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捷凱, 葉 玲, 宋偉軒, 涂振發
(1.中國科學院南京地理與湖泊研究所, 南京 210008; 2.中國科學院大學, 北京 100049;3.中國科學院流域地理學重點實驗室, 南京 210008; 4.華中師范大學城市與環境科學學院, 武漢 430074)
1978年以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推進和戶籍制度的改革,中國以農村剩余勞動力為主力軍的大規模人口流動已持續40多年,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規模約2.44億,占全國總人口的18%(國家統計局,2018年),大量流動人口涌入城市帶來住房、醫療、教育等社會問題,深刻影響著流入地和流出地的社會經濟發展,也成為推動實現共同富裕目標,建成人民城市和共享城市的關鍵[1].中國流動人口規模自2000年以后迅速增大,至2015年到達峰值,隨后呈下降趨勢,以四川、安徽等省份為代表的人口回流現象普遍,其中有人口規模和結構的原因,也有流出地和流入地綜合收益成本發生變化的因素[2].流動人口永久定居的增長率持續放緩給可持續城市化帶來了新的挑戰,吸引了政府和學者的注意[3].
人口流動或遷移的問題并不是中國所特有的.不論是在發達國家還是在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人口的國內/國際流動在整個遷移過程中都面臨著定居與返回的艱難選擇.國外對人口流動或遷移的驅動機制研究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并提出包括新古典經濟學遷移理論[4-5]、空間相互作用模型[6-7]、新遷移經濟學[8]、推拉模型[9-10]、社會網絡理論[11]等闡釋人口遷移作用機制和決策過程的理論模型.概括來看,流入地和流出地投入產出效益的綜合比較及演變,是流動人口是否遷移和是否長久居留/繼續遷移的核心決策要素.國內關于人口流動機制的研究主要是在西方理論框架下進行深化與拓展,相關研究圍繞流動人口產生的內外動因和流動人口的特征、格局、趨勢及其影響因素等方面展開.部分學者從宏觀視角,對流動人口空間格局的形成機制進行了研究,發現工資收入水平、就業機會、產業結構、資本投資、社會公共服務、人口規模、戶籍制度、稅收制度以及自然地理條件等因素都對流動人口的規模和空間分布產生了顯著影響,這些因素分為經濟因素和政策因素兩大類,其中經濟因素是最重要的“拉力”條件[12-13].還有一些學者從個人角度,分析了個體特征在人口流動決策中的作用,他們認為個體特征中的年齡、受教育程度、外出經歷、婚姻狀況等因素對人口流動決策造成的影響都十分顯著[14-16].因此,流動人口的規模和空間格局可以看作是經濟因素、政治因素、社會因素、個人因素等多種條件綜合作用的結果.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獨特的戶口制度和大規模、大范圍的人口流動過程使定居的過程變得復雜,以往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將永久定居人口的低增長歸因于戶口制度的限制,近年來戶口制度的不斷改革對居民的定居意愿限制已逐漸減弱[17-18],避免戶口限制的另一種選擇是在所在城市擁有住房,使流動人口能夠享受當地福利制度并實現永久定居[19-20].然而,在住房負擔問題上,已有發現存在截然不同和較為激烈的爭論.
