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15歲的兒子去植眉

張曉宇

從醫生咨詢室出來，我撥通了老公的電話：“談好了，最少8000元。”

“可以，你自己看著辦吧！”老公的語氣平靜。

不反對就是支持，我心頭一陣喜悅。旁邊的兒子也一直盯著我，顯然，我的表情讓他看到了自己希望的答案，他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爸爸終于同意了！”

植眉——這是我們談的事情，兒子已心心念念了一年，此前因為父親的反對，這一年中，父子倆為此產生多次激烈矛盾。

一

10個月前，當我帶著兒子走進那家著名的植發機構時，接待的醫生問：“誰要植？”我指了指兒子，醫生看了一眼說：“弟弟頭發挺好的，戴的假發嗎？”

“不不，他頭發沒問題，是要植眉毛。”我趕緊解釋。醫生有點驚訝，又仔細看了看：“眉毛也沒啥問題啊！”

顯然，來這里的青少年主要是植發，即便來植眉，一般也是因為眉毛受損修補。純粹為了美來植眉毛，連醫生也稍感意外。

兒子對外貌的在意，大概是從12歲開始的。先是身高，當時12歲的他身高近1米7，在班里很靠前，為了能繼續往前沖，一向很排斥牛奶的他主動要求喝。他還專門讓我買了一個量身高的儀器，每天早晚都認認真真地測量。

接下來的事情就讓他父親很反感了。

一般中學都要求男孩不能留長發，他們學校也是。對此，他很窩火，想盡一切辦法把頭發留得盡量長一點；刷短視頻時，關注最多的也是一些理發視頻，研究不同的臉型分別適合什么發型，剪發的不同手法、流派等，說自己以后要當一個理發師。

我在教育媒體工作，對于孩子青春期的愛美心理，以及特殊的興趣愛好，在一定程度上能接納。但他父親不能，且一直對兒子未來的規劃是：工程師、公務員、醫生或老師，總之，工作要穩定、符合主流價值觀。

顯然，兒子無論是成績還是興趣愛好，都偏離了他父親規劃的航向。所以，自從他進入初中以來，原本和諧的父子關系突然劍拔弩張。

二

事情的發展讓他父親越來越窩火。進入初三后，兒子的關注點又轉移了，開始特別在意自己的眉毛，總嫌太淡了。其實，這有點吹毛求疵。他是那種長相比較清秀的男孩，屬于他自稱的“淡顏臉”，眉毛稍淡一點很正常。但他就是不滿，一定要濃眉才理想。

于是，他先是上網查閱哪些藥物有助于毛發濃密，都買來試用。我不大相信這些療效，但價格不貴，就由他去了。不過后來愈發不可收拾，他在這上面浪費了太多時間。初三面臨中考壓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寶貴，然而，早晨他會花上20分鐘仔細打理頭發、眉毛等，晚上也是。

他爸爸氣不打一處來，“一個人高馬大的小伙子，每天在鏡子前照來照去，成何體統？”

兒子這邊也陷入了焦躁和痛苦。顯然，一雙濃密的眉毛不是靠幾十上百元的神草或化學藥劑就能解決的。有一天，兒子突然對我說：“媽媽，我要植眉，一勞永逸，效果很好。”

一個15歲的男孩要植眉？我以為他是頭腦發熱，說說而已，完全沒當回事。

但隨后，兒子不斷地在我面前念叨，還拉著我看視頻、做科普。他收集的視頻中，還有很多植過眉的當事人現身說法。兒子說，一個男孩的眉毛很重要，自己目前的眉毛讓他很自卑。他想上高中時，能以一個全新的形象出現在同學面前。

我和老公都意識到，這次他是認真的。但兒子念叨多了，老公更加生氣。在他看來，現在正是中考關鍵期，他心思卻依然不在學習上，搞什么植眉？

在兒子又一次提到這個話題時，父子倆發生了最嚴重的一次沖突。老公讓兒子立即離開這個家，“上萬元做植眉？你以為錢是大風刮來的？絕不允許你這么胡鬧！”

