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芳,李良偉,王夢凱
(1. 首都師范大學 管理學院,北京 100089;2. 中國人民大學 商學院,北京 100872)
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深入發展,我國數字化轉型進程不斷加快,經濟發展模式也從傳統經濟引導的投資驅動型向數字經濟引導的創新驅動型過渡,數字經濟正在成為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引擎。在數字經濟引導的技術變革下,以人工智能、深度學習、混合現實等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活力被激發,多維數字技術交叉融合,現代產業體系加速重構,產生空間溢出[1],使得產業界限模糊化、產業集群網絡化、產業結構扁平化,進而催生出新的生產方式、組織形態和商業模式,加大企業間的競爭、加速技術迭代。得益于數字技術與企業價值創造活動的深度融合,企業業務流程得以數字化呈現,并通過對數據進行整理、分析,建立有效的預測模型,實現對運營風險的精準把控,從而提升內部控制質量[2]。此外,數字技術還能豐富企業與外部投資者的信息傳遞及溝通形式、拓寬信息渠道、提高信息有效性、打破信息壁壘,進而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3]。
與此同時,在數字技術快速迭代的背景下,企業數據權利加大[4-5]、違規成本降低[6]、股價與再融資壓力上升[7],這些均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管理者的機會主義行為。根據易董違規案例庫整理統計,2022年我國上市公司違規2 616起,其中信息披露違規979起,占比37.42%,相較于2021 年增長了19.980%。資本市場信息披露已經引起相關監管部門高度關注,近年來,我國不斷對《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辦法》等相關法規進行補充修改,對相關案件處罰多達1 364起,2020 年,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修訂《上海證券交易所退市公司重新上市實施辦法》《深圳證券交易所退市公司重新上市實施辦法》《上海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深圳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等多項文件,在退市程序上取消暫停上市、恢復上市等環節,我國資本市場“史上最嚴”退市制度落地,但諸如同濟堂虛增收入等信息披露違規行為仍屢禁不止。在數字經濟背景下,如何更為有效地規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維護資本市場秩序就成為學術界關注的焦點問題。鑒于此,本文基于信息披露違規視角,分析了數字化轉型的治理效應,并進一步檢驗具體的影響渠道以及不同情境下數字化轉型治理效應的作用差異。
與現有研究相比,本文的學術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從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視角擴展了數字化轉型的研究范疇。現有研究主要從企業績效水平、管理變革等方面驗證了數字化轉型的經濟后果,如對企業投入產出效率[8]、全要素生產率[9]、融資約束與企業創新[10]、產業鏈自主可控能力[11]等的積極作用,然而,卻鮮有文獻以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為切入點,從企業違規的領域分析二者之間的作用機制。本文從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視角研究數字化轉型對其的內在作用機制,不僅細化了對企業違規領域的研究,而且有助于提供數字化轉型治理效應的經驗證據。第二,從數字化轉型視角豐富了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影響因素的相關文獻。現有文獻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財務違規[12]、證券違規[13]、預算違規[14]等企業經營或交易違規行為,而極少將數字化轉型與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納入同一框架進行研究。在深化資本市場改革、注冊制全面實施的背景下,信息披露質量的重要性進一步凸顯。本文系統研究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機制,以及會計信息透明度、內部控制質量的中介效應,不僅有助于上市公司向數字化治理的決策轉型,而且提供了數字化轉型發揮治理作用的經驗證據。第三,本文進一步從上市公司行業、產權性質、獨立董事規模等角度進行異質性分析,更加全面地揭示了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治理效應。本文的研究為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提供了新的思路方法,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不僅為上市公司數字化治理、降本增效提供了新的經驗參考,還為政府積極推動不同類型行業、企業數字化轉型以及完善企業信息披露相關政策提供依據。
⒈數字化轉型相關研究
