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時代社會變革背景下的歐洲教育數字化轉型：問題、策略與未來展望

崔司宇，宋 強

2019年末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對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體育、教育等各個領域造成了嚴重沖擊。疫情對教育系統的破壞尤其嚴重。聯合國發布的數據顯示，疫情影響了19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近16億名學生，全世界94%的學生受到了學校和其他教學場所停課的影響。[1]針對疫情帶來的影響，聯合國等國際組織發布了一系列報告，建議各國在遏制病毒傳播，保障教育資源與財政，確保教育公平與包容，加速教學與學習變革等方面采取相應舉措。[2]

面對新冠肺炎疫情給教育與培訓領域帶來的沖擊，歐盟開始大規模推廣數字教育，但在這一過程中亦遇到了一系列問題。歐盟內部各方開始認識到，數字教育不應成為教育中的“孤島”或一個獨立類別，而應該被有機融入各級各類教育中。

為推動數字教育轉型，適應社會不同領域的變革發展與數字化時代的新形勢、新挑戰，2020年9月，歐盟出臺了《數字教育行動計劃2021—2027》（Digital Education Action Plan 2021—2027，簡稱《行動計劃2021—2027》）。疫情來臨之前，歐盟已經將發展數字教育列為信息化時代教育發展的基本方針之一，主要是將數字技術作為協助教學開展、改善教育現狀、提升教學質量的輔助手段?！缎袆佑媱?021—2027》繼承并反思了2018年出臺的《數字教育行動計劃》（Digital Education Action Plan，簡稱《行動計劃2018》），開始將推動數字教育轉型作為核心愿景，著手構建數字教育生態系統，希望通過發展數字教育提升教育效率與質量，并有效配合教育公平、全納教育、女性教育、創新創業、科技進步等歐盟總體教育發展目標與規劃。2020年12月，歐盟以線上會議的形式舉行了第三屆歐盟教育峰會。此次峰會以“數字教育轉型：構建教育領域的適應能力”為主題，包括歐盟委員會主席，歐盟創新、研究、文化、教育和青年部門委員，成員國官員及研究者在內的與會者就如何應對新冠肺炎疫情挑戰，推動數字教育的可持續發展與改革，適應線上線下教育協調發展新常態，教師數字素養培養，促進歐盟伊拉斯謨項目朝著全納（inclusive）、數字化和綠色可持續方向發展等議題進行了深入探討。

從數字教育轉型的本質來看，歐盟意在推進各級各類教育的數字化與綠色可持續發展，推進數字教育朝著全納、高質量、可持續、個性化、靈活、終身學習方向發展，轉變之前更多地將數字教育僅視作輔助常規教學開展或提升教育質量的手段之一。在當今世界經歷巨大變革、新一輪科技產業革命深入發展、新冠肺炎疫情加劇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的背景下，數字教育已經被聯合國和世界各國視作應對危機、迎接未來的重要途徑和舉措。[3]鑒于歐盟在推動數字教育轉型過程中遇到的一系列問題也極有可能是困擾其他國家的問題，本文試圖探討后疫情時代社會經歷多重變革背景下歐盟發展數字教育所面臨的挑戰，分析歐盟及其成員國推動教育數字化轉型的總體規劃和具體舉措，反思現存及潛在問題，并基于問題、現狀與規劃對未來發展進行展望。

一、后疫情時代社會變革背景下歐盟推動數字教育轉型面臨的問題

（一）數字鴻溝等教育不平等現象愈加凸顯，學生數字技能薄弱

突如其來的疫情造成了全世界范圍的學校教育停擺，各級各類學校紛紛轉向在線學習和數字教育。發展數字教育是歐盟面向數字化時代的既定策略，而新冠肺炎疫情危機則推動了數字教育在短時間內的大規模開展。“COVID-19危機的關鍵教訓是，數字教育不應再被視為孤島，而應被視為所有教育和培訓事業的組成部分”[4]。數字教育在短時間內的大規模應用促使歐盟開始轉變原有的數字教育發展規劃和戰略，著手建立高效的數字教育生態系統，促進數字教育的可持續發展，推動線上線下教育協同發展成為教育新常態。

