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曉宇 張二宇
內容提要:在中國式現代化的新征程中,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已成為推動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的源頭基礎和新生動力。基于2010-2020年中國272個城市的政府工作報告爬蟲數據和包容性全要素生產率,考察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間的因果關系和作用機理,研究發現: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顯著促進區域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在借助工具變量法、雙重差分法緩解內生性問題和多重穩健性檢驗后依舊成立。拓展性分析發現資源配置效應、技術創新效應和產業升級效應是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影響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的重要路徑,且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作用具有顯著的空間溢出效應;異質性分析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效應在東部城市、一般地級市和規模較小城市更為明顯。因此,完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推動區域間互聯互通是促進經濟包容性增長和高質量發展的有效路徑。
中共二十大報告指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提升經濟增長質量是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當前中國經濟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同時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與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這一矛盾依舊突出,如何在經濟下行背景下實現經濟增長質量提升成為亟待解決的重大問題。作為政府財政資本性投資的主要領域,基礎設施能夠發揮社會先行資本的特殊作用,為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帶來較為明顯的正外部性(張學良,2012)。但傳統基礎設施供需結構日益失衡,邊際效益逐漸降低,已經無法滿足中國經濟社會平穩發展的需要。與此同時,伴隨世界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不斷演進,物聯網、5G、大數據等新型數字技術相互疊加、融合與迭代所構建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體系,已經成為推動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的源頭基礎和新生動力。2023年2月,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數字中國建設整體布局規劃》,提出將“打通數字基礎設施大動脈”作為夯實數字中國建設的重要一環。那么,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是否能夠提升經濟增長質量?其背后的影響機制是什么?為此,本文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納入同一研究框架之中,試圖從理論與實證層面深入探究兩者間的因果關系與作用機理,從而為中國基礎設施數字化轉型和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決策參考。
學術界圍繞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間的因果關聯展開了廣泛探討,主要包括以下兩個部分:一是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因素研究,集中在制度和技術兩個方面:一方面,已有研究認為制度是提升經濟增長質量的關鍵所在(高培勇等,2019),且制度因素的影響存在長期性(Knutsen,2011)。作為宏觀調控的重要工具,財稅制度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受到高度重視,儲德銀等(2020)通過研究發現均衡性轉移支付能夠優化公共支出結構進而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余紅艷和沈坤榮(2021)則發現財政“兩翼一主線”改革可為經濟高質量發展帶來強勁動能。此外,國內外學者還證明了法律制度(Weber和Grosz,2009)、知識產權保護制度(Eicher和Garcia-Penalosa,2008)等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另一方面,技術因素是經濟高質量發展進程中的不竭源泉。Batabyal和Yoo(2018)以熊彼特的創新理論為基礎對創新的經濟增長效應進行分析,發現過程創新通過改進生產技術提升區域經濟增長質量;王桂軍等(2020)則基于省級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技術進步對中國經濟增長質量的促進效應。
關于基礎設施的經濟效應研究是與本文密切相關的另一類文獻。在對傳統基礎設施的研究中,交通基礎設施的經濟效應是學者們考察的重點,現有文獻認為“高鐵開通”和“公路建設”等不僅在出口貿易(Donaldson,2018)、技術創新(趙昕和劉靜,2021)、產業升級(郭藝等,2023)等方面表現出積極的經濟增長效應,對經濟高質量發展也存在正向激勵作用。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與普及,以電子信息、寬帶網絡為代表的信息基礎設施開始為學者們所關注。目前,國外文獻關于信息基礎設施的經濟效應存在爭議,一些學者發現寬帶普及率的提升對經濟增長存在積極作用(Koutroumpis,2009),另一些學者則認為該經濟效應并不明顯(Lin和Shao,2006),甚至對部分地區的經濟發展存在抑制效應(Forman等,2012)。與國外研究不同,國內學者普遍認可信息基礎設施的經濟增長效應,且從宏微觀兩個層面進行驗證。在宏觀層面,信息基礎設施建設能夠推動創新能力提升(張杰和付奎,2021)和產業結構優化(沈坤榮和史夢昱,2021);在微觀層面,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對企業升級(鈔小靜和薛志欣,2022)和勞動雇傭(孫偉增和郭冬梅,2021)均存在積極影響。