在數字經濟背景下,企業數字化轉型成為關注的熱點,研究成果也相對豐富。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本質是以數字應用為載體,與企業業務流程、組織架構、商業模式等形成深度交互,實現企業的數字重塑,形成一個信息全感知、定位全精準、過程全高效的數字企業。現有關于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影響因素和經濟后果兩方面,從數字化轉型的影響因素視角看,現有文獻從企業運營管理[15]、風險投資管理[16]、內部治理[17]等方面進行研究。從數字化轉型的經濟后果視角看,現有文獻從企業投入產出效率[8]、全要素生產率[9]、勞動收入份額[18]、商業信用供給[19]、創新能力[10]、產業鏈自主可控能力[11]等方面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效果進行研究。
⒉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相關研究
信息披露違規主要包括虛假陳述、誤導性陳述、重大遺漏性陳述和未按規定披露信息等形式。隨著資本市場改革的深化,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因素引起了學者們的廣泛關注,當企業財務狀況出現問題時,管理者為粉飾財務信息、釋放財務壓力、降低再融資成本,其機會主義傾向會加重,更有可能出現信息披露違規行為[7]。從企業內外部治理視角看,當大股東股權質押較高[6]、獨立董事規模較小[20]、外部審計壓力較小[21]以及媒體和分析師關注度較低[22]時,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可能性更高。在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被公布后,分析師對企業盈余預測準確性、超額累計收益顯著降低[23],企業聲譽會受到沖擊,更有可能被監管部門納入“重點名單”,進而提高審計費用[24]。除直接的處罰成本外,信息披露違規行為還會對企業日后運營環境造成負面影響,導致資本成本上升、再融資困難等[25]。
綜上所述,現有對信息披露違規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違規的動機和內外部治理機制,鮮有文獻涉及企業數字化轉型與信息披露違規之間的關系,從學術視角深入探討數字化轉型與信息披露違規內在作用機制的研究更是比較少。不同于經營違規,信息披露違規是上市公司違規最主要的形式,其不僅直接損害企業債券價值,影響資本市場資源配置能力[26],而且降低資本市場的運作效率,增加系統性風險,甚至導致整個資本市場劇烈波動。因此,提高信息披露質量是資本市場高質量發展的應有之策,結合數字經濟發展的趨勢背景,本文嘗試從數字化轉型視角出發為治理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提供新思路。
數字化轉型已經成為我國高質量發展的必由之路,《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中將加快數字化發展,建設數字中國寫入其中,明確表示要抓住數字化發展的新機遇,加大我國數字化應用的廣度和深度,保障數字化穩步發展,加速推進我國數字化進入普惠共享的新階段。統籌發展數字經濟、數字企業,數字治理成為推動企業數字化進程的重要驅動力。在數字經濟背景下,企業治理不再局限于傳統物質世界,治理領域擴展至數字空間,物質與虛擬空間融合催生更加復雜的治理場景、更加多樣的治理問題。具體而言,數字治理能夠加強對治理風險的準確識別和判斷,例如,利用數據驅動的即時預測功能解決經濟數據時滯問題,數字化滲透企業經營活動,使業務流程得以數字化呈現,數據顆粒度進一步細化,并通過對這些數據顆粒采集和分析,形成對行業未來發展趨勢的有效研判。因此,數字技術驅動的新治理體系逐漸成為解決企業各種治理難題的新范式。
現有研究發現,會計信息透明度、內部控制質量是我國上市公司披露違規的重要動因[26]。在真實市場(即存在信息不對稱和不完全競爭的市場)中,會計信息是外部投資者評估企業價值的重要衡量指標。一方面,管理者出于逐利動機,可能會通過“信息孤島”選擇性地向外部市場輸出積極信號,以達到穩定股價或分散外部投資者預期風險的動機,導致出現信息披露違規現象;另一方面,上市公司會計信息透明度越低,管理者風險承擔意愿越低[27],進而催生信息披露違規行為。很多學者從內部控制的視角進行分析,認為在我國獨特的企業制度下,所有權、經營權相互分離使得股東與企業管理人員目標出現差異,這種差異導致管理者行為與股東利益最大化相偏離[22,28];也有學者認為,企業管理者出于獲得期權分紅的動機,出現信息披露違規行為。既然會計信息透明度和內部控制質量是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主要動因,那么根據現有理論,數字化轉型的治理效應是如何通過這兩個渠道影響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
其一,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資本市場的實質是信息市場。從信息治理視角看,企業能夠依托開源數據和服務化網絡機構等技術平臺支持實現信息的多域跨層,建立智能化會計信息管理系統,優化企業信息治理,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智能會計信息系統的運行邏輯是信息的感知、分析、決策和執行。在感知環節,智能會計信息系統感知商業模式、價值創造或分配方式的變化,對市場相關信息進行負載均衡和分片,為后續環節提供信息支撐;在分析環節,依托數據庫分析、Import.io、Mozenda 等數字工具對數據進行清洗、質量控制及分析,評估企業價值創造活動的影響因素和風險程度;在決策環節,基于分析環節結合數字化算法模擬、推理,為管理者決策提供具體的政策建議,縮小主觀選擇的范圍,加強決策可視化,從而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在執行環節,結合監督終端實現資源配置的有效控制。數字化驅動的智能會計信息系統提高會計信息的精準性和實時性,強化信息治理的監督職能,使得實時控制、動態監督成為可能,有助于審計主體實現對信息披露全生命周期的監督,從而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作為智能會計信息系統的現實載體,會計信息透明度是企業信息治理的重要模塊[29]。會計信息透明度越高,外部市場認可度越高,越能吸引更多投資者參與股票交易,降低股權資本成本[30],降低外部投資者對內線交易及盈余管理的預期風險,從而降低企業再融資成本[31],進而降低機會主義傾向和信息披露違規動機。
