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



有一個真實的冷笑話:當年疫情肆虐,瑞典政府宣布2 米社交距離限制時,當地人都緊張壞了,大家開始討論什么時候能恢復日常5 米的社交距離。瑞典,可能是唯一一個被疫情拉近了人與人之間距離的國家。
瑞典人際關系有多疏離呢?有數據顯示,瑞典50 萬適齡外來人口中,只有1/4 能夠在5 年內找到伴侶。當地離婚率高居歐洲之首,BBC(英國廣播公司)認為這里是最令外國人感到孤獨的國度。
但矛盾的是,在全世界多如牛毛的幸福感指數排名中,這個北歐國家永遠名列前茅。換句話說,在這里,幸福好像是一件可以獨立完成的事情,畢竟,孤獨的另一個名字叫自由。
疫情期間,盡管社交距離的冷笑話滿天飛,但瑞典人并不感覺被冒犯,他們會說:Yeah,it’s me。瑞典甚至有諺語形容孤獨是強壯,賦予獨居、獨立的人高度尊崇。
比如, 全球大隔離期間,哥德堡電影節索性以隔離為主題,把“孤獨感”這件事徹底玩出了圈,電影節特別企劃“孤獨電影院”,在全球范圍內開放報名,挑選一位影迷,免費將他送到一座孤島待7 天。這位影迷上島后,不準使用任何電子產品,除了日常起居和欣賞海景之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吃著爆米花看電影。
在瑞典街頭,專為單身生活設計的緊湊的房屋鱗次櫛比。斯德哥爾摩的旅店普遍提供單人床,如果顧客需要雙人床,店家則建議自行將兩張單人床拼起來。不僅如此,宜家甚至推出過一個特別網頁,將沙發床命名為“我室友打呼?!?,將玻璃杯命名為“熊孩子終于走了”,將帶鎖櫥柜命名為“妹妹總偷我東西”,以迎合國民對獨居生活的向往。
傳統瑞典人還樂于享受另一種更高級、更接近心靈層面的獨處。在瑞典語中有一個獨特的詞匯“Smultronstaller ”,譯為“野莓之地”——野莓現跡之處,便是遠離塵囂的郊外,是給予心靈豐盛享受的靜謐時空,是瑞典人的秘密基地。他們甚至發明了很多專用詞匯來描述“野莓之地”的孤獨美學,比如,“Mangata( 月光灑落在水面上)”“Gokotta(聆聽清晨的鳥鳴)”“Morgonrodnad(將清晨染紅的日出)”……
從20 世紀70 年代起, 瑞典利用“二戰”后大量出口鐵礦、木制品、鋼鐵制品積累下的原始財富,同時施行高稅收制度改革,試圖構建一個“有錢又平等”的福利社會,目的就是使其中的每個人都能夠自立。
換句話說,從育兒、創業、醫療到養老等各個方面,瑞典是以“政府照顧每一位公民”取代了“傳統家庭的角色”。于是,“上不用養老、下不用養小”的瑞典人,只需要負擔自己的人生——甚至,在遭遇破產或變故時,政府仍然給兜底。
這項前無古人的福利體制,原本是想鼓勵人們跟隨本心地、自由地選擇婚姻,但當人們“從搖籃到棺材”都能獲得足夠的保障而無后顧之憂后,卻發現原來婚姻并不是必要的。
在瑞典,婚戀狀態中有一個非常具有國家特色的選項:Sambo,一種介于已婚和未婚之間的中間態,由瑞典文samman(一起)、boende(生活)兩個字結合而成,字面意義“生活在一起”很好地概述了這種單純的同居關系。Sambo 受法律保護,且程序便捷,只要居住在一起超過6 個月就會被視為同居,但比“sambo 在一起” 更便捷的是“隨時分開”,而且不需要冷靜期。
高福利體系運行半個世紀以來,在人們盛贊其保障自由的同時,瑞典有11% 的女性與17% 的男性完全沒有親近的朋友,3.5% 的女性與2.8% 的男性幾乎不曾與親戚朋友碰面,40% 的瑞典成年人感到孤獨。
盡管這里的“孤獨”不一定是個貶義詞,但結果就是:瑞典,成了全世界公認最孤獨的國家。如果說,“野莓之地”和宜家為全世界打造的溫馨小屋展示的是獨居生活美妙的一面,那么真相就是,自由和孤獨有時也不那么甜美。
今天,約有半數瑞典家庭是由無兒無女的單身成年人組成的,包含許多老人。不要以為這些老人會是個“麻煩”,貫穿瑞典人一生的“個人主義”在老人身上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們以一種更主動的姿態面對死亡,從50 歲開始有條不紊地清掉自己的財物,去蕪存菁,以便死后也不留身外物勞煩親人。這種名為“死亡清潔”的生活方式,正是從瑞典起源,風靡歐美。
瑞典80 歲老婦人瑪格麗特·曼努森可以說是專家。這位老婦人自從母親、奶奶和丈夫相繼離世后,便開始頻繁進行死亡清潔。她建議,老人應首先處理情感依戀程度較低的衣物等,可傳給后代的物件則可最后再處理。
她本人在丟棄家具之前,自制了剪紙模型留念。最后她收拾出一大箱對自己有重大意義的物品,比如,令她哈哈大笑或默默落淚的年輕時的日記,以供余生緬懷。她也在盒子里留下了明確的指示,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這些遺物需要被立刻銷毀,而不是在葬禮上被大聲誦讀。
瑞典人相信,“死亡清潔”是留給后世最好的禮物?!拔艺娴牟幌朐谖易吆?,我的遺物給我心愛的孩子和他們的家人帶來太多麻煩?!甭母锌梢哉f是經典的瑞典式告別。
享受個人主義帶來的自由,承擔個人主義暗藏的風險,最后直面個人主義孤獨的暗面——唯有如此,孤獨才是強壯,才能轉化為真正的自由與幸福。
(摘自《看世界》2023 年第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