從已有研究成果來看,國內外學者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因素和信息基礎設施的經濟效應進行了深入研究,為進一步探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經濟增長質量提升效應做出了有益探索。然而,既有研究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如何影響經濟增長質量涉及不多,相關研究也多基于“寬帶中國”的視角進行政策評估,忽略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寬帶網絡的差異。基于此,本文試圖從包容性增長的視角,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如何提升經濟增長質量進行理論分析和實證考察。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在理論分析層面,立足數字經濟時代背景,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納入到同一理論框架中,系統詮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效應和作用機制。第二,在數據測度層面,基于公平與效率視角運用包容性全要素生產率指代經濟增長質量,在體現高質量發展“共享”理念的同時,為經濟包容性增長提供了經驗解釋;使用市級政府工作報告構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指標,提升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指標刻畫的精確性和實效性。第三,在研究內容層面,運用空間杜賓模型驗證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空間溢出效應,豐富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經濟效應的相關研究。
作為積極財政政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在投資乘數效應下會持續影響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的累積水平,為經濟增長實現公平與效率的統一帶來強勁動能。具體來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主要通過資源配置效應、技術創新效應和產業升級效應三個路徑實現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第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資源配置效應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地區、部門、行業之間的資源配置扭曲是抑制中國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的重要原因,資源錯配不僅會造成資本和勞動力浪費,還會降低企業的生產效率(周申和海鵬,2020),因此提升資本配置效率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然而,在現實中各種生產要素往往因體制機制原因而流動受限,導致經濟增長與要素供給的矛盾日益突出。以5G、云計算、工業物聯網等為代表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打破空間壁壘,通過信息元大幅提高信息傳遞效率,加速生產要素在各部門間的充分流動,從而實現跨區域、跨產業的資源有效配置。一方面,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擴大數字金融覆蓋面提升金融資源配置效率。數字金融能夠有效解決信息不對稱引致的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困境,滿足小微企業和個體居民的融資需求(翟仁祥和宣昌勇,2022)。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能夠放大數字普惠金融的“長尾效應”,優化金融資源配置提升經濟增長質量。另一方面,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促進知識要素流動提升人力資本配置效率。人力資本是提升經濟增長質量的重要因素。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連通性和共享性特征明顯,不囿于信息交流的時空限制,能夠促進知識要素在區域及產業間自由流動,降低知識交流成本,提升人力資本質量。因此,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知識流動實現勞動力配置優化,推動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第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技術創新效應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諸多研究表明,作為經濟增長的內生動力,技術創新能夠加速科技成果轉化,推動生產模式變革,是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不竭源泉(張濤和李均超,2023)。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主要通過降低知識交流成本、拓寬創新主體范圍和強化市場感知能力促進區域技術創新。首先,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降低知識搜尋和擴散成本推動技術創新。知識整合重組是技術創新的重要推動力。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不僅可以降低知識搜尋成本加速內部知識傳播,還能夠降低知識擴散成本促進內外部知識的溝通交流,提升知識跨區域、跨行業的互動頻率,加快創新速度。其次,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拓寬創新主體范圍,實現包容性創新(孫倩倩等,2023)。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為潛在主體提供了創新契機和數字平臺,是包容性創新的推動者。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帶來的知識流動降低了創新主體的參與門檻,使“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成為可能。此外,作為新型數據要素的載體,物聯網、5G、人工智能等數字平臺的使用能夠加快知識在創新主體間的充分流動,擴展知識輻射的時空邊界,進而產生學習倍增效應,降低小微企業研發成本,提升其創新機會。最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增強企業對市場的感知能力,提升創新效率。一方面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可以加快新產品的信息傳播速度,有利于市場及時給予反饋,加速技術迭代升級;另一方面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推進互聯網建設普及,提升企業對市場需求的感知精準度,從而增強創新的目的性和市場導向性,提升企業創新效率(趙莎莎,2022)。