兒子極度失望，忍住怒氣，悻悻地走開了，但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依然堅定：“這次我一定要植眉，一定要！”

三

中考在即，我覺得在這件事上僵持，耗費情緒和精力，實在得不償失，于是決定找兒子好好談一談。

目前種植眉毛花費在1萬元左右，而文眉要便宜得多。那為什么兒子要選擇價格更貴的植眉？

兒子告訴我，自己早已把兩者的差別研究得很清楚。文眉很平面，而種植的毛發，有立體感、更自然。即便從花錢的角度考慮，他也算了一筆賬，文的眉毛一般三四年后就變淡了；而植眉一勞永逸，性價比更高。

聽了兒子的一番論述，我哭笑不得。高興的是，為了達到這一目標，他的研究勁頭堪稱專業級別；失落的是，孩子心智不成熟，分不清孰輕孰重，中考在即，天大的事都應該放一放，但他卻不能控制自己。

于是，我也做了一些功課，對這一行仔細研究。我決定支持兒子的這一想法，答應中考后給他植，讓他吃定心丸，精力先回歸學習。

接下來，就是做老公的思想工作。就像我們覺得上一代無法理解自己一樣，不知不覺間，我們也無法理解下一代。所以，作為父母，思想可以再開放點，從年輕人的視角出發，接受新生事物。

老公在聽了我的意見后，沉默不語，顯然，他已經沒有那么強硬地反對了。事實上，從兒子進入初中開始，他對兒子的期望值在一點點后撤。他原希望兒子將來學理科，但兒子在理科方面的表現較差，反而對歷史、美術有著濃厚興趣；他原認為美容、美發之類都是不入流的雕蟲小技，但兒子就是對這些心心念念、無比癡迷……在這種情況下，老公不得不妥協，從兒子的興趣及中考壓力出發，我們給兒子報了美術專業。畢竟以后不管是學習美發也好，人物形象設計也好，都需要美術做基礎——老公現在對這個職業已經沒那么反感了。

一個立志以后從事人物形象設計專業的男孩，15歲就堅決要為自己植眉，似乎也正常。

最終，老公默許了此事。我跟兒子約定，盡管美術生文化課要求低，但中考還是要考到一定分數，才能實現植眉這件事。

兒子總算收心回歸中考，家里平靜了許多。

四

中考放榜，兒子的成績比我們約定的多了3分，能夠以美術生身份進入高中。兒子那一瞬間幾乎是狂喜，心心念念了一年的植眉夢想終于就要實現。

手術比想象中的簡單，只花費了兩個多小時。有對比才有效果，盡管之前我也不覺得他眉毛淡有什么缺陷，但現在有了兩道濃密、弧線優美的眉毛，他整張臉都變得生動許多。

手術后的整個8月，兒子都很高興，他第一次如此渴望開學，能以全新形象進入高中。如今，他已經在讀高一下學期，近一年來，沒有人懷疑他的眉毛是被“動過手腳”的，只知道這是一個濃眉小伙兒。因為對眉毛有了自信，如今他也愿意把頭發剪短，整個人清爽了許多，提升了精氣神。他還鄭重地對我們說：“感謝爸爸媽媽理解我，支持我這個有點非分的要求，讓我更自信。”

我也很欣慰。其實，作為家長，回想起我們的青少年時代，也曾經如此渴望美，只不過，實現方式可能是一雙品牌運動鞋、一款明星發型。而今，00后男孩更是進入“顏值覺醒時代”，他們提出的要求，乍一聽很前衛，不可理喻。但是，放下成見，仔細傾聽，也許會發現一個年輕人的全新世界。正如老公事后感慨說：“最初覺得他瘋了，現在看還是值。”

我發現，經過這件事之后，他們父子之間的關系好了很多，這也是植眉的一個額外收獲吧！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