在住房擁有權日益重要的背景下,在流入城市永久定居的預期效用決定了移民是繼續移民還是定居[21-22].社會輿論普遍認為住房成本的變動會影響流動人口的遷移決策和定居意愿,尤其是當住房成本提高時,會對流動人口具有“擠出效應”.國內外多項研究表明,住房支出是生活成本的重要構成,房價上漲導致住房獲取成本增加,居民住房支付能力降低和生活幸福感下降,并將低收入群排除在住房市場以外,從而抑制流動人口遷入與居留意愿[23-26].持相反觀點的學者則認為,以房價為表征的住房成本上升,是城市經濟繁榮的信號,意味著更好的就業機會和公共服務,而且認為房地產是一項穩定的高收益投資,從而對流動人口產生“吸引效應”[27-28],同時住房支出體現著流動人口的支付意愿,某種程度上對其居留黏性具有一定正向效應.另有學者結合了上述兩種論點,提出隨著住房支出收入比的提高,流動人口在城市居留意愿呈現倒U型變化規律[29],房價收入比一旦高于“門檻值”將阻礙流動人口遷入和長期定居[30-31],即房價具有推拉力雙向作用,流動人口在選擇遷入城市時會權衡兩種力量的大小.
總體上看,以往研究主要從房價視角探討購房壓力對流動人口居留意愿的影響,由于流動人口就業穩定性差、收入狀況低下等原因,流動人口是租房的主力軍[32].而相對于購房成本,租金對于流動人口而言相當于一種“沉沒成本”,支付租金并不能產生任何投資回報,也不能享受諸如義務教育等捆綁于住宅產權之上的城市公共服務,只會降低流動人口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和加重其生活成本.因此,相對于房價,租金同樣應為衡量流動人口住房負擔的重要指標.近年來,雖然已有部分學者對租房或租賃市場與居留意愿的關系進行了探討,但仍有以下不足:1) 其核心大多圍繞農村移民的住房擁有權與政府的住房保障對其永久定居意愿的影響.作為城鎮化進程核心主體和貢獻者的流動人口,由于就業與收入等原因,租房是流動人口的首要選擇.2) 鮮有研究對中國城市流動人口的租房負擔時空分異格局進行直觀刻畫.鑒于既有成果對流動人口租房負擔問題關注不夠,本文通過分析中國城市流動人口房租(絕對負擔)和房租收入比(相對負擔)的空間分異與演化格局,比較不同區域、城市和群體間租房負擔差異,進而探討租房負擔與人口流動之間的內在聯系,結合房價收入比指標預判住房負擔加重對人口流動趨向的可能影響,并基于共同富裕目標與人民城市理念有針對性地提出城市流動人口住房保障建議.
城市流動人口數據來源于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每年開展的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 CMDS),該調查采取分層、多階段、與規模成比例的PPS方法,對全國31個省級區域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不包含港澳臺)進行抽樣.城市房價數據來源于中國房價行情平臺(www.creprice.cn)提供的年度二手房掛牌均價,該平臺通過采集5 000萬人次用戶發布信息及上萬家房地產網站數據,并對收集的數據進行重新組織、過濾重復、異常排除等,再經人工核對后得到全面、客觀的房產數據.
目前CMDS數據已更新至2018年,由于2017年之后不再單獨統計流動人口家庭月平均房租支出,故未采用2018年問卷數據,選擇以2012年和2017年作為時間節點;以地級以上城市為空間單元,以問卷中“住房性質”選項為“租住私房”的流動人口為研究樣本.城市租金和收入分別為該城市流動人口“住房月租金”和“家庭月收入”的中位數,城市租金收入比采用“住房月租金”/“家庭月收入”的形式計算.為系統分析、比較中國城市流動人口住房租金、家庭收入和租金收入比的空間格局,根據區域和等級特征將全國城市劃分為東部、中部、西部和東北四大片區,以及一線、新一線、二線、三線及以下四個等級.
通過剔除存在奇異值和缺損值的流動人口樣本,并為避免由于樣本量過少造成的偏差,去除流動人口樣本少于10個的城市,最終獲得2012年和2017年流動人口有效樣本量分別為100 134個和95 313個,樣本城市數量均為309個(圖1).