第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通過產業升級效應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既有研究發現,產業結構升級可以促進生產要素向高收益部門流動,提高勞動者共享收入的能力,進而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鄧榮榮和吳云峰,2023)。一方面,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有助于孕育新興產業、改造傳統產業,是產業結構向更高層級轉變的推動器。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為大數據、5G、工業物聯網等數字技術的使用和推廣奠定基礎,加速了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步伐,孕育產生一系列新產業、新業態,吸引大量生產要素流入。此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必然會致使部分落后產業退出歷史舞臺,倒逼傳統企業增加研發投入、加快改造升級,促進生產要素向高附加值部門流動,推動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另一方面,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可以通過產業結構升級提高勞動收入份額,促進包容性增長。得益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賦能,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在蓬勃發展的同時提升了對農村剩余勞動力的吸納能力,緩解了相對弱勢群體的收入低下問題。更為重要的是,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將提高產業間分工和協作水平,推動生產方式由粗放型向集約型轉變,大大增強了人力資本在生產經營中的作用地位,從而提高勞動者從經濟增長中共享收入的能力。因此,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可通過催生新興產業和改造傳統產業提升經濟增長質量,同時提高勞動報酬在收入分配中的比例,推動經濟包容性增長。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1: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顯著提升經濟增長質量。
H2: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資源配置效應、技術創新效應和產業升級效應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事實上,各地理單元在經濟增長過程中存在著相互依賴的關系,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連通性和共享性的特殊稟賦,更使其經濟增長質量提升效應并非局限于孤立地區,而是存在著明顯的空間溢出特征(馬茜等,2022)。首先,生產要素配置受制于地理距離約束是中國資源配置扭曲的原因之一,更與構建全國統一大市場的目標相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不僅能夠催生數據這一新興生產要素,還能夠完善和拓展資本、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的資源配置方式,使其擺脫地理距離的約束,加快各種生產要素的跨地區優化整合。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各城市的同質化競爭和資源浪費,形成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的協同效應。其次,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打破了知識傳輸的空間壁壘,通過數字技術提升知識的流動性和獲取性,加速知識在不同地區之間的擴散,形成協同創新的良好氛圍。而且積極進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城市會產生示范效應和學習效應,鄰近地區間將通過經驗交流、區域協同等方式實現創新平臺共建、創新資源共享,共同推動經濟增長質量提升。最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有利于區域間的產業分工協調,提升區域產業專業化程度,促進產業轉型升級。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還能夠通過催生新興產業和改造傳統產業創造就業崗位,對鄰近地區產生就業吸納效應和工資提升效應。基于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新型數字基礎建設通過空間效應對周邊地區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產生外部影響。
為驗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本文借鑒鈔小靜等(2020)的研究思路,使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考察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間的因果關系,具體模型設定如下:
ITFPit=α0+α1DIit+θXit+ηi+μt+εit
(1)