在推動數字教育轉型的過程中，歐盟原本存在的教育不平等問題并沒有得到解決，甚至被逐步加深。高速網絡與數字設備是開展數字教育的先決條件，然而歐盟境內數字及網絡資源的分布并不均衡。統計顯示，歐盟境內最貧困人口中，只有74%的家庭接入了高速寬帶；而在最富有人口中，則有97%以上的家庭接入了高速寬帶。[5]促進教育公平是歐盟開展教育行動的基本原則之一，為建立一個公平、高效的數字教育生態系統，使學生普遍享有接受數字教育的權利，實現數字教育的均衡、普惠發展等目標，歐盟需要與其成員國協同合作，為來自低收入家庭、偏遠地區家庭等的弱勢學生群體提供必要補償，使數字教育的發展與轉型成為提升教育公平與質量的促進而非阻礙因素。

學生數字技能（digital skills）薄弱的現狀也是阻礙數字教育轉型的重要因素。據統計，在歐盟境內，超過五分之一的年輕人并不具備基本的數字技能。學生的數字技能水平還呈現出了性別差異，具備基本數字技能的男性比例高于女性，且隨著年齡和數字技能水平的提升，這種性別差異更加顯著。歐盟數據顯示，低年齡組女生在信息、計算機與STEM素養方面的表現優于男生，但到了高等教育階段，STEM學科女性畢業生只占三分之一，數字行業從業者80%以上為男性。[6]而對于一些視覺、肢體障礙等殘疾學生來說，接受數字教育意味著更大的挑戰，他們需要獲取合適的數字技術與數字資源以及必要的輔助設備與技術支持，教師也需要具備相應能力從而為學生提供無障礙支持和幫助。上述不同學生群體面臨的問題反映了歐盟教育領域原本就存在的結構性問題，這些問題是教育普惠、全納、高質量發展的重要障礙，而全納、平等、普惠、高效亦是歐盟所強調的數字教育轉型的基本目標與重要特征。解決好設備與資源分布不均問題，提升學生數字素養特別是弱勢學生群體數字素養并為其提供必要的輔助技術、設備、心理等方面的支持成為歐盟推動數字教育轉型所面臨的重要課題。

（二）教師、家長等利益相關者存在著參與意愿不足、數字素養不高、技術支持不充分等問題

不同于常規學校教育，實現數字教育轉型、開展大規?；虺B化的數字教育與線上線下混合教育不僅對不同學生群體的參與態度、數字素養等提出了要求，還有賴于教師、家長、公共權威、教育領導者、科技企業等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分工與合作。

對教師來說，不僅應具備一定的數字素養（digital competences），還應能夠使用數字技術開展或支持教學、評價等專業活動，而相應的教師培訓與指導卻并不充分。據統計，在新冠肺炎疫情開始前，歐盟只有39%的教師已經做好了在日常工作中開展數字教育的準備，且歐盟成員國之間有著較大差距。[7]超過半數的教師參加過在教學過程中使用數字技術的相關培訓，但仍有16%的教師表示他們需要提升數字素養以促進專業發展。面對突如其來的疫情，教師們尤其對通過網絡開展評價或考試活動感到不適應。歐盟在疫情期間開展的一項調查顯示，在參與調查的21個歐盟國家中，41%的教師都對線上或遠程評價與考試持有“不認同”或“非常不認同”的態度；此外，38.8%的受訪教師需要“公共權威開展更多、更普遍的明確交流、指導與支持”；36.1%的受訪教師表示他們缺乏“高速家庭網絡”；另有36.1%的教師表示他們缺乏“必要的培訓和指導，包括如何調整教學材料和方法，以適應遠程和在線教學”[8]。歐盟雖然已于2018年首次發布了數字教育行動計劃，但由于缺乏長期發展規劃，且當時尚未充分重視數字技術與教育的融合，大多數歐盟成員國并沒有緊跟在線學習課程以及慕課（MOOCs）發展潮流，成員國之間亦存在著較大差異。截止到目前，歐盟范圍內尚未有一個慕課平臺處于世界前五的領先地位。教師作為數字教育的主要組織參與者，其通用數字素養與開展數字化教學的能力關系著數字教育轉型、教學發展變革的成功與否。