其二,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企業內部控制質量,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從企業內部資源視角看,數字技術與業務流程深度融合,資源體系逐漸演變為立體網狀結構,資源自然流向高資源位模塊,提高企業產品附加值[32],進而優化內部資源治理效率、提高企業競爭力。在數字經濟背景下,信息技術打破了傳統企業資源的界限,信息資源成為新一代集成化管理系統的主導資源。借助跨平臺數據分析,企業能夠將多源異構數據信息整合為企業治理數據庫,實現對物質資源、資金資源等的一體化管理[8],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從企業組織架構視角看,數字經濟更加強調靈活性與扁平化。一方面,低技術工種或簡單重復性勞動將在很大程度上被取代,組織規模、層級更加精簡,管理者行為、價值偏好能夠通過數據予以可視化,通過數字化治理技術將其與企業戰略進行歸類整合,準確把握企業內部經營問題的源頭與實質,提高內部控制質量,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另一方面,數字化轉型并不僅僅停留在企業的有形資產層面,更重要的是在思維、理念層面形成數字意識,通過增強管理人員數字思維和意識導向,提高內部控制質量,減少投機動機,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基于上述分析,筆者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假設1: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數字化轉型能夠顯著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
假設2: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
假設3: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內部控制質量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
本文以2012—2021 年我國滬深A 股上市公司作為樣本,研究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對原始數據做如下處理:(1)剔除金融類企業。(2)剔除ST、*ST、PT 類企業。(3)剔除嚴重缺失重要財務數據的企業,僅保留連續10 年不存在數據嚴重缺失的數據樣本。(4)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1%和99%的縮尾處理,以消除異常值的影響。最終篩選得到15 589 個樣本。本文所需要的數字化轉型、企業信息披露違規以及企業財務數據主要來源于CSMAR數據庫。
⒈被解釋變量
企業信息披露違規(Fraud)。借鑒朱杰[33]的做法,采用企業信息披露違規頻次來衡量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并且由于監管部門公示上市公司信息披露違規的周期較長,為保證樣本之間的可比性,本文將樣本企業的違規行為發生年度作為違規年度。
⒉解釋變量
數字化轉型(Digital)。參考吳非等[34]與趙宸宇等[35]的做法,從巨潮資訊網下載2012—2021 年上市公司年報,并將年報文本整理成面板數據,統計年報全文的文本長度和全文中的中英文部分文本長度,構建企業數字化數字詞典,將詞匯擴充到Python 的Jieba 庫,去除停頓詞,分別統計數字化相關關鍵詞。即以人工智能技術、大數據技術、云計算技術、區塊鏈、數字技術運用以及數字技術應用、互聯網商業模式、智能制造、現代信息系統等關鍵詞在年報全文中的詞頻來衡量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分別得到Digital1和Digital2。
⒊中介變量
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s)和內部控制質量(Ic)。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s)參考辛清泉等[36]的做法,根據盈余質量、信息披露考評指數、分析師盈余預測、審計師角度選取指標的變量樣本百分等級的平均值來衡量,取值越大,說明樣本企業的會計信息透明度越高。內部控制質量(Ic)采用深圳迪博大數據研究中心發布的“內部控制指數”作為代理變量,取值越大,說明企業內部控制質量越高。
⒋控制變量
參考劉淑春等[8]與王鵬飛等[9]的研究,本文控制了其他可能影響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主要因素,分別從基本財務特征、企業治理結構等方面來考慮,包括:企業年齡(Age)、企業規模(Size)、董事會規模(Board)、股權性質(Soe)、資產負債率(Lev)、凈資產收益率(Roe)、現金流比率(Cashflow)、企業成長性(Growth)、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0)、兩職合一(Dual)、是否四大(Big4)。此外,為了消除不同行業和年份的影響,本文還加入了控制行業(Industry)和年份(Year)的虛擬變量。