其中,被解釋變量ITFPit表示城市i在t時期的經濟增長質量,使用包容性全要素生產率(Inclusiveness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簡稱ITFP)衡量;DIit為核心解釋變量,表示城市i在t時期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水平;Xit為影響經濟增長質量的控制變量集合;ηi和μt表示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干擾項。核心解釋變量DI的系數α1為本文實證關注的重點,若α1>0,則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能夠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若α1<0,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經濟增長質量其實起抑制作用。
(1) 被解釋變量。經濟增長質量(ITFP)。中共二十大報告強調要“推動經濟實現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包容性是發展經濟學中一個重要概念,包容性增長不僅囊括了GDP的增長速度,還充分考慮了經濟增長過程中的公平問題,能夠較好地展現經濟增長的“量”與“質”。因此,本文參考于井遠(2022)的研究,使用包容性全要素生產率指代經濟增長質量。對于包容性全要素生產率的具體測算,本文參考陳紅蕾和覃偉芳(2014)的做法,基于Malmquist-Luenberger指數進行測度,其中投入要素為資本與勞動,期望產出為人均實際GDP,非期望產出為城鄉居民收入差距。
(2) 核心解釋變量。新型數字基礎設施(DI)。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具備較強的正外部性,且具有投資規模大、回報周期長等特點,政府理應且必須在提供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中發揮主體作用。政府工作報告中相關詞匯出現的頻率代表了地方政府對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視程度和規劃安排,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該區域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發展水平。因此,本文在鈔小靜和薛志欣(2022)的研究基礎上,使用市級政府工作報告中出現的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高度相關的詞匯詞頻衡量該城市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發展水平(1)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高度相關的詞匯如下:數字基礎設施、數據化、物聯網、智能技術、信息產業、互聯網金融、數據科技、云應用、虛擬化、智能經濟、數據中心、機器人、移動通信、區塊鏈、軟件、軟件工程、大數據、電商、信息科技、網絡技術、人工智能、網絡科技、智能裝備、數字產業、軟件技術、云技術、通信技術、信息技術、5G、智能終端、電子技術、云計算、云端、計算機技術、互聯網、信息經濟、智能制造、智能工廠、云服務、信息服務、智能科技、數碼科技、電子政務、云平臺、線上、信息基礎設施、移動支付、電子商務、互聯網化、智慧城市。。
(3) 控制變量。在基準回歸模型中,除被解釋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外,本文參考已有文獻(于井遠,2022;鄧榮榮和吳云峰,2023),引入如下可能會對經濟增長質量產生影響的控制變量:經濟發展水平(Pgdp)、金融發展水平(Finc)、傳統基礎設施(Road)、人口密度(Pop)、城鎮化水平(Urb)、人力資本水平(Hum)、外商直接投資(Fdi)和政府干預程度(Gov)。變量的具體定義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與說明
本文以2010-2020年中國地級及以上城市為研究樣本,城市層面數據主要來源于2011-2021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部分缺失數據通過查閱各地方統計年鑒、統計公報和插值法予以補充。政府工作報告文本數據通過各地方政府信息公開網站手動獲取。
此外,本文還對研究樣本作出如下處理:第一,將關鍵變量存在嚴重數據缺失的樣本予以剔除,如那曲市、昌都市等;第二,將在2010-2020年發生過重大行政區劃變更的城市予以剔除,如合肥市等。在數據篩選的基礎上,本文最終得到了272個城市,共計2992個樣本。為了解決極端值對回歸結果的影響,本文對連續變量進行了1%的縮尾處理。
表2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城市經濟增長質量的均值為1.0063,中位數為1.0055,說明半數以上城市的經濟增長質量低于均值;標準差為0.0222,體現出不同城市的經濟增長質量存在較大差異,1.1952的最大值與0.8384的最小值也證明了這一點。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均值為0.0021,標準差為0.0018,最大值和最小值分別為0.0219和0,說明中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不僅在城市間差異明顯,總體仍有較大建設空間。其余變量的描述性統計情況與已有研究基本一致。
表3報告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經濟增長質量影響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是使用普通最小二乘法展開的單變量回歸結果,列(2)在列(1)的基礎上引入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列(3)列(4)則分別在前兩列的基礎上加入控制變量。由結果可知,無論是否控制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以及是否加入控制變量,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回歸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正向顯著,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在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中發揮正向激勵作用,這與理論預期一致,假設H1得以證明。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1) 工具變量法。