由新冠肺炎疫情導致的學校教學停擺也給家長帶來了不小的挑戰，在以數字教育替代常規線下教學、保障教育事業持續運轉的過程中，家長群體在心理、能動性、時間分配與資源獲取等方面都存在著一些問題。來自不同成員國的家長不能確保學生獲取同等的數字教育資源，并表示他們需要更多的幫助，以便能夠輔導孩子開展在線與遠程學習。歐盟調查顯示，在以數字教育代替常規學校教學的過程中，57.4%的家長不能與教師保持定期溝通，并獲得教師或培訓者的指導與建議；47.6%的家長表示學校和教育機構并不能為兒童提供定期且明確的溝通、指導與支持；32%的家長對數字教育平臺的操作友好性提出了質疑；此外，家長們還對保持學生心理健康等問題表達關切。[9]很多家長對疫情期間政府采取的保障教育持續運轉的措施懷有抵觸和不滿情緒，一些家長需要同時兼顧工作與家庭教育，且數字素養薄弱，無法適應短時間內常規學校教育向大規模數字教育的轉向。

此外，與常規線下教育相比，數字教育更加有賴于科技公司、公共權威等利益相關者的分工與配合。數字教育平臺的設計和運營方需要提升用戶友好度；公共權威和研究者則需要及時回應公眾疑慮以及新出現的問題；而決策者在制定總體規劃和具體發展行動時，需要考慮發展數字教育、將人工智能應用于教育所涉及的法律、倫理等問題，教育領域對將數字技術應用于教育事業在很長時間內持有較為謹慎的態度，決策者在推進數字教育發展的同時需要考慮、處理好各方關切的問題。與教育機構和教師相比，家長、學生對歐盟當前大力推廣的數字教育事業持有不樂觀的態度，并對依賴數字教育可能導致師生之間、同學之間缺乏互動與溝通，如何使用數字技術幫助學生保持心理健康，為學生接受在線教育提供更多的方法論指導與技術支持等問題表示關注與擔憂。[10]“數字創新并非技術議題，用數字技術改善人類生活是一種深刻的人文主義努力”[11]。推動教育數字化轉型并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牽涉其中的能動性、心理、法律、倫理等問題需要得到妥善處理。

二、后疫情時代社會變革背景下歐盟如何推動數字教育轉型：全方位長期規劃與多層次具體行動

這次史無前例的疫情暴露了歐盟在發展數字教育過程中存在的諸多問題。與此同時，政策制定者、教師等利益相關者認識到了推動教育數字化轉型的重要性。歐盟調查顯示，95%的受訪者認為新冠肺炎疫情是教育與培訓事業中數字技術應用的轉折點。[12]圍繞推動數字教育轉型、促進數字教育的全納與高質量發展、提升教育系統（對突發事件及復雜環境）的應對能力的總目標，結合疫情期間的經驗、教訓以及前期調研成果，歐盟制定了推動數字教育轉型發展的原則、方針戰略與具體措施。與《行動計劃2018》①《行動計劃2018》制定了促進數字教育發展的三大戰略，即“將數字技術更好地應用于教育教學中”“提升公民的數字技能”“通過更科學的大數據分析來改善教育現狀，預測教育未來發展趨勢”。與《行動計劃2021—2027》相比，《行動計劃2018》主要關注以數字教育來促進教育質量的提升，更多地將數字教育作為輔助常規教學開展的有效手段。相比，歐盟不僅從中觀與微觀行動視角出發制定數字教育轉型的具體戰略，還從實施體系、發展原則等宏觀政策視角出發，對構建高效數字教育生態系統進行了長遠規劃。

（一）實施體系：建立覆蓋從歐洲到成員國的協調合作體系

受輔助性原則（principle of subsidiarity）支配，歐盟更多地發揮了方針政策制定、指導、監督等工作，各成員國則在歐盟的總體領導、資助及指導下，開展數字教育發展與轉型的各項具體行動。各國的數字基礎設備建設、數字教育開展情況、優勢與不足并不相同，有些舉措是在歐盟層面統一實施，有些舉措是歐盟層面提出指引或資助，引導成員國開展具體行動。為確保數字教育朝著普惠、全納、平等、高質量的目標和方向發展，歐盟試圖在境內開展協調一致的行動和投資，鼓勵成員國之間的相互支持、溝通與學習，以求在全歐洲范圍內推動數字教育轉型，避免各成員國采取孤立的行動，同時亦尊重各國主體性，鼓勵各國開展符合本國實際的行動與策略。