注:此圖基于中華人民共和國自然資源部標準地圖服務系統的標準地圖(審圖號:GS(2019)1697號)繪制,底圖無修改.下圖同.圖1 2012年和2017年樣本城市與城市樣本量Fig.1 Sample cities and sample sizes in 2012 and 2017
住房租金是城市流動人口租房經濟支出的最直接反映,但衡量流動人口住房負擔程度還需要結合家庭收入情況進行綜合判斷.因此,本文分別對2012年和2017年各城市流動人口房租、收入和房租收入比進行分級和可視化處理,觀察各指標的空間格局及變化情況.
1) 房租水平空間離散且分異加劇.從圖2中可以看出,城市房租空間布局較為離散,未表現出明顯的區域空間分異或城市等級差距規律.2012年,城市平均月租金為392.83元,其中月均房租低于400元的城市占半數以上(53.61%),高于800元的城市有11個,僅占城市總數的3.78%;到2017年,城市平均月租金上漲至539.68元,城市間差距拉大,租金低于300元(6.23%)和高于1 000元(7.27%)的城市均占有一定比例.

圖2 2012年和2017年流動人口住房租金空間格局Fig.2 Rent spatial pattern of floating population in 2012 and 2017
2) 收入水平呈顯著地帶性差異格局.與租金不同,城市流動人口收入水平呈現東中西地帶式梯度遞減的分布格局,且隨時間變化,區域差異更趨顯著(圖3).2012年,流動人口月平均收入水平為3 686.4元,近八成(79.73%)城市月收入在2 500~4 500元區間,上海、蘇南和浙北地區成為高收入集聚區,中西部和東北地區則相對較低;到2017年,月平均收入較2012年上漲42.35%,達到5 247.53元,超八成(82.01%)城市月收入在3 500~6 500元區間,除北京外,高收入城市集聚于滬蘇浙、廣東和福建等東部沿海省市,北、上、深等一線城市和南京、杭州、廈門等新一線城市月收入高達8 000元以上;中西部地區收入明顯增長,相比之下東北地區收入增長滯后,特別是吉林和黑龍江兩省,尚有雞西、綏化、白城、白山、牡丹江和松原等多個城市月收入在3 500元及以下.

圖3 2012年和2017年流動人口家庭收入空間格局Fig.3 Spatial pattern of family income of floating population in 2012 and 2017
3) 房租收入比與區域經濟水平錯位.在租金和收入的共同影響下,2012—2017年期間全國流動人口的平均房租收入比從13.81%上升為14.92%,說明5年間房租增速高于收入,流動人口租房負擔有所增加.同時,不同于一般認知,由于區域間的租金與收入變化存在差異,反映在房租收入比上,表現為房租收入比與該區域的經濟發展水平不相匹配(圖4).例如滬、浙、閩、粵等沿海發達省份,雖然房租有所上漲,但收入上漲速度相對更快,房租收入比不升反降,分別從2012年的15.09%、9.00%、11.3%和13.72%,下降為2017年的14.61%、8.70%、10.66%和11.81%,成為租房相對負擔較輕的區域;反觀經濟發展滯后的東北地區,房租上漲快而收入增長慢,導致黑、吉、遼房租收入比分別從2012年的15.00%、16.41%和14.63%上升為2017年的19.26%、18.79%和16.02%.

圖4 2012年和2017年流動人口租金收入比空間格局Fig.4 Spatial pattern of rent-to-income ratio of floating population in 2012 and 2017
從不同經濟區域間差異上看(圖5),東部地區在兩個年份仍處于租房負擔最輕的地區.在房租上,東部地區明顯高于其他地區,其次是中部地區,2012年東北地區略高于西部而到2017年則是西部高于東北,從增長率上看,5年間東、中、西和東北地區房租的漲幅分別為51.13%、56.57%、60.86%和47.00%,西部地區上漲幅度最大;在收入上呈現階梯式下降特征,增幅上亦類似,東、中、西和東北地區分別增長了42.55%、32.22%、32.10%和26.34%,區域收入差距拉大;房租收入比方面則是由東向西和東北地區逐漸升高,五年間各地區分別增長了0.71、2.18、2.60和2.24個百分點,中西部及東北地區增長率明顯高于東部地區,區域間房租收入比差距擴大.

