金色的秋天

☉汪家明

在父親的臥室里，至今還掛著那幅陳舊的油畫摹品——《金色的秋天》。那是1971 年秋，不滿18 歲的我的手筆。時光過得真快——每當回到故鄉，看到這幅油畫時，這種感覺就更為強烈。

我的故鄉青島，在20 世紀60 年代末70 年代初，曾興起一陣學樂器、學畫畫的熱潮。于是在完全靠自學的情況下，我拿起了畫筆，而所能求教的，只有得之不易的幾本技法書和一些畫作的印刷品，再就是到大自然中寫生。在我所能看到的畫片中，俄國巡回展覽畫派的風景畫家列維坦的作品最令我喜愛，甚至到了入迷的程度?！督鹕那锾臁肥撬拇碜髦?。

我自小便喜歡秋天，勝過其他季節。那落葉的景象、金黃的法桐和湛藍的天空，陰沉而濃重如霧的細雨，憂郁的情調和飽滿得發脹的思緒——這一切似乎特別適合我的性格。我愛看普希金的《秋·斷章》，愛讀屠格涅夫對秋的描寫和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中列文在農莊秋收的段落，愛讀契訶夫在《帶閣樓的房子》中對落葉、林中小路的刻畫。不知為什么，我覺得列維坦的大部分作品，無論畫的是不是秋景，都有秋的情調，如《晚鐘》《薄暮月初升》《晴日·湖》等?！督鹕那锾臁犯乔镏茏鳌儆挟嬜髂馨亚锏膬热荼憩F得這么豐富、這么深厚、這么淋漓盡致。它是一曲秋的交響樂，有著簡潔明了的主旋律和繁復巧妙的變奏，可以反復欣賞而不厭煩，而且絕對是雅俗共賞的——17歲的我可以為之著迷，五六十歲的我仍能因之忘情。我手頭還有一幅列維坦描繪草原河流的油畫復制品，這幅畫很少被收入他的個人畫集，也不知名目，但其中包含的對平凡大自然的深情和對生命的沉思令我震驚。

列維坦生于1861年，故于1900年，僅活了不到40 歲。我見過謝洛夫畫的列維坦的肖像，他有憂郁的雙眼和瘦削的臉頰。這位出身于窮人家的苦命的“詩人”，還有多少心事沒來得及說出就離去了。他是俄羅斯秋天的兒子，憂郁之中又不乏驚人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