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依賴友情的我與孤獨和解

王瀅

18歲的我是標準的小鎮做題家，除了學習，對很多生活常識一無所知。我不會換被套，不懂怎么收納行李，一開始甚至連用洗衣機洗完的衣服需要抖一抖再晾曬都不知道。

大學第一個月，拿著父母給的2000元錢，遇到了大學期間最好的朋友，我當時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身攜巨款又有好友相伴。沒了父母的嘮叨、老師的管教，我和好友開始了一天24小時在一起的美好生活。

在好友陪伴下，我第一次吃到了黃燜雞，這種在我媽口中都是激素又不衛生的垃圾食品。雞肉的嫩滑和香菇、青椒的香味在我的舌尖起舞，那種美妙的滋味讓我一連7天出現在了同一家店里。

也是在好友的陪伴下，我第一次買到了一支熒光芭比粉的三無口紅，每天像朝拜一樣，鄭重其事地將它涂抹在我的嘴唇上。在這支口紅的加持下，我甚至開始憧憬起了我的校園愛情。

這樣幸福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我的錢包就開始報警，這筆我剛拿到時曾感嘆過“這么多錢，怎么花得完”的巨款，不到一個月竟然所剩無幾。現實用生動的案例，給剛邁進大學的我上了第一課，教會了我什么叫作量入為出。

往后的日子里，我開始學著合理支配生活費，但還是經歷了幾次“經濟危機”。

為了彌補“財政赤字”，我和好友開始做兼職。一次從別人的喜宴上歸來，拖著端了一晚上盤子的疲憊身軀，我們一邊往宿舍走，一邊看周圍的萬家燈火。

我不由問她：“這么多房子，為什么沒有一間屬于我們？”她微微一頓，反問我：“十年之后，我們會是什么樣子呢？”我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十年之后，我們仍然會是好朋友。

沒有想到，友情沒有打敗愛情。大三時好友有了男朋友，我們從一開始的形影不離，漸漸過渡到三人行，最終我自覺尷尬，主動退出。那個時候我被孤獨籠罩，每天渾渾噩噩，起床后不知道要和誰一起去吃早飯，下了課也只能窩在宿舍里，一部劇一部劇麻木地看。我也曾嘗試著找尋自己的愛情，結果總是一顆真心捧出去，傷痕累累地捧回來。

后來我開始準備考研，有了自己的戰友，每天披星戴月，早上背著英語單詞出門，晚上和朋友一邊互相提問著知識點，一邊往回走。每天雖然辛苦，但我們互相鼓勵著，倒也有滋有味。日子一天天過去，最終我們一南一北，我去了北京，她去了南京，我們都如愿以償邁入了人生的新階段。

畢業的那天，昔日形影不離的好友拿著她那紅彤彤的結婚證，挎著滿眼都是她的新任老公的胳膊跟我告別；一起考研的戰友，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買了一張和我方向相反的車票，躊躇滿志地回了家。

一剎那，我悵然若失，看著自己的大學時光“嗖”的一下，從我的眼前消逝，我突然明白，過去的再也回不去了。臨走時，大學老師送了我一本書，扉頁上寫著“不問來路，未來可期”，但走過的路可以忽視嗎？未來就一定可期嗎？

研究生生活平淡如水，和之前的學校相比，這里聚集了一群高智商且熱愛學習的學霸，同樣的教材，我還沒有讀完，就已經有同學在談自己的感受了。智商上的受挫，讓我再一次渴望收獲一份深厚的友誼，將我從孤獨的深淵拉出來。

我變成了友誼中的“舔狗”，只要別人對我釋放善意，立刻就能明顯感受到我全身細胞都在積極回應。我陪著別人去吃我不喜歡吃的飯，逛我不想逛的街，看我不想看的電影。我仿佛快樂了，我有了好朋友，但我好像又更孤獨了，因為，我失去了自我。

我開始怨恨這個學校，我覺得自己來到了錯誤的地方。起初我還積極尋求解脫，以為大自然會治愈我，但是北京擁擠的地鐵給了我強烈的社畜感，面對美麗的風光，我非但沒有感受到歡愉，反而開始反胃。我想我病了，我懼怕黑夜，每當夜幕降臨，我只能盯著天花板，感受著時光的慢慢流逝，毫無睡意。無緣無故的淚水經常會出現在我的臉頰，我的大腦也仿佛失去了作用，聽不懂老師說的話，看不明白書上寫的字。我給父母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太孤獨了，我不想一個人，我想陪在他們身邊。我精心制作了一張倒計時卡片，上面寫著畢業之前每一天的日期，過一天劃掉一天。

時間太難熬，我開始看書，而文學也最終治愈了我。我一本一本，孜孜不倦地讀著。讀累了，便回想著書中的內容，繞著操場散步。

后來我辦了健身卡，看起了專業課本，我的大腦慢慢回歸正常，找到了曾經學習的樂趣，也找回了對于生活的熱愛。

到了畢業那一天，我甚至產生了濃濃的不舍，最終選擇繼續留在北京，在這座我曾經認為充斥著孤獨感的城市工作生活。

人的潛力是無限大的，畢業后，失去了學校的庇護，加班、長時間通勤、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這些難題一個個撲面而來，我沒有辦法躲避。邁入職場，工作不再需要自制力，而是必須；通勤也沒有了選擇的余地，變成了不得不；人人都說工作中沒有朋友，孤獨也成了家常便飯，我突然發現，我比想象中堅強。

我開始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我喜歡上了大自然，愛上了北京的風土人情。周末，我總是穿梭在大街小巷，或是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感受人間的煙火氣；或是騎一輛共享單車，感受大自然的生命力。

疫情封控那段日子，我也沒有任何不適，利用居家辦公的機會，認認真真地完成了大掃除；跟著網上的菜譜制作了一道又一道美食；跳起了健身操，追完了沒空看的美劇……王爾德說的對，世界上沒有送不走的痛苦，也沒有迎不來的快樂。

再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夜晚，我想說，雖然十年過去了，我仍然沒有屬于自己的房子，但是我有了更大的收獲。在他鄉，我開始享受生活，開始享受孤獨了，雖然偶爾還是會懷念大學時期的那種姊妹情誼，但我的生活中，不再全部是友誼。

（大浪淘沙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豆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