圖5 2012年和2017年不同區域城市房租、收入和房租收入比Fig.5 Rent, income and rent-to-income ratio of cities in different regions in 2012 and 2017
從不同等級城市間差異來看(圖6),房租上一線城市最高,新一線城市次之,2012年二線城市最低而2017年三線及以下城市最低,5年間由一線到三線及以下城市房租分別增長了79.20%、64.44%、63.35%和45.28%,城市等級間的房租差距在增加;收入與房租類似,城市等級間存在梯度差異,增幅分別為57.22%、46.26%、43.00%和27.66%,說明越高等級的城市收入越高且增長越快,同時也表明各等級城市的收入增幅均低于租金增幅;在房租收入比方面,并未出現與經濟發展水平的錯位,一線城市依然最高,新一線城市隨后,但三線及以下城市房租收入比高于二線城市,各線城市2017年房租收入比均有所增加,其中一線城市增長最多(1.9個百分點).

圖6 2012年和2017年不同等級城市房租、收入和房租收入比Fig.6 Rent, income and rent-to-income ratio of cities at different levels in 2012 and 2017
流動人口群體數量龐大,構成復雜,其租房負擔差異不僅體現在區域和城市間,也存在于群體內部.本文將全國流動人口分別按照受教育程度和從事職業類型劃分為不同的社會群體,觀察房租、收入和房租收入比的群體間差異及變化趨勢.
在不同教育程度上,如圖7所示,與常規認知相符,受教育程度越高的群體收入越高,意味著更強的租房可支付能力.小學及以下、初中、高中及中專、大學專科及以上等學歷的流動人口在租金和收入上均呈現梯度上升特征,2012—2017年間,租金的增長幅度分別為49.62%、44.73%、51.33%和61.56%,收入的增長幅度分別為26.91%、36.25%、42.82%和42.79%.房租收入比同樣梯度上升,而且各群體均有所增長,其中最高和最低受教育程度群體的上漲幅度較大.
在實際安檢過程中,希望把所有正例——汽油篩選出來,所以預測模型應盡量提高查全率R,不可避免適度降低查準率P.R和P采用如下公式計算.

圖7 2012年和2017年不同受教育程度群體的房租、收入和房租收入比Fig.7 Rent, income and rent-to-income ratio of groups with different educational levels in 2012 and 2017
不同職業群體間差異和兩年間排名變化較大,如圖8所示,公職人員及專業技術人員在2012年租金最高,收入和房租收入比排在第二位,但在2017年三項數據排名均上升為第一位,表現出高房租、高收入和高房租收入比“三高”特點;經商和商販群體變化最顯著,房租上漲108.4%的同時收入僅增長29.47%,導致房租收入比從8.89%上升為14.30%,成為租房壓力增加最多的群體;服務業從業者和生產建筑行業從業者的房租和收入增長較為穩定,租金收入比上漲幅度不大,服務業從業者房租收入比從排名第一下降至第三,而生產建筑行業從業者的房租和房租收入比一直顯著低于其他職業群體.

圖8 2012年和2017年不同職業特征群體的房租、收入和房租收入比Fig.8 Rent, income and rent-to-income ratio of groups with different occupational characteristics in 2012 and 2017
本文通過Origin Pro軟件制作2012年和2017年各省份人口流出與流入弦圖,如圖9和圖10所示.在全部樣本中,四川、河南、安徽、湖南在各省遷出人口規模排名中位列前四位,其次是湖北、山東、黑龍江、江西、甘肅、河北等省份,占比均在4%以上,而上海、北京和天津輸出的流動人口占比最少,均不超過0.1%;廣東、新疆、上海、浙江、江蘇、海南、北京等為流動人口主要遷入地,安徽、四川、湖南、湖北、河南等省份則排名靠后,占比均不足2%.相較2012年,2017年在人口流出與流入地分布上更趨均衡,比如流出人口最多的四川省,占比由9.06%下降為7.93%,而流入人口占比最多的由2012年的7.7%(上海)下降為2017年的5.64%(廣東);同時,人口在省內流動的比例有所提高,由2012年的47.78%上升為2017年的50.72%.