本文主要變量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主要變量定義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 所示。其中,Fraud 的均值為0.238,標準差為0.610,說明滬深A股上市公司平均每年違規次數為0.238次,且不同企業間差異較大;Digital1的均值為1.365,標準差為1.358,中位數為1.099,說明我國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整體處于較低水平,且企業間數字化轉型差距較大。控制變量數值均分布在合理范圍之內,與相關文獻基本吻合,說明本文數據來源和處理過程真實可靠。

表2 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為檢驗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本文構建如下回歸模型:
其中,被解釋變量Fraud 表示信息披露違規次數;解釋變量Digital 分別表示衡量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的兩種測算模式Digital1 和Digital2;i、j 和t 分別表示企業、行業和年份。Industry 和Year分別表示行業和年份固定效應,ε表示隨機擾動項。如果系數β1顯著為負,則說明企業數字化轉型能顯著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
為進一步檢驗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作用機制,借鑒江艇[37]的中介效應檢驗法,本文構建如下回歸模型:
其中,MV 表示中介變量,分別代表會計信息透明度(Trans)和內部控制質量(Ic),數值越大,說明樣本企業會計信息透明度越高、內部控制質量越好。若γ1顯著為正,則說明存在中介效應,即企業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企業會計信息透明度和內部控制質量來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
本文利用雙向固定效應模型檢驗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的影響,基準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列(1)和列(3)表示未加入行業和年份固定效應時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Digital1 和Digital2 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14 和-0.009,分別在1%和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列(2)和列(4)表示加入固定效應后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Digital1 和Digital2 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17 和-0.013,且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這說明數字化轉型具有治理效應,具體體現為企業數字化轉型能夠顯著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次數,數字化轉型程度越高,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次數越少,本文的假設1得以驗證。控制變量方面,企業規模、凈資產收益率、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表明企業規模越大,凈資產收益越高、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越高,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次數越少;資產負債率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表明資產負債率越高,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次數越多,與現有研究結論一致。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⒈傾向得分匹配(PSM)
為消除由樣本自選擇所引起的內生性問題,本文采用傾向得分匹配(PSM)法來緩解因樣本自選擇而引入的偏差,具體操作方法如下:首先,將樣本企業按照是否開展數字化轉型劃分為實驗組和對照組,選擇多個協變量作為匹配變量,包括企業年齡、企業規模、董事會規模、股權性質、資產負債率、凈資產收益率、現金流比率、企業成長性、前十大股東持股比例、兩職合一、是否四大、行業以及年份等控制變量。此外,在進行傾向得分匹配之前對所有協變量進行平衡性檢驗,發現實驗組和對照組沒有顯著差異,然后估計數字化轉型的傾向得分。其次,利用傾向匹配得分值將樣本進行最鄰近1∶1 匹配。最后,將匹配后的樣本重新帶入基準模型進行檢驗。回歸結果顯示,匹配后實驗組與對照組樣本數字化轉型的傾向得分分布基本重疊在公共區域,說明匹配后樣本特征變量相近,符合共同支撐假設。傾向得分匹配的回歸結果如表4 所示,結果顯示,企業數字化轉型的系數分別在5%和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仍支持本文基準回歸的研究結論。

