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蘭 孫莉娟 李菲菲
(浙江師范大學兒童發展與教育學院 浙江杭州 311231)
殘疾是傷殘者和阻礙他們在與他人平等的基礎上,充分和切實地參與社會的各種態度和環境障礙相互作用所產生的結果,負面的社會態度是對殘疾人最不利的因素之一[1]。許多國家制定了旨在保護殘疾人權利的法律,但是對殘疾人的偏見和負面態度仍然存在。據中國殘聯的最新數據顯示,中國殘疾人總數為8500多萬人[2],在生活中多數人都會對殘疾人抱以同情的心理,但也有一些人對殘疾人報以某種歧視的態度,這嚴重阻礙殘疾人融入日常的學習、生活和就業中去。
關于如何改善對殘疾人的態度,大量研究表明,不同群體成員之間的直接接觸可以減少偏見并改善群體之間的關系,一項對500 多項研究的元分析證明,直接接觸從根本上與對肢體殘疾、心理殘疾和同性戀等群體的偏見顯著減少有關[3]。可見,要改善對其他群體的態度,創建群體間接觸的環境非常重要。然而,直接接觸的機會并不是普遍存在的,考慮到直接接觸的限制,近年來,研究者將重點轉向群體間的間接接觸,想象接觸是其中特別有前景的一種方法。想象接觸是指個體與外群體成員進行積極社會互動的心理模擬過程[4-6],近10年來,想象接觸的相關研究取得一定的成果,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想象接觸能夠有效改善人們對不同群體(如殘疾人、外種族和同性戀等)的態度[7-9]。因此,本研究對想象接觸改善人們對殘疾人的態度的研究進行梳理,以明確想象接觸的效果和影響因素,為未來的研究和實踐提供借鑒。
在EBSCO,Web of Science,Springer Link和中國知網數據庫中進行檢索,檢索詞使用以下兩組關鍵詞組合:"imagined contact" and "disabilities or disorders or physically disabled or deaf or blind or cerebral palsy or mental disorders or intellectual disability or autism or ASD or language impairment or ADHD or developmental disabilities or depression or schizophreniaor"(“想象接觸”和“殘疾、肢體殘疾、聽力殘疾、視力殘疾、腦癱、智力障礙、孤獨癥、自閉癥、語言障礙、注意缺陷多動障礙、發育遲緩、抑郁癥或精神分裂癥”)。文獻發表年份為2010—2021年,發表類型為期刊論文,文獻類型為實驗研究,可獲取全文。檢索最初產生169篇研究,首先對標題和摘要進行閱讀,排除重復、綜述論文,再對文獻的方法部分進行閱讀,確定自變量包含想象接觸,篩選出19篇研究。將19篇研究的標題及引用文獻在谷歌學術中一一檢索,新增2篇研究,共21篇研究。
1.被試。21 項研究中,13 項研究的實驗被試為成人,6項為兒童,2項為青少年。被試總共3585名,年齡在4—67歲之間,其中女性人數約占總人數的2/3,遠多于男性。研究中,被試均想象與同齡殘疾人互動,尚未有研究考察跨年齡段(如成人對殘疾兒童)的想象接觸的效果。
關于目標殘疾人群,一些研究從關注精神分裂癥成人開始,逐漸將目標殘疾人群的種類擴展到肢體殘疾、智力障礙和孤獨癥等。其中7項研究的目標為精分個體,4項為智障個體,3項為肢體殘疾個體,3項為孤獨癥個體,2項為抑郁癥個體,其余2 項包含多種殘疾類型。殘疾人群的年齡階段上,精分目標均為成人,智障和孤獨癥中兒童和成人的研究數量差不多,肢體殘疾則以兒童居多,抑郁癥均為成人。