圖9 2012年和2017年各省份流出人口占比與流向Fig.9 Proportion and flow of outflow population by province in 2012 and 2017

圖10 2012年和2017年各省份流入人口占比與來源Fig.10 Proportion and sources of inflow population by province in 2012 and 2017
從不同區域間的人口流動方向上看,總體上以中西部和東北向東部沿海經濟發達地區流動為主,如圖11所示.從2017年數據來看,有如下特征.1) 東部地區內部流動比例高達85.7%,區域內部不同等級城市間呈現相互流動態勢;另有12.3%的比例流向中西部和1.9%流向東北;與此同時,東部的一線、新一線城市吸引著大量來自中西部和東北地區的流動人口.2) 中部地區內部流動比例(47.8%)為各區域最低,高達38.5%的人口流向東部,且主要向一、二線大城市集聚;流向西部地區的比例也有11.8%,更多流入三線城市;流向東北的比例較低,以新一線和省會大城市為主.3) 西部地區內部流動比例較高(76.1%),其余大部分流向東部地區(20.3%),以二線城市為主;流向中部的比例為3.1%,其中絕大多數流向三線城市;流向東北地區的比例低至0.4%,以新一線大城市為主.4) 東北地區人口內部流動比例為73.4%,此外21.8%的比例流向東部,更為青睞一線和新一線城市;另有4.7%的人口進入中西部,并且與流向東部的人口存在差異,大部分選擇中西部的三線城市.

圖11 2017年各地區人口流動方向Fig.11 Direction of population movement by region, 2017
“推拉理論”提出,人口遷移的動力由流入地和流出地的推(排斥)拉(吸引)力共同構成[33].普遍認為,流動人口更愿意遷入就業機會和收入增長前景較好的城市[34-35],此外,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水平、教育醫療資源質量、社會保障完善程度、地方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同樣是影響人口遷移的重要因素[36-37].以住房負擔為代表的生活成本增加,則構成遷入城市對流動人口的主要推力.董昕[38-39]通過研究發現,流動人口在城市中的居留意愿隨著“住房支出收入比”的提高呈現倒U型變化規律,遷入地的高房價已經形成對流動人口遷移意愿的抑制作用,但認為房租支出對流動人口遷移意愿的影響不大.然而,本文通過分析租房負擔格局和人口流動特征后發現,租房負擔可能同樣對流動人口的遷移行為和居留決策產生制約與影響.
從各省市流動人口平均收入與租房負擔的散點圖來看(圖12),北京和上海,以及浙江、廣東、江蘇、福建等東部地區省份一直擁有較高的收入,由此可以判斷地區收入水平是吸引人口流入的重要因素.同時也能夠看出,收入并非人口流入的唯一考慮因素,比如內蒙古、湖南、安徽等地,盡管流動人口收入高于平均水平,但也需要承擔相對較高的房租,由此降低了人口吸引力;再如新疆,雖然收入在各省中最低,但房租成本同樣較低,因此依然可以吸引大量低技術勞動人口流入.從2017年流動人口房租收入比最低的廣東(11.13%)、江蘇(10.8%)、福建(10.08%)和浙江(7.94%)來看,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布的數據,均是流動人口規模和占常住人口比例靠前的省份,也是外省流動人口占比最高的地區;而人口流失幅度最大的黑、吉、遼三省,均是房租收入比相對較高的省份.由此可見,包括收入(收益)和租金(成本)在內的綜合投入-產出因素,影響著流動人口的流向及其變化,而住房負擔增加可能對人口流動產生一定負面影響.
人口由遷出地流出并最終定居遷入地的遷移行為,可以被劃分為三個前后相繼的過程:其一,出于對更加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更高生活質量的預期,從原居住地遷至流入地,對投入-產出效應的綜合評估通常是核心決策依據[40],如前述具有相對高收入和低租金的地區對于流動人口具有更大吸引力;其二,進入流入地并保持人戶分離狀態的存續階段,在外部環境與自身條件共同作用下,流動人口根據對在流入地生活的綜合滿意度,形成長期居留或繼續遷移的決策,其是否具有長期居留意愿和能否承受房租等生活負擔是關鍵影響因素[41];其三,在具有定居意愿和經濟能力的前提下,主要通過購買商品住房的途徑實現戶口遷移、完成身份轉換,并最終留在遷入地.在高房價背景下,流動人口的住房負擔能力越來越成為其永久性定居或選擇流出/回流的關鍵制約因素[42].
發達地區的高等級城市流動人口居留意愿最為強烈.從表1流動人口的居留意愿(選取問卷中“今后一段時間,您是否打算繼續留在本地”問題,選擇“是”則表示具有居留意愿)比較上可以發現,東部一線城市流動人口的居留意愿最強烈,特別是北、上、廣、深東北籍的流動人口中高達93%的人表示愿意居留;其次是新一線城市,同樣是來自東北地區的流動人口表現出更高的居留意愿;再次是二線城市和三線及以下城市,兩者差異并不顯著.雖然居留在一線和新一線城市需要承受較高的房租和房租收入比,但更高的收入、更多的機會和更好的服務,使流動人口更容易獲取更高的絕對收益,并在主觀上更愿意長期居留甚至定居在高等級城市,前提是能夠負擔起高等級城市相對較高的居留成本.

