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東
我很慶幸有一件事情能夠讓我持續面對和參與其中,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一種不斷進步、攀登甚至上升的感覺。是的,談到上升,我并不羞愧。這種感受是多么偶然、稀缺,在這個時候,那些來自寫作本身的挫敗感變得不那么重要了。而詩,仍然是對人生的神秘提升。猶如天平,它稱量著我存在的質量。當然,有時我也會產生疑惑,我寫下的那些詩,真的越來越好嗎?不過,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探索的過程,這會讓人真正癡迷。而如果換一種提問方式,就會帶來安慰:一個人又會獲得多少真實面對自我的機會呢?詩提供了這種機會,寫詩,就是面對自我。
因而詩最需要的是誠實。抑或說,詩考驗著我的誠實。面對詩,就是面對自己,仿佛可以暫時遺忘世界,而大多數時候,我在世界中遺忘了自己。回到詩,就是不斷回到自我,與自己相處。詩,既是愛人,又是朋友。在寫作時,詩和我的關系是平等的。在大多數時候,詩仍然高于我并大于我。是什么,被我從世界帶到了詩里,又被我從詩里帶回世界?它是同一種事物嗎?具有同樣的能量嗎?關鍵是,經過我的手之后,它發生了什么變化?
自我是詩的工具,但又是詩的結果。否則,詩為什么選擇自我作為通道呢?如果沒有什么有益的變化發生,詩歌創造這個過程就是不可信的。自我是詩歌創造的最大獲益者,其次,受益的才是這個世界。當然,自我要受益,前提是自我的謙遜。這樣來看,詩歌就是一種自我教育。在詩里,我既是教師又是學生。雖然我只是寫詩,我也想要幫助這個世界。但有可能,最受益的仍然是我自己。我提醒自己,要避免成為圣徒,如果圣徒愛自己勝過愛這個世界。從古至今,最好的詩人形象仍然是圣徒,杜甫、但丁都是如此,他們愛這個世界,而不是愛自己。他們的個性都很倔強,我相信,他們對世界并非毫無辦法,至少可以在詩中塑造世界、改變世界抑或恢復世界的原樣,世界在詩中顯然也更合乎理想。
詩人在詩中面對自我、熔鑄文化并回應時代。在我們的時代,詩人經受的異文化、跨文化和多文化壓力是空前的,詩人比任何時代都更像一個流浪的學生,一個亟需文化塑造、同時也塑造文化的學徒。他在自我內部達成精神和文化的和諧,自我的平衡就是文化的平衡。但在教化時代之前,詩人應該自我教化。
無疑,正是在后宗教或宗教衰落的時代,詩歌成了一種新的宗教。這個世界上已沒有神,而詩人創造出了一個新的神。問題是,這個神的形象更像詩人自己一樣,混亂盲目或迷惑不解——這也是現時代的詩歌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