具體來看，歐盟主要發揮了領導與協調、支持成員國開展行動和研究、促進各方合作、政策制定與推廣、分享并推廣優秀實踐范例、建議與監督等作用。在經歷新冠肺炎疫情后，歐盟認識到需要為推動數字教育轉型制定長遠目標及行動方案，同時在歐洲層面提供更有力的支持與指導，鼓勵成員國在教育與培訓領域開展更廣泛的合作，開發歐盟范圍內通用的框架與工具，促進全歐洲乃至世界范圍內的利益相關者就發展數字教育進行討論與交流。綜合考慮受訪者“希望加強溝通，并接受更多權威指導”的意見，歐盟成立了歐洲數字教育中心（European Digital Education Hub）。作為歐洲范圍內推廣數字教育的智庫及實踐庫（think-and-do-tank），其職責包括支持成員國開展國家數字教育咨詢服務，推廣發展數字教育的優秀實踐案例，連接國家與地方的有關行動與戰略，通過監測行動進展、促進同行交流學習等活動，建立國家權威、私營企業、專家、教育與培訓機構以及公民社會之間的聯系。[13]此外，歐盟還定期開展研究與調查以收集相關數據，監測數字教育行動計劃的開展情況。歐盟認為有效的評估監督工作有利于數字教育的透明化與高效發展?；诖?，歐盟將參考歐洲教育領域賦能框架（European Education Area Enabling Framework，計劃于2025年前出臺）引入一系列關鍵績效指標（KPI），并計劃于2024年對《行動計劃2021—2027》的開展情況進行全面評估。而針對眾多受訪者提到的不適應數字教育教學與評估方法，數字教育平臺用戶友好度低、可操作性差等問題，歐盟則試圖通過開發歐洲層面的工具和策略，支持教育與培訓機構以全納的方式對教學活動進行數字化改造，幫助機構了解如何開展并適應數字教育，指導學校為不同學生提供必要的輔助性技術或工具，以期滿足包括弱勢家庭學生在內的全體學生的受教育權利與需求。此外，歐盟還通過舉辦數字教育黑客馬拉松（Digital Education Hackathon）等活動來推動以用戶為導向的創新。

與歐盟負責規劃、統籌、引領、監督等工作相比，各成員國與學校則負責開展具體的數字教育實施和推廣工作，包括建設網絡與設備、培訓與指導（開展相應的教師教育）、交流與溝通、推廣多種形式的數字教育與線上線下混合教育等。針對成員國之間存在的數字鴻溝（digital divide），歐盟為成員國提供了眾多發展基金和發展計劃，支持成員國以不同方式、從多個方面發展數字教育（見表1）。除了提供資金支持外，根據前期調查意見和不同受訪者需求，歐盟鼓勵成員國組織來自不同行業與機構的利益相關者圍繞數字教育進行對話與溝通，并指導成員國編制數字教育教學指導手冊，鼓勵成員國從優秀范例中學習經驗。