表1 2017年不同地區流動人口在不同等級城市中的居留意愿

圖13 2012年和2017年流動人口房價收入比空間格局Fig.13 Spatial pattern of housing price-to-income ratio of floating population in 2012 and 2017
特別是發達地區的高等級城市,房價與收入負擔對流動人口的居留意愿影響最為顯著.從2017年流動人口表達的在流入城市“居留困難原因”的選擇上可以看出(表2),“收入太低”和“買不起房”兩項因素排在“居留困難原因”中的前兩位,分別占全部樣本比例的40.12%和33.51%;其中一線城市選擇“買不起房”的流動人口接近36%,高于“收入太低”成為最普遍的困難;東北地區由于房價相對不高,選擇“買不起房”的比例遠低于其他地區,而且雖然東北地區流動人口的收入在各區域中最低,但選擇“收入太低”的比例遠低于其他地區,由此說明,流動人口關于收入高低的判斷受到住房負擔或房價高低的影響,也就是說房價收入比指標可以用來衡量流動人口定居遷入地的困難程度.

表2 2017年不同地區和等級城市流動人口選擇“居留困難原因”的比例
越是高等級城市的住房負擔越重,同時,流動人口群體間對于住房負擔的承受能力與響應差異顯著.如表3所示,同等級城市內,擁有更高教育程度和職業屬性的流動人口,所能承受的房租收入比更高,需要承擔的房價收入比即住房負擔相對更小.例如大學本科以上學歷流動人口,2017年在一線城市和三線以下城市購買1 m2住宅相當于其家庭2.99和0.78個月的收入,而對于小學及以下流動人口家庭則需要6.41和1.13個月;在職業差異上,一線城市中公職和專業技術人員房價收入比最低,其他等級城市中則是經商和商販群體最低,服務業從業者的收入在一線和新一線城市高于、而在二線和三線及以下城市中不及生產建設從業者.