2.實驗設計。21篇文獻共包括27項實驗,26項實驗考察想象接觸和對照條件下對殘疾人態度的效果,1項實驗比較想象接觸的方式,在與精分個體進行積極的想象接觸之前,先進行積極或消極的想象接觸,即積極—積極和消極—積極想象接觸的差異。值得關注的是,一些實驗考察想象接觸的效價、內容和次數等對其效果的影響。如West 等實驗一和二要求被試想象與精分互動,實驗三和四要求被試想象與精分積極互動,間接考察想象接觸的效價,即中性想象和積極想象的效果差異[10]。Lindau 等則直接比較接受關于智障的文本和電影信息后,中性或積極想象接觸的效果[11]。Lim等實驗一和二進一步考察想象內容細節更多的增強版想象接觸改善對精分的態度的效果[12]。艾娟和周迪考察對抑郁癥個體進行單次和三次想象接觸的效果[13]。
除想象接觸,研究考察較多的一個自變量是殘疾相關信息對殘疾人態度的影響(6項實驗),比如是否提供相關信息、信息的內容和形式等,其中4項與精分有關。West等實驗二考察提供精分個體的積極信息(如意志堅強,在某一領域取得成功)對態度改善的影響[10]。West 和Bruckmüller 比較提供精分個體的積極信息時,閱讀容易和困難兩類信息字體的差異[14]。Lim等考察提供精分的真實信息(如癥狀和原因等)對想象接觸的效果的影響[12]。除精分外,Fleva 考察提供關于阿斯伯格的解釋性信息(即阿斯伯格帶來的活動限制)[15],Ginevra等考察提供關于感官和智力等殘疾的真實信息對想象接觸的效果的影響[6]。
3.實驗內容和過程。24項實驗都要求想象接觸組被試進行積極想象,2項實驗被試進行中性想象接觸,1項實驗同時設置中性和積極想象接觸條件。想象的具體內容包括,想象與目標殘疾人進行互動,在絕大多數的想象接觸組中互動是積極的、愉悅的,并在想象后將想象的內容盡可能詳細地寫或畫下來,或討論想象的內容。26項實驗設置對照組,該組想象的內容主要分三種,9項要求想象與普通人進行積極的互動,8項要求想象戶外場景或在戶外散步,7項中無任何想象活動。其余2項要求想象殘疾對象,但無互動。
關于想象接觸的時長,大多數(22項)實驗僅要求被試想象1次,其中15項的想象時長較短,為1到5分鐘,2項的想象時長較長,為15和45分鐘,其余5項未提及想象時長。1項要求被試進行2次想象接觸。4項則進行多次的想象接觸干預,每周1次,持續3周。
1.因變量及測量工具。因變量主要包括態度(9項)、行為意圖(8項)、群間焦慮(6項)、刻板印象(3項)和感受(3項)等,除外顯態度,研究還考察內隱態度(3項)。
測量態度的工具,5項研究使用語義差異量表(semantic differential scales),詢問被試幾個問題,如“描述你對殘疾目標的感覺,如,冷漠—溫暖、懷疑—信任、欣賞—厭惡”等,多采用7點李克特量表回答。其余4項研究使用多重反應種族態度測量(Multiple-Response Racial Attitude Measure)和感受溫度計(feeling thermometer)等工具。測量內隱態度,2 項研究采用內隱聯想測驗(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等進行評估。
測量行為意圖,通常要求被試回答3到5個問題,如“是否愿意見到殘疾對象,和他/她一起玩,一起吃冰淇淋等”;或回答以下問題:“你是否愿意參加一個包括學生和精分個體的討論小組,討論英國的污名化和心理健康問題?”“想想下次在一個可以與精分個體互動的情況下,你認為你有多大的可能會和他/她交談?”。測量群間焦慮,6項研究都使用群間焦慮量表(Intergroup Anxiety Scale),要求被試回答5到10個問題:“如果遇到殘疾人,會多大程度上感到,如尷尬、高興、不自在、舒適等”,并采用7點量表回答。