表1 歐盟為成員國發展數字教育提供的資金支持

（二）指導原則：發展全納、平等、普惠、高質量、多方參與的數字教育

除了建立從歐盟到成員國的協調合作體系，歐盟還確立了數字教育轉型與發展的基本指導原則，從宏觀上確立了發展數字教育的基本價值觀、行動方向與總體目標。基本指導原則包括：（1）發展全納的、高質量的數字教育，尊重保護個人數據和倫理，所有教育機構和主體需要將此視為重要戰略目標；（2）推動數字化時代的教育轉型是全社會共同的任務，教育者、私人機構、研究者、政府部門、公共權威、家長、公司、公民社會與學生需要加強溝通與合作，共同推動高質量、操作友好、全納型數字教育的發展；（3）確保對網絡設施、數字設備、組織能力與技能培養等領域的恰當投入，確保人人能夠接受數字教育；（4）數字教育應有助于促進平等與全納；（5）數字素養應成為全體教職員的核心素養之一；（6）教育領導者應為數字教育發展起到重要作用，領導者需要了解數字教育如何提升教育質量，并提供恰當的資源與投資，賦能教育者，學習優秀經驗，尊重創新與實驗；（7）數字素養是生活在數字化社會的必備素養，任何公民都應掌握基本數字技能，從而能夠主動參與公民生活、獲取公共服務并行使基本權利，這也是核心可遷移技能的重要組成部分；（8）為了提升競爭力，人們需要掌握最新高級數字技能，從而促進公共服務、推動社會發展以及各個經濟領域的數字化與綠色轉型；（9）歐盟需要設計高質量的數字教育內容，從而加強歐洲各級教育與培訓事業的相互聯系并提升教學質量與全納水平。[14]上述原則涵蓋數字教育發展及轉型過程中所涉及的倫理道德、參與主體、開展方式、權利保障、核心素養培育、社會發展與轉型等現實或潛在問題。

歐盟確立的數字教育發展原則在很大程度上回應了歐盟教育整體發展目標與理念，亦回應了數字化時代社會發展需求。歐盟教育與培訓事業戰略框架（The EU's Strategic Framework in Education and Training）提出的基本目標包括：促進終身學習與教育流動；提高質量與效率；促進平等與社會凝聚力，培養主動公民；鼓勵創新、創造與創業。[15]在《歐盟教育與培訓事業優先發展事項2016—2020》中，歐盟確立了六個優先發展領域，包括培養有利于就業、創新和成長為主動公民所需要的高質量技能與素養；促進公平、平等、非歧視與全納教育，提升公民素養；發展開放與創新的教育和培訓事業，全力迎接數字時代；為教師、培訓者、學校領導、教職員等提供強有力的支持；提升技能與資質的透明度和認可度，促進學習資源與勞動力流通；確保對教育與培訓事業的可持續投資，提升教育與培訓事業的質量與效率。[16]發展全納、公平、普惠、高質量的數字教育是歐盟教育事業的重要發展目標與戰略之一；而提升學生與教職員的數字素養則是數字時代公民素養培育的重要構成部分；此外，數字教育還與歐盟倡導的終身教育與可持續發展教育、創新創業教育、開放教育等目標和發展領域有著緊密聯系；而歐盟對教育與培訓事業的投資也包括了對網絡與數字基礎設施的投資。歐盟教育發展與合作原則從宏觀上明確了各教育細分領域的發展方向，整體發展原則與各領域具體發展原則相互呼應、互為補充，共同指導歐盟各項教育事業的發展。

（三）基礎建設：建設高效的數字教育生態系統

在建構推動數字教育轉型發展的多方協作體系、明確發展原則的同時，歐盟在反思《行動計劃2018》實施情況的基礎上，圍繞數字教育轉型目標，設定了數字教育優先發展領域及具體行動策略?！缎袆佑媱?021—2027》確立了兩個重點發展領域，即“促進高效數字教育生態系統的發展”“為推動數字轉型提升數字技能與素養”（見表2）。領域一“促進高效數字教育生態系統的發展”涵蓋了基礎設施、教育平臺與協作網絡建設，在線及混合教育推廣，數字教育倫理制定等從地方、國家到歐盟層面的多層次行動，意在為推動數字教育轉型做好各類基礎建設工作。

表2 《行動計劃2021—2027》確立的優先發展領域、發展目標、措施與具體行動

從發展目標和具體行動來看，歐盟主要從三方面來建設公平、全納、高效、可持續的數字教育生態系統：（1）基礎設施、網絡與數字平臺建設。此方面措施特別回應了教育不平等、數字鴻溝問題，關注了弱勢群體、殘障群體的數字教育權利保障問題。（2）通過已有的伊拉斯謨計劃、制定歐洲共同框架、搭建交流平臺等行動，在全歐洲范圍內推廣數字教育及混合教育，同時回應數字教育平臺落后、成員國差異明顯等問題。（3）針對利益相關者參與意愿不高、希望公眾權威給予更多的規范指導等問題，歐盟鼓勵成員國充分發掘、整合有利因素及現有資源推廣數字教育，并給出歐盟層面的、針對不同參與者的建議與指導。