為克服可能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本文參考鈔小靜等(2021)的做法,選取1984年每萬人固定電話數量作為工具變量(IV)進行回歸分析。選取這一歷史數據作為工具變量主要基于以下兩點考量:一方面,通訊技術是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而固定電話是歷史上通訊技術的典型代表,滿足相關性要求;另一方面,歷史上的固定電話數量并不會對當前的經濟增長質量帶來較大影響,滿足外生性要求。同時,本文將其與對應年份的信息傳輸、計算機服務和軟件業從業人員數相乘,以此賦予時間趨勢。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可以發現在第一階段工具變量IV的系數正向顯著,說明工具變量的選擇符合相關性準則;在第二階段中,核心解釋變量DI的系數正向顯著,說明在考慮內生性問題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間的因果關系依舊成立,故基準回歸的結果較為穩健。

表4 工具變量回歸結果
(2) 雙重差分法。為了進一步克服內生性問題,本文以“寬帶中國”戰略作為準自然實驗,運用多期雙重差分法重新識別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間的因果關系。考慮到“寬帶中國”試點城市的遴選并非嚴格外生的,參考Heckman等(1998)的研究,使用傾向得分匹配雙重差分法(PSM-DID)進行估計,這一方法將PSM和DID的優點相互結合,從而克服選擇偏誤。
表5匯報了PSM-DID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是使用普通最小二乘法展開的單變量回歸結果,列(2)在列(1)的基礎上引入城市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列(3)列(4)則分別在前兩列的基礎上加入控制變量。由結果可知,所有回歸中“寬帶中國”戰略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寬帶中國”戰略確實促進了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表5 “寬帶中國”戰略影響經濟增長質量的回歸結果
雙重差分法雖然規避了被解釋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互為因果引致的內生性問題,但是不可觀測因素依舊可能造成回歸結果的偏誤,故本文參考Chetty等(2009)的思路進行安慰劑檢驗。具體做法是:首先,從樣本中隨機選擇部分城市定義為偽實驗組,其他城市定義為偽對照組;其次,為偽實驗組中的城市任選一年設定為“寬帶中國”戰略起始時間;最后,使用雙重差分法對偽樣本進行估計獲得偽回歸系數。進一步使用循環語句對上述過程重復500次,并將獲取的500個偽系數的概率分布通過圖示法予以展現,結果如圖1所示。可以發現,500個偽系數全部分布在零值左右,且基本服從正態分布,同時PSM-DID估計的真實系數0.0051在圖中明顯是異常值,安慰劑檢驗通過。

圖1 安慰劑檢驗結果
(1) 高維固定效應檢驗。在基準回歸中,本文僅控制了城市層面和年份層面的差異,事實上,可能還存在部分隨時間和省份變動的因子導致回歸結果的偏誤。因此,本文引入省份-年份聯合固定效應,使用多維固定效應重新考察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與經濟增長質量間的因果關系。表6中列(1)的結果表明,在引入省份-年份固定效應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正向顯著影響經濟增長質量的結論依舊成立。

表6 其他穩健性檢驗結果
(2) 替換變量。為規避變量測度誤差對回歸結果的影響,本文擬通過其他方法測度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和經濟增長質量進行穩健性檢驗。首先,參考鈔小靜和薛志欣(2022)的研究,使用地級市互聯網滲透率(2)互聯網滲透率用互聯網接入用戶數占總人口數的比重表示。與省級政府工作報告中相關詞匯的詞頻之積衡量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水平,記為DI_pro;其次,參考鈔小靜等(2020)的研究,選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關行業上市公司的產值之和進行度量(3)具體做法為:通過在國泰安數據庫中手動篩選出信息技術業分類下的通信及相關設備制造業、計算機及相關設備制造業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關行業的上市公司產值,并進一步利用注冊地信息將其劃分到不同的地級市。,記為DI_con。最后,本文使用傳統DEA的方法,以資本和勞動為投入變量,人均實際GDP和農村與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值為產出,重新測度經濟增長質量,記為TFP1。表6中列(2)至列(4)的結果表明,在替換變量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效應依舊顯著。
(3) 排除疫情影響。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對中國經濟活動和人民生活帶來了較大影響,可能會導致研究結果的偏誤,故本文將2020年的樣本予以剔除,重新估計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效應。表6中列(5)的結果表明,在消除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正向顯著影響經濟增長質量的結論依舊成立,結論的穩健性得以證明。
本文的理論假設H2指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能夠通過資源配置效應、技術創新效應和產業升級效應對經濟增長質量產生影響,現對H2進行機制檢驗。本文借鑒江艇(2022)的做法,就核心解釋變量與中介變量的關系進行驗證識別:
Mit=β0+β1DIit+θXit+ηi+μt+εit
(2)
其中,M為中介變量,其他變量與前文一致。如果系數顯著,則說明中介效應成立。
首先是資源配置效應。本文借鑒白俊紅和劉宇英(2018)的做法,用資本錯配和勞動錯配指數衡量資源配置水平。表7中列(1)列(2)的回歸結果顯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資本錯配指數TKI和勞動錯配指數TLI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負,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能夠遏制資本和勞動要素的錯配,改善資源配置效率,進而推動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假設H2中的資源配置效應假說得以證明。