表4 傾向得分匹配回歸結果
⒉工具變量法
前文實證研究了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治理效應。然而,這一結論可能存在反向因果關系,即信息披露違規次數低的企業更有可能進行數字化轉型。換言之,信息披露違規次數的降低并非數字化轉型的結果而是原因。為解決內生性問題,本文參考趙宸宇等[35]的做法,采用互聯網普及率(Internet)作為數字化轉型的工具變量。一方面,企業所在城市的互聯網普及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該地區的數字化水平,與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相關;另一方面,互聯網更多作為一種信息交流工具,并不直接影響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工具變量法的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結果顯示,在第一階段中,互聯網普及率與數字化轉型存在顯著的正向關系,在第二階段中,數字化轉型與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估計系數依然顯著為負,表示數字化轉型能夠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與上文結論一致。

表5 工具變量法回歸結果
⒊替換核心變量
本文對衡量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的指標進行調整,采用與數字化技術應用(DTA)相關關鍵詞在年報中出現的詞頻來衡量企業數字化轉型。替換核心變量的回歸結果,如表6列(1)所示,結果顯示,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回歸系數依舊顯著為負,這說明本文的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進一步驗證了本文的假設1。

表6 更換核心變量回歸結果
另外,本文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衡量方式進行調整,采用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傾向(FT)來衡量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若企業當年發生信息披露違規為1,未發生信息披露違規為0,并采用Logit模型進行回歸。改變被解釋變量衡量方式的回歸結果如表6列(2)—列(4)所示。由表6列(2)—列(4)可知,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回歸系數依舊顯著為負,這說明本文的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⒋滯后數據
考慮到數字化轉型的周期較長,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可能存在一定的時間滯后性,本文將解釋變量(Digital)分別滯后一期和滯后兩期來檢驗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表7 列(1)和列(3)為Digital1 和Digital2 滯后一期的結果,結果顯示,其系數分別為-0.014、-0.013;列(2)和列(4)為滯后兩期的結果,結果顯示,其系數分別為-0.017和-0.015。考慮數字化轉型的滯后性后,數字化轉型的回歸系數略發生變化,但仍均顯著,說明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抑制作用依然存在。

表7 滯后數據回歸結果
⒌控制高階固定效應
考慮到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還可能會受到行業層面政策趨勢變化、地區層面政策變化和地區行業層面政策的影響,本文在時間固定效應和行業固定效應的基礎上加入年份與行業的交互項、省份與行業的交互項以及年份與省份的交互項,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在引入高階固定效應后,Digital1和Digital2的回歸系數仍顯著為負,說明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存在治理效應,證明了研究結論的穩健性。

表8 控制高階固定效應回歸結果
前文的研究為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提供了實證數據支撐,即數字化轉型程度越高,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次數越少。但前文僅就數字化轉型與企業信息披露違規之間的關系進行整體性刻畫,并未對其具體作用機制進行研究。根據前文理論分析,企業數字化轉型可能通過提高企業會計信息透明度和內部控制質量來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本文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構建模型(2)進行中介效應檢驗,結果如表9所示。

表9 中介效應檢驗結果