（四）能力培養：提升各參與者的數字素養與技能

建設基礎設施、利用并改善現有平臺、出臺相關倫理法律條例等措施主要從“硬件”方面為數字教育轉型打下基礎。而《行動計劃2021—2027》的另一優先發展領域則以數字素養提升為目標，旨在從“軟件”方面推動數字教育轉型。

除了基礎設施建設，推動數字教育轉型要求參與者具備一定的數字素養（態度、技能、知識等多維度素養），而學生的數字技能薄弱，教師對數字教育的不適應、數字專業素養薄弱等問題，是數字教育全面發展的重要障礙。面對這些問題與挑戰，同時考慮數字化時代科技發展變革速度快、新技術新設備日新月異等特點，歐盟設計了具體的行動策略（見表2領域二）。領域二包含的行動策略不僅關注提升參與者數字素養，亦回應了近期數字教育發展過程中出現的虛假信息泛濫、實習實踐機會減少等新問題。歐盟試圖通過加強國際合作、與工業部門積極對話了解科技發展趨勢與需求、打擊虛假信息、擴展數字實習生規模、促進女性參與STEM教育等措施，有針對性地幫助不同群體持續提升自身數字素養，應對數字教育轉型過程中的新形勢、新挑戰。

數字素養提升工作是圍繞“培育基本素養、發展進階素養、促進高級素養”的目標開展的。歐盟注重通用標準、框架、指導和證書的制定及推廣工作，同時注重與工業及社會多部門的對話、溝通、交流，從而及時更新數字教育內容與資源。必要的指導、教育與培訓、國際合作與評價等行動有助于教師與學生建構并持續提升數字素養，而在學校及培訓機構之外，與工業部門的對話與合作、擴展實習項目等措施則有助于師生緊跟社會發展步伐，發展高階數字素養。《行動計劃2021—2027》注重優秀實踐經驗的交流與推廣，鼓勵來自科技、工業等領域的從業者開展溝通與合作，并力圖實現歐洲乃至世界范圍的數字技能評估與資質的互通互認。

通過對后疫情時代歐盟發展數字教育的重點領域和具體措施進行分析，可以發現歐盟規劃了全面而具體的行動策略，其中既有設備與網絡建設、補償機制建構等基礎設施與制度建設工作，也有計算機與信息素養教育、與工業部門對話促進高級數字素養培育等素養培養與提升工作。盡管兩個優先發展領域各有側重，但并非完全相互獨立，分屬不同領域的措施之間亦存在著一定的聯系與互動。

數字教育的推廣與發展為疫情防控、教育變革和可持續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大規模數字教育實踐也導致了一系列問題。虛假信息泛濫、數字倫理缺失、數字鴻溝加深等問題亟待規范或解決。歐盟充分重視數字教育轉型過程中已經或可能出現的問題，計劃并開展了打擊虛假信息、制定人工智能及數據使用倫理、保護個人數據和隱私、以數字教育促進女性參與和全納教育、鼓勵全社會積極參與數字教育等行動，并通過開展公眾咨詢與調查、舉辦歐盟層次會議、更新指導規范文件等行動持續關注并回應不斷變化的形勢與問題。推進數字教育的全納與高質量轉型離不開宏觀與具體的行動方案，而基于方案的后續工作則關系著數字教育轉型能否從頂層設計到落地實踐。《行動計劃2021—2027》于2020年9月出臺，歐盟隨后以此為指導開展了各項行動，意在明確、完善并推進數字教育發展與轉型策略。2021年10月，圍繞“數字教育與數字素養培養”，歐盟理事會組織成員國開展了結構化研討對話，面向教育機構、私人領域與公民社會廣泛征求意見。對話持續至2022年底，歐盟希望通過對話溝通明確并細化有利于數字教育發展的因素與行動，并將其付諸實踐。