表7 影響機制檢驗結果
其次是技術創新效應。本文借鑒張杰和付奎(2021)的思路,選取專利申請量的自然對數衡量城市創新能力(PATENT),同時選擇《中國城市和產業創新能力報告》的城市創新指數(INN)作為替代指標,克服專利質量和價值的異質性問題。表7中列(3)列(4)的回歸結果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顯著提升城市創新能力,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能夠通過降低知識交流成本、拓寬創新主體范圍和強化市場感知能力促進技術創新,并通過技術進步推動經濟增長質量提升,理論假設H2中技術創新效應機制得到驗證。
最后是產業升級效應。本文主要從高級化和合理化兩個維度衡量產業結構升級。對于產業結構高級化(AIS),參照劉偉等(2008)的做法,使用產業之間的比例關系與各產業勞動生產率的乘積加權值測度;對于產業結構合理化(RIS),參考袁航和朱承亮(2018)的做法,借助泰爾指數加以測度。表7中列(5)列(6)報告了產業升級效應的檢驗結果,發現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產業結構高級化和合理化的回歸系數均正向顯著,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能夠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假設H2中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產業升級效應提升經濟增長質量的機制得以驗證。
假設H3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可通過擴散效應使經濟增長質量較高的地區帶動后發地區的發展,從而產生正的空間溢出效應。因此,本文進一步使用空間計量模型考察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空間溢出效應,模型設定如下:
ITFPit=γ0+γ1WijITFPit+γ2DIit+γ3WijDIit+θ1Xit+θ2WijXit+ηi+μt+εit
(3)
其中,Wij為空間權重矩陣,包括地理距離矩陣和經濟距離矩陣兩種(4)地理距離權重矩陣使用基于經緯度測算的i區域與j區域地理距離的倒數表示;經濟距離權重矩陣使用i區域人均GDP年均值與j區域人均GDP年均值絕對差值的倒數表示。;γ1為空間自回歸系數,γ2為核心解釋變量DI的回歸系數,γ3為DI的空間交互項系數,其余變量含義和模型(1)基本一致。
表8報告了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空間溢出效應的分析結果。結果顯示,在地理距離矩陣和經濟距離矩陣中,核心解釋變量DI及其空間交互項W×DI均顯著為正,說明各城市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擁有共同的區域外部性因素,能夠實現資源有效配置、知識快速傳播和產業轉型升級,有利于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從而帶來正向的空間溢出效應。進一步對其使用偏微分分解發現,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直接效應(本地效應)、間接效應(空間溢出效應)和總效應均顯著為正,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不僅能夠提升本地的經濟增長質量,對相鄰城市的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也具有正向激勵作用,即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區域經濟增長質量具有正向空間溢出效應,假設H3得以驗證。

表8 空間溢出效應分析結果
(1) 城市區域異質性分析。不同區域城市在要素稟賦、創新資源、產業結構方面的異質性,可能會導致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作用效果存在差異。基于此,本文根據城市所在區域將樣本劃分為東部城市和中西部城市進行分組回歸,結果如表9中的列(1)列(2)所示。結果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東部城市和中西部城市的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均有促進效應,但對中西部地區影響的顯著性較弱。相較于中西部地區,東部地區在資本、勞動和創新資源等方面具有優勢,產業結構也較為合理,故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能夠更好地激發要素流動、促進產融結合,推動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中西部地區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東部地區的空間溢出紅利,但由于各方面發展滯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經濟增長質量激勵效應還有待提升。

表9 異質性分析結果
(2) 城市等級異質性分析。從行政角度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何種行政等級城市更具有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效應?為此本文按照行政等級將樣本城市劃分為重點城市和一般城市,隨后進行異質性回歸。其中,重點城市包括直轄市、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與經濟特區城市,一般城市為除此以外的其他城市。表9的列(3)列(4)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回歸系數在重點城市不顯著,對于一般城市在1%的水平顯著為正,說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增長質量紅利在一般城市更為明顯。與重點城市相比,一般城市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相對滯后,故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邊際效應更強,對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更明顯。此外,重點城市多為區域中心城市,是區域經濟發展的領頭羊,故重點城市的新型基礎設施建設能夠對鄰近的一般城市帶來正向的空間溢出效應,推動其經濟增長質量提升。