表3 2017年不同教育程度與職業特征群體的房價收入比與購房困難比例
從“買不起房”的問題上能夠大致預判高房價背景下不同社會經濟屬性群體的居留決策與流動趨向.表3數據顯示,在教育程度上,與房價收入比的比例結構類似,教育層次越低的群體,“買不起房”的比例越高;在職業類型上,經商和商販群體因收入較高,表示“買不起房”的比例相對最低,公職和專業技術人員群體因工作穩定,具有最強烈的購房定居意愿,故“買不起房”的比例也較高,而生產建設行業從業者具有最高的購房困難比例.由此判斷,低層次和技能流動人口(如小學及以下、生產建設從業者),盡管具有較高的居留意愿和最低的房租收入比,但由于工作穩定性弱和收入偏低,購房定居難度大,在住房負擔不斷增加的環境下將首當其沖被“擠出”高等級城市,遷往住房負擔相對較低地區/城市或變成“潮汐人口”回流原籍;即使是具有較高教育和職業特征的流動人口(如大學及以上、公職與專業技術人員),也將面臨不斷攀升的購房壓力,長期居留城市需要付出越來越高的租房成本,或者購置面積狹小或外圍偏遠住房,導致生活質量和幸福感降低,甚至亦將陷入“想留而不能留”的困局.
本文基于2012年和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衛生計生動態監測調查數據,以地級以上城市為空間單元,在刻畫流動人口平均房租、收入和房租收入比空間格局及其演化特征的基礎上,比較不同區域、不同等級城市和不同流動人口群體間的租房負擔差異,分析租房負擔格局與人口流動空間特征的關聯屬性,以及探究高房價背景下住房負擔增加對流動人口長期居留意愿和遷移決策的深度影響,進而展現中國城市流動人口的住房負擔與遷移規律.
主要結論如下:1) 經濟發達地區房租負擔相對較低.2012-2017年間,全國范圍內流動人口房租普遍上漲,與區域經濟發展格局不同,蘇浙閩粵等東部沿海經濟發達省份具有更高的收入,租房負擔遠低于中西部和東北地區.2) 與地區差異不同的是,高等級城市和高社會屬性群體房租負擔較重.一線和新一線城市房租負擔最重,但三線及以下城市的相對租房負擔即房租收入比要高于二線城市;更高教育層次和更穩定職業類型的群體擁有更高的收入水平和房租承受能力.3) 住房負擔是影響人口流動的重要因素,但房租負擔和房價負擔對其影響的方式不同.受綜合收益成本的影響,人口由低收入、高租金的內陸地區流向高收入、低租金的東部沿海是必然選擇;盡管高等級城市租房成本較高,但因其更高的收入和完善的服務等綜合優勢,依然是最吸引流動人口的首選流入地;隨著房租和房價增速超過收入增長速度,住房負擔加重已經對流動人口的居留意愿和遷移決策產生顯著負面影響,可能導致其生活質量降低和遷至收入水平相對較高,住房負擔相對較低的城市和地區,例如東部發達地區的低等級城市.
中國流動人口群體占總人口規模超過1/4,在我國新型城鎮化與現代化建設中發揮著不可磨滅的作用,也是有效解決不平衡不充分發展問題和建設“人民城市”需要重點關注的群體.住房負擔是城市流動人口普遍面臨的重要現實問題,根據全國人口計生委的統計調查發現,2017年的流動人口中,由農村流入城市的比例占77.11%,流動人口在城市中租房居住的比例為57.08%,僅有2.26%的流動人口住房性質為公租房或保障性住房.近年來,中央政府一直致力于解決流動人口的住房保障問題,但在流動人口住有所居和降低住房負擔等方面仍存在一定不足.
根據研究結果,提出以下建議:1) 加強人口流出地的素質教育和職業教育水平,提升流動人口的就業技能和收入水平,完善流動人口的勞動保障與增收機制,不斷提高流動人口的住房負擔能力.2) 合理利用住房政策引導人口流向,對于需要吸引流動人口聚集的城市,應該提供產權型保障住房,降低流動人口的房價收入比,以增加流動人口的永久性居留意愿.3) 建立并完善流動人口住房公積金制度和住房保障制度,逐步賦予流動人口“本地人”待遇,完善住房租賃市場,切實保障流動人口最實際的住房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