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

塔里木河邊的草湖雖然是小地方,卻多出美食。
草湖有柴火灶燜野兔、風干兔肉、紅柳烤野魚、辣子蒜頭呱呱雞。其野兔、白鰱、鯽魚等,因為做法家常,吃后沒有留下印象,倒是呱呱雞,吃之前見過幾次,它們在雪地里呆頭呆腦地行走,聽到動靜會愣怔,待反應過來才倉皇逃離。在眾多飛禽中,呱呱雞木訥,且經常處在緊張中,很容易讓人逮住。
呱呱雞較紅腹錦雞要小得多,一身灰黑,不怎么起眼,但長得肥圓,肉多,所以常常成為獵捕對象。
草湖一帶呱呱雞很多,有時候人不小心碰到路邊的草,就會驚起好幾只呱呱雞。呱呱雞不吃莊稼,只吃剛入地里的種子,所以耕種時節的田里有它們的盛宴,而農民卻苦不堪言。人們恨之入骨,但凡提及它們便總是扔出一句:“那挨夾子(捕獸器)、喂人嘴的貨。”人們之所以多吃呱呱雞,隱隱有報復的心理。不過呱呱雞肉確實好吃,可紅燒,可燉煮,可干煸,甚至還可以清蒸或紅鹵,是難得的鄉間美味。
那次在草湖,很快便吃到了呱呱雞。廚師廚藝精湛,將其剁成大塊,便顯得很有氣勢。他把油燒熱,放上蒜頭和辣子,用武火爆炒,不一會兒便香味彌漫。尤其是那廚師加了蒜頭和辣子后,明顯提味。呱呱雞長期在山中奔走,所以肉質瓷實,很有嚼頭。
與廚師閑聊,得知他是一位獵人。一次在塔里木河邊,他和一位朋友帶著雙筒獵槍,潛伏在一個沙坑中等待呱呱雞出現。冬天的河邊,蘆葦、沙棘、椒蒿和叫不上名字的野草,會落下一層果粒和草籽,吸引呱呱雞前去叼食。太陽出來之前,河邊彌漫大霧,不是呱呱雞出來的時候,要等到大霧散去。那天很冷,獵人和朋友趴了一會兒后,就呱呱雞的飛與跑,翅膀到底有沒有退化爭論起來。獵人覺得呱呱雞不喜歡飛翔,多笨拙地行走,翅膀肯定已經退化了。但那位朋友卻認為呱呱雞還是會飛。
本來爭論是為了消磨時間,沒想到呱呱雞飛與跑的問題,很快就擺在了他們面前。一群呱呱雞出現后,獵人和朋友瞄準射擊,一只又一只呱呱雞應聲倒地,但雙筒獵槍一次只能裝兩發子彈,要頻繁換彈,所以大部分呱呱雞受驚逃竄,山坡上像是有無數快速移動的小黑點。
他們都是老獵人,換彈速度很快,隨著他們再次開槍,呱呱雞逃脫得越來越少,十幾只呱呱雞橫尸山坡。他們準備將它們收攏后返回,卻有一只呱呱雞嘶啞哀叫著從山后飛了過來,它身后追來一團巨大的黑影。
是一只鷹追它。鷹是呱呱雞的天敵,往往在一瞬間便閃爍而至。但這只呱呱雞很聰明,迅速從空中落到山坡上逃竄。它雖然利用改變方位的策略贏得了時間,但它的天敵太過強悍,它沒有逃多遠,便又被鷹的一雙大翅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呱呱雞看見他們倆,便迅速跑了過來,直至他們腳下才停住,用一雙充滿恐懼的眼睛望著他們。他的那位朋友嘴里蹦出一連串的嘖嘖聲,好家伙,呱呱雞在關鍵時刻又會飛又會跑嘛!但在那一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和朋友都不約而同地舉起槍向鷹瞄準。鷹懼怕人,轉身飛走。其實他們知道鷹不好打,只是想把鷹嚇走,把這只呱呱雞救下來。
那一刻,他和朋友都被感動了,他們本來是來獵殺呱呱雞的,但在天敵逼近的一瞬,呱呱雞還是跑到了人跟前,尋求人的保護,呱呱雞信任人類。他們用沾血的手摸了摸那只呱呱雞,讓它慢慢離去。
那一刻,他們沒有產生再多添一只獵物的想法。
(摘自《北京文學》2023年第6期,馬建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