表9 列(1)和列(2)報告了數字化轉型對會計信息透明度的檢驗結果。由表9 可知,數字化轉型對會計信息透明度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11和0.017,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化轉型對會計信息透明度有正向推動作用。而會計信息透明度的提升能夠使審計部門和投資者更有效地監督企業信息披露行為,企業信息披露違規風險隨之上升,進而弱化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動機。可見,會計信息透明度能夠發揮中介效應,即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由此,本文的假設2得以驗證。
表9 列(3)和列(4)報告了數字化轉型對內部控制質量的檢驗結果。由表9 可知,數字化轉型對內部控制質量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03和0.005,且均在1%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化轉型對內部控制質量有正向推動作用。內部控制質量的提升能夠優化企業資源網絡,加強業務流程各環節資源控制,減少低效、無效流程,提高經濟效益,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傾向。可見,內部控制質量能夠發揮中介效應,即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內部控制質量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由此,本文的假設3得以驗證。
前文理論和經驗分析表明,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有顯著負向影響。那么,不同的企業特征是否會影響企業數字化轉型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的效果?本文從行業、產權性質和獨立董事規模等方面分析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是否存在異質性影響。
⒈行業異質性
現有文獻指出,發揮數字化轉型治理效應的一個重要著力點是給傳統產業的數字化轉型賦能[38]。在數字經濟背景下,制造業面臨有效供給不足、產品加速迭代、產能過剩等現實問題。一方面,多數制造業企業數字化轉型仍處于數字感知的早期階段,數字技術與業務流程全方位融合尚未實現,且“數據孤島”現象嚴重。信息作為生產和運營的核心要素之一,數字化技術能夠高效整合碎片化數據、進一步釋放產能。另一方面,傳統制造業存在管理效率低、配套落后、產業集聚程度低等問題,進而導致產品附加值較低、財務績效較差。數字化技術的應用有助于改進供應鏈管理、優化生產過程,進而提高交付可靠性和生產效率,增強市場競爭力。數字化轉型能夠從信息和企業績效層面為制造業賦能,釋放更多的數字紅利,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
基于行業異質性的回歸結果如表10 列(1)和列(2)所示。在非制造業企業中,Digital1①限于篇幅,異質性分析部分僅報告Digital1的回歸結果。Digital2的回歸結果同樣成立,留存備索。的回歸系數不顯著,即數字化轉型對非制造業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不顯著;在制造業企業中,Digital1的回歸系數為-0.068,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即數字化轉型對制造業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產生負面影響。這說明,相較于非制造業企業,數字化轉型對制造業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抑制作用更顯著,與上文推斷相符。

表10 異質性分析結果:按行業及產權性質劃分
⒉產權異質性
從資源分配的視角看,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有著明顯的資源分配差異,即非國有企業具有明顯的資源劣勢。企業資源可能會隨著市場產生周期性波動,當市場受到沖擊時,非國有企業抵御沖擊的壓力較大,進而導致信息披露違規動機較高。從管理者特征的視角看,非國有企業管理者承擔風險意愿普遍較低,更容易出現僥幸心理,進而導致信息披露違規傾向較高。總體而言,相較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信息披露違規動機更小。因此,非國有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治理潛力更大。
為驗證不同產權性質下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信息披露違規的異質性表現,本文將樣本分為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兩組進行回歸。結果如表10 列(3)和列(4)所示,在非國有企業中,Digital1的回歸系數為-0.055,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即數字化轉型對非國有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產生負面影響;而在國有企業中,Digital1 的回歸系數不顯著,即數字化轉型對國有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不顯著,與上文推斷相符。
⒊獨立董事規模異