三、歐洲數字教育轉型前景：反思與未來展望

面對社會發展新局勢、新挑戰，歐盟出臺了新的數字教育行動計劃，從宏觀的行動體系、發展原則到中觀和微觀的發展領域、行動策略等多方面推動全納與高質量的數字教育轉型，促進線上線下教育協同發展成為教育新常態。新的行動計劃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從行動機制、目標原則、設施建設、素養培育、溝通合作等諸多方面為教育數字化轉型提供了指導，卻并未充分回應由數字教育自身形態與特點可能導致的學生身心健康水平下降、師生溝通交流減少、學生參與意愿不足等問題，這些難題亟待通過創新的方式方法解決。此外，受輔助性原則支配，歐盟不能強制各成員國執行推進數字教育轉型的具體措施，各成員國尤其是低收入國家推動數字教育轉型的實際進展與成效還有待評估。在《行動計劃2021—2027》出臺后，歐盟開展的相關調研顯示，盡管利益相關者已經開始接受并逐漸適應教育的數字化轉型，但對于轉型過程中的虛假消息傳播（例如疫苗是政府用來控制人口的手段、俄烏沖突中的不實消息等），[17]家長在處理工作與輔導子女之間的沖突，平衡學生使用電子設備與戶外體育鍛煉時間，青少年缺乏面對面同伴溝通與社會交往等問題，歐盟都需要在未來給予持續的關注與回應。[18]基于《行動計劃2021—2027》的整體規劃、初步實施情況與全球數字教育發展轉型趨勢，歐盟在未來需要從以下方面開展相關行動，推進數字教育轉型，應對固有問題和新挑戰。

（一）重視公共咨詢與調研，促進數字教育朝公平、全納、個性化方向發展

面對疫情，大規模開展數字教育在很大程度上是政府和教育機構采取的自上而下的應對策略。而學生、教師、家長等數字教育的主要參與者則更類似于被動執行者，受多種因素（設施設備不足、數字技能薄弱、心理因素等）影響，他們在參與數字教育的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問題。推動教育數字化轉型不應只依賴政策制定者的行政指令，同樣應充分吸取廣大教師、學生、研究者、教育機構、數字平臺與技術開發運營方等利益相關者的意見和建議。

數字教育在短時間內的大規模推廣凸顯了原本就存在的數字鴻溝問題。歐盟境內的低收入國家和高收入國家在數字設備保有量和網絡建設上存在著明顯差距。對此，歐盟將投資建設網絡、數字設備、在線學習平臺與APP作為重要的行動戰略，并通過多種項目為成員國提供資金支持。歐盟將發展數字教育作為促進全納教育與教育平等的重要手段，鼓勵女性參與STEM教育，并對殘疾人、低收入家庭等弱勢群體提供額外的資金、技術和設備支持。維護教育公平是世界各國普遍倡導的基本原則，教育的數字化轉型應有利于教育公平與發展，數字鴻溝現象應被給予足夠的重視。有關部門應采取針對不同群體、多種形式的補償措施縮小數字鴻溝，維護教育公平。與此同時，未來數字教育還應注重從形式、內容、方法等多方面為不同群體提供個性化、多樣化的教育服務。

（二）統籌長期與階段發展，構筑更加可持續、開放、智慧化的數字教育生態系統

除了網絡與數字設備外，數字教育平臺與教學資源也是開展數字教育的必要條件，歐盟注重將數字教育融入已有的伊拉斯謨等項目之中，促進各地區溝通與教學資源共享。合理整合、利用并推廣現有平臺和資源，既有利于教育數字化轉型發展，也可以避免資源的重復開發與浪費。目前歐盟數字教育平臺建設水平仍有待提升，許多學校并不具備適合本校實際情況的數字教育平臺，一些商用平臺并不能滿足教師的日常教學需求。[19]整合并建設開放、共享、包容、智慧化的數字教育平臺與資源，為學校及個體提供資源豐富、功能完善、用戶友好度高、同時符合本地區需求的數字教育生態系統是歐盟推進數字教育轉型的重要任務。

疫情期間數字教育的迅速推進不應成為曇花一現的現象，政策制定者需要平衡推進長期發展規劃與具體行動策略，參與者應充分認識教育數字化轉型的內涵與本質、邏輯與規劃、戰略與方法。[20]未來教育發展應將線上教育的靈活性、多樣性與線下教育的互動性、參與性充分結合，實現全流程、全生命周期的教學、教研、評價、學習、管理等活動的互聯互通。[21]