2.想象接觸的效果。9項研究報告想象接觸在外顯態度上的效果,其中8項證明想象接觸能夠改善人們對殘疾人的態度,但Fleva發現想象接觸沒有改善青少年對阿斯伯格群體的態度[15]。除外顯態度,3項研究報告想象接觸在改善內隱態度方面的效果,劉峰和張國禮發現想象接觸改善了兒童對智障兒童的內隱態度[16];艾娟和周迪發現想象接觸改善了成人對抑郁癥個體的內隱態度[13]。但Bolívar等發現,兒童對智障孩子并無內隱偏見,想象接觸沒有改善他們的內隱態度[17]。8項研究報告并證明想象接觸在改善對殘疾人行為意圖上的效果,但在Cameron等的研究中,想象接觸只改善5—6歲組,而沒有改善7—8歲組和9—10歲組兒童對肢體殘疾孩子的行為意圖[18]。6項研究報告想象接觸在減少對殘疾人焦慮方面的效果,都證明想象接觸能夠減少人們對殘疾人的焦慮。
21 項研究中,16 項在被試完成想象后立即進行因變量的測量,考察即時效果,5項還考察想象接觸的維持效果。結果發現,想象接觸的效果能維持到實驗結束后1 周[16,19]、2周[6],甚至1—2個月[11,20]。
3.影響想象接觸效果的因素。在與想象接觸相關的因素方面,研究發現只有當想象接觸是積極的時候才會有良好的效果,而中性的想象接觸可能會帶來消極的影響。West等發現,積極的想象接觸能夠改善對精分的態度,減少群間焦慮,而即使在提供精分的積極信息條件下,中性的想象接觸也會增加群間焦慮[10],Lindau 等對智障態度的研究結果與之一致[11]。研究還表明,想象接觸的內容很重要,想象細節更多的增強版想象接觸在改善對精分的態度方面的效果比普通的想象接觸更好[12]。而想象接觸的次數對效果并沒有影響[13]。
在與殘疾信息相關的因素方面,對于精分個體,一些研究發現提供積極的信息能夠促進想象接觸的效果,如West及其同事發現,先向被試提供精分個體的積極信息,如意志堅強,在某一領域取得成功,想象接觸對態度改善的效果很好[10][14]。但關于精分個體的信息并不總是積極的,Lim等向被試提供有關精分這種疾病的真實信息,如癥狀和原因,再讓被試進行增強版想象接觸,結果發現,真實信息否定了增強版想象接觸的效果[12]。可見對于精分個體,信息的內容可能是影響想象接觸的效果的重要因素。
對于智障等其它殘疾個體,提供殘疾相關信息能否促進想象接觸的效果,目前尚存爭議。Lindau等發現,通過文本和電影提供智障相關信息,也能改善被試對智障個體的態度,且文本、電影和積極想象接觸三者組合的效果最好[11]。Ginevra 等發現,提供真實信息和想象接觸都能改善兒童對感官和智力等殘疾人的態度和接觸意愿,兩者效果相同,且兩種干預組合的效果最好[6]。但是,另一些研究發現,提供殘疾相關信息無法促進想象接觸的效果,如Fleva發現,積極的想象接觸能改善對阿斯伯格個體的行為意圖,但解釋性信息對促進想象接觸的效果并無幫助[15]。
通過梳理2010年以來有關想象接觸改善人們對殘疾人態度的21篇實驗研究,發現:在研究方法上,已有研究主要關注成人被試,對兒童和青少年被試關注較少;要求被試想象與同齡殘疾人進行積極互動,尚未有研究考察跨年齡段如成人對殘疾兒童的想象接觸的效果;主要考察想象接觸對外顯態度的效果,少有研究考察對內隱態度的效果。在研究結果上,研究發現積極的想象接觸對改善人們對殘疾人的外顯態度和行為意圖,緩解群間焦慮都具有非常好的效果;并且效果能夠維持1周到2個月之久。但想象接觸能否改善對殘疾人的內隱態度,是否受殘疾相關信息等的影響,還存在爭議。