(3) 城市規模異質性分析。不同規模的城市在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及經濟增長質量方面均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本文根據城市人口的中位數將城市分為規模較大城市與規模較小城市,然后進行分組回歸。表9的列(5)列(6)表明,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不同規模城市的經濟增長質量均有提升效應,但通過對比發現,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作用因城市規模不同而呈現差異,對規模較小城市經濟增長質量的提升作用大于規模較大城市。與重點城市類似,大城市在都市圈內具有重要地位,輻射和帶動作用較強,故規模較小城市不僅能夠獲得自身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經濟增長質量紅利,還可以享受周邊大城市的輻射紅利,進而縮小與大城市的經濟增長質量差距。
本文立足包容性增長視角,從資源配置、技術創新、產業升級三個維度闡述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影響經濟增長質量的理論邏輯,并利用2010-2020年中國272個城市的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檢驗,研究結論如下:第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對經濟增長質量提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且該效應在使用工具變量法、雙重差分法緩解內生性問題以及多重穩健性檢驗后依然成立。第二,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通過資源配置效應、技術創新效應和產業升級效應促進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且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經濟增長質量提升作用具有顯著的空間溢出效應。第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影響存在區域、等級和規模異質性,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對經濟增長質量的激勵效應在東部城市、一般地級市和規模較小的城市更為明顯。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加大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投入,發揮積極財政政策效能。一是強化頂層設計。中央政府要合理規劃布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關鍵節點和骨干網絡,重點從規模、結構和發展模式等視角科學安排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投資,最大限度發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經濟效益。二是充分利用各類政策工具。積極推動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進入PPP項目建設庫,將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納入專項債券重點支持范圍,更好地發揮專項債券帶動擴大有效投資的作用。聚焦重點地區的優質資產,鼓勵符合條件的新型數字基礎設施項目參與REITS試點,通過盤活存量資產提高融資效率,形成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投資的良性循環。三是引入民間資本,拓展投融資渠道。逐步放松管制,適度引入市場競爭,引導和鼓勵民營企業參與數據中心、工業互聯網等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投資建設和應用創新,最大限度調動社會資源和民間資本對提升經濟增長質量的積極作用。
第二,強化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應用水平,全面賦能經濟高質量發展。一是發展數據要素市場,暢通數據資源大循環。釋放商業數據價值潛能,開展數據資產計價研究,建立數據要素按價值貢獻參與分配機制,充分發揮大數據資源配置效能。同時建設重要領域國家數據資源庫,推動公共數據匯聚利用。二是強化政策支持,推進技術創新。通過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等一攬子政策,強化政府對企業從事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相關技術研發的支持力度,加快重點領域關鍵核心技術攻關和技術迭代應用,為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提供技術支撐。三是加快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推動產業結構升級。在農業、金融、醫療、能源等重點領域加快數字技術創新應用,在培育新型數字產業的基礎上推進傳統產業、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充分發揮數字經濟的空間溢出效應(李宗顯和楊千帆,2021),通過發達地區的典型示范作用帶動欠發達地區發展質量提升。
第三,推進區域間協作共贏,實現經濟包容性增長。一是暢通要素流動渠道。充分利用數據要素的特殊稟賦,破除勞動力和資本在區域間、城鄉間、行業間流動的障礙,最大限度發揮新型數字基礎設施的空間溢出效應。二是統籌全國布局。加大中央財政對中西部地區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的支持力度,大力推進“東數西算”,統籌各地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和資源稟賦,合理安排新型數字基礎設施投資,重點向一般地級市和規模較小的城市傾斜。三是推進一體化建設。充分發揮長三角、珠三角等一體化國家戰略的積極效能,在關鍵核心技術研發、平臺建設、聯合創新等方面實現更大突破,以新型數字基礎設施建設一體化推進區域間更高質量協同發展,基本形成橫向打通、縱向貫通、協調有力的一體化推進格局,助力經濟增長質量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