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東
我不是才思敏捷、倚馬可待型的寫作者。動筆之前,往往構思的過程稱得上漫長,很多想法有意識地放一放,交給時間去養育。《朋霍費爾從五樓縱身一躍》最核心的細節,寫在一個小筆記本上,幾年后才知道到底應該怎么講述這個故事。倒不是等待靈感忽然降臨,靈感不會自己降臨。是擔心寫壞,未經深思熟慮地浪費掉一粒寶貴種子。2015年左右的時候,這篇小說寫出來了,不可能無缺點,卻是彼時彼刻,在我能力范圍內,小說能呈現出來的最好模樣。
寫小說如食物緩慢發酵,同樣需要時間的結構和參與。《月光下》的故事繚繞心頭多年,內核和細節在時間的磨洗下顯現光華,激蕩的情感也漸漸變得淳厚深微。月光下,山河遼闊,世事浩蕩,小說緩慢生長。現實生活里遇見了太多心靈強健、自食其力的女性勞動者,她們生命能量豐沛,在細微處尋求人生意義,對平凡的日子充滿深情和眷戀。我試著寫出她們的踏實和堅韌,寫出她們內在的豐富和精神境界的光澤。寫作過程中沒有很刻意地去塑造人物,更像是陪伴她們捋清生命脈絡,看著她們,在月光流淌的大地上走向成熟和開闊。
現代城市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的心理距離難免有點遠。小說里兩個人物有勇氣化解隔膜,有熱情關心他人的生活,有能力理解復雜的世事。她們多年后重建親密、真實的關系,這里頭有我對人性美質和塵世情誼的期待及渴望。李曉茹如月光般存在,許多人的生命里都曾有過這么一個人,她的故事容易喚醒我們過往的生命經驗,帶來出神的一刻,并在不知不覺間讓心變得溫熱和柔軟。我這樣看待閱讀:凝望與思考,停頓與沉浸,甚至是一個恍惚,一次出神,都舒緩著生命的節奏并生成微小而珍貴的意義。
坐在桌子前,不是心沉下來,開始寫,而是寫著寫著,感覺心沉下來了。這些年用寫作抵御輕飄,致力于跟生活建立起結實強韌的聯結。希望較深入地關照人生,也希望自己的作品是建設性的。寫作錨定了飄忽的思緒,寫作也令我的身和心常在一起。小說是情感、閱歷、認知、藝術方法和生命感覺的結晶體,寫小說是人生的修為,是創造性的精神活動,攜帶深層美妙的快樂。當然,寫小說更是一個寂然勞作的漫長歷程。
唯愿對日常生活保持恒久的熱情,保持靈敏度和洞察力,對他人有理解和顧念的寬闊之心,不斷嘗試從更本質的意義上書寫世事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