1.加強兒童青少年和成人被試對殘疾學生態度的研究。首先,關注兒童和青少年群體對殘疾兒童想象接觸的效果。發展和社會心理學的研究表明,兒童從小就表現出對外群體的偏見。并且,兒童早期的負面態度還處于萌芽階段并沒有根深蒂固,與成人相比,更具有可塑性[18],減少偏見的措施對于兒童可能更有效。在學校環境中,殘疾兒童通常難以被普通兒童所接納,難以與同齡人建立友誼,感到孤獨,甚至遭到霸凌,可見改善普通學生對殘疾學生的態度刻不容緩。目前研究對兒童和青少年被試關注較少,未來需要加強對兒童和青少年被試的想象接觸效果的研究。其次,目前想象接觸相關研究尚未關注跨年齡段,特別是成人對殘疾兒童想象接觸的效果。教師群體對殘疾學生來說至關重要,有關職前教師和在職教師的研究證明,對殘疾學生的積極態度,有助于為有殘疾的兒童營造支持性的課堂環境,幫助他們融入課堂中[21]。想象接觸相關研究在未來可以關注成人對殘疾兒童的態度,如想象接觸在改善中小學教師、特殊教育、學前教育師范生等群體對殘疾兒童態度方面的效果。
2.加強想象接觸改善對殘疾人內隱態度的效果的研究。已有研究主要考察人們對殘疾人的外顯態度和行為意圖,多數采用自陳式量表進行測量,然而,外顯的態度和行為更多是人為可控的,由于社會贊許性效應,自陳式量表可能無法反映出被試對殘疾群體真正的態度,并且內隱態度能夠廣泛地預測微妙的非語言行為[22]。目前僅3項研究考察想象接觸在改善對殘疾人內隱態度方面的效果,且所得的結果并不一致,原因可能在于這些研究選擇的被試、目標殘疾群體和內隱態度的測量工具都各不相同,將來需要進一步研究想象接觸改善內隱態度的效果。
3.加強殘疾相關信息等對想象接觸效果的影響的研究。對于精分個體,研究發現,提供積極的信息能夠促進想象接觸的效果[10][14],但真實信息卻能抵消想象接觸的效果[12]。這可能是因為精分遭受著社會公認的嚴重的污名化,人們對精分的偏見更深,持有消極的刻板印象,這與精分的真實信息可能一致,從而抵消想象接觸的積極影響。對于智障等其他殘疾個體,提供真實信息能改善對智障個體的態度[6][11];但也有研究發現,提供真實信息并沒有促進作用[15],研究者認為簡短的信息可能難以改變長期以來形成的觀點和信念,但該解釋還需進一步驗證。綜上可見,關于想象接觸時是否應該提供關于殘疾的真實信息,目前研究尚未得到結論。將來的研究需要進一步考察殘疾目標的類型及刻板印象、信息提供的方式等在其中的影響,比如,在提供真實信息之前,先考察人們對殘疾目標的刻板印象。
1.將想象接觸運用到融合教育中。想象接觸已被證明能夠在學校環境中運用,如Vezzali等要求普通兒童想象與同齡的殘疾兒童做朋友,在課堂、社區和公園等場景中進行三次積極的想象接觸干預,結果發現想象接觸使普通兒童對殘疾兒童的態度改善,接觸和幫助意愿增加[19]。因此想象接觸可以用于改善普通兒童對殘疾兒童的態度,促使普通兒童接納殘疾兒童融入到班級中。例如,教師可以組織一些想象的游戲活動,具體來說,可以組織普通兒童想象在課堂中與殘疾兒童一起討論學習問題,在課外活動中一起愉快玩耍等,在想象結束后,教師和普通兒童一起討論想象的內容,促進想象接觸的效果。教師還可以在日常教育中,向普通兒童提供有關殘疾兒童的信息,比如組織普通兒童閱讀有關殘疾兒童的故事或視頻等來改善對殘疾兒童的態度。
2.將想象接觸運用到社會中。已有研究發現想象接觸改善成人被試對殘疾人的態度,如Na和Chasteen發現在社區環境中想象接觸減少人們對抑郁癥個體的刻板印象,改善對抑郁癥個體的態度和感受[23];de Carvalho-Freitas和Stathi發現在工作環境中想象接觸增加人們對殘疾人工作權利的支持,改善對殘疾人的態度[7]。可見想象接觸也能夠在社區和工作環境中發揮作用,幫助增強社會對殘疾人的包容度,這有利于社會的和諧發展。因此,社區居委會、公司經理等可以根據條件,組織社區人員或公司職員開展想象接觸活動,社區人員想象與殘疾人進行積極的交流,如他們擁有共同的興趣,喜歡讀同一本書,看同一部電影等;公司職員可以想象與殘疾人進行積極地合作,共同完成一個工作項目等,并在想象結束后,組織想象內容的討論和交流,促進想象接觸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