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爺是一個木匠。
每當我去姑爺家,都能看到他站在那,拿起這一塊木頭,仔細看看,又拿起另一塊,兩相對比,又放下……最終,他將手中的這一塊木頭固定在架上,從容地在工具箱里翻出大大小小的刻刀、刨刀等工具。不久,木屑跟著陽光飛濺,空氣中彌漫著木頭的香味,姑爺便朦朧在木屑中。
這時,我便在一旁安靜地注視著姑爺靈動的手。那是一雙怎樣的手啊!粗糙、干裂,又大又厚,但是他卻能變魔術般地把布滿蒼老皺痕的樹皮刨掉,露出白白的帶有香味的樹心。
暖春的氣息正從尚未解凍的泥土深處慢慢向上流淌,樹上的花次第開放,花香與木氣的柔和讓我心曠神怡,姑爺也要開始教我如何雕木。“刀一定要直,手握刀的時候一定要緊,然后從這邊進去,一刀、兩刀、三刀,刀抬起來以后,刀尖必須放在這個地方,對了,一刀、兩刀、三刀……”姑爺的話樸實得像他那斑駁的刨座。
姑爺決定讓我實際操練一番,讓我雕一個骰子。這還不簡單嗎?我選了一塊木料,將那塊粗糙的木胚固定在架子上,匆匆繪好了草圖,便急不可待地開始了。
我拿起鋸齒,欲將臺上的木塊鋸成規整的六面體,但這鋸齒卻不聽使喚,時而鋸歪,時而卡在里面,我雖急躁卻又無可奈何。刻痕時深時淺,有時手一抖,又在本不平整的木胚上徒增傷痕,像極了蹣跚學步的嬰兒。
姑爺放下手中的木槌和刻刀,說:“你的心太急,每一件木雕工藝品,必須經過設計、鑿粗坯、修光、打磨等工序,道道馬虎不得,道道都是考驗心境。雕木,何嘗不是雕心啊!來,姑爺給你示范一下。”
姑爺的話,猶如一個個花苞,種在我的心里,在我的心里漸次開放。雕木何嘗不是雕心呢?我摒棄了一切干擾,深深地吸一口氣,拿起刻刀,用鋸子慢慢鋸出一顆標準的正方體。左手指甲因為用力摁壓而微微泛紅,我努力保持刻刀的力度均衡,細細打磨不夠平滑的地方。
日光漸漸西沉,終于,我刻出了骰子的初模。定形、雕刻、修光、打磨等工序,哪一道工序不是漫長的修煉過程呢?
如今,我已能夠讓刻刀在原木上翻飛,時而粗獷有力,時而細膩嬌柔,我心平如鏡,經過一番精雕細琢,一塊名不見經傳的原木就完成了一次華麗的變身。
而姑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微瞇著雙眼,細細打磨他的木雕,眼睛清澈得像孩子,我知道,那是心底浸潤而上的一股專注和癡迷。
枝葉抽芽,拔節無聲。我越來越明白,雕木者,雕心也。
(廣東,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