（三）關注學生和教師的數字素養培養

數字教育在短時間內的大范圍推廣暴露了部分學生、教職工等參與者數字素養薄弱的問題，這也使得數字素養培育與提升成為一項亟待統籌規劃、有效推進的工作。在教師數字素養培養方面，歐盟提出要將數字教學方法、數字教學創新等內容嵌入職前教師教育培養全過程與教師專業發展各領域內，并通過歐洲數字教育中心等機構與媒介開展教師培育工作。培訓內容涵蓋了歐盟教師數字素養框架所提出的各項教師素養，包括數字素養（關注教師熟練使用數字工具的能力）、數字教學素養（包括開展數字教學、挖掘數字資源、開展數字評價以及利用數字手段賦能學習者），且教師應能夠協助學生提升數字素養。[22]在學生數字素養培育方面，歐盟將基礎數字素養a歐盟數字素養框架2.2（DigComp 2.2）包括五個領域，分別為：信息與數據讀寫能力（包括瀏覽和過濾數據、信息與數字內容，評估數據、信息與數字內容，管理數據、信息和數字內容）；溝通與合作（包括使用數字技術溝通，使用數字技術分享，通過數字技術參與公民生活，通過數字技術開展合作，網絡禮儀，管理數字身份）；數字內容創作（包括數字內容挖掘，數字內容融合與再加工，版權與許可，編程）；安全（包括維護設備，保護個人數據與隱私，保持健康與良好狀態，保護環境）；問題解決（包括解決技術問題，需求識別與技術回應，創造地使用數字技術，了解數字素養差距）。每個素養領域分為基礎、中級、高級以及高級專業化層次。這里提到的基礎數字素養可以理解為歐盟數字素養框架中的基礎層次素養。作為學生的核心可遷移技能培養的重要構成部分，同時注重培養學生的高級數字素養①歐盟將高級數字技能定義為“專業化技能”，指設計、開發、管理以及使用技術的能力，包括高性能計算（high-performing computing）、人工智能與網絡安全等?；跉W盟數字素養框架，這里提到的高級數字技能相當于歐盟數字素養框架中的高級專業化層次素養。，并著手在歐盟公民數字素養框架②歐盟相繼于2013、2016、2017、2022年發布了面向歐盟全體公民的數字素養框架（DigComp 1.0, DigComp 2.0,DigComp 2.1, DigComp 2.2）。與2017年發布的DigComp 2.1相比，2022年最新發布DigComp 2.2在內容構成上并沒有做過多調整，而是注重通過實例詳細說明不同領域、不同層次、不同維度（知識、技能、態度）素養的具體表現。的基礎上開發通用數字技能證書。針對不同群體、多種形式的數字素養培育工作需要被給予足夠的重視，而開發并完善數字素養框架（標準）與評估體系則有利于數字素養的合理評估并促進人才的流動。

（四）促進利益相關者及全社會的普遍參與與合作，及時回應固有問題和新挑戰

發展數字教育不能僅僅依靠教育管理部門自上而下的單方面推進，更有賴于利益相關者和社會力量的積極參與。歐盟明確提出推動數字教育轉型是包括教育者、私人機構、研究者、政府部門、公共權威等不同群體共同的任務。與此同時，有關部門應開展多種形式的咨詢與援助，并加強對學生的心理、視力、體能、自我規劃、自我管理、溝通交往等方面的評估與干預。目前歐盟仍有待充分回應包括信息與數據安全、虛假信息泛濫、數字與人工智能倫理等數字教育發展過程中的新問題新挑戰，并處理好由數字教育自身特點及形態可能造成的參與者缺乏社會交往、身體心理健康受損等固有難題?？萍脊镜募夹g支持，公共權威與教育管理部門的指導與解惑，參與者的意見與愿景，各地區、各機構之間的數字素養互評互認，政府部門的決策與管理等多方協作是推進數字教育轉型發展的重要條件。全社會的普遍參與、分工合作有利于數字教育的發展與推廣，從而避免其只是作為政府部門的一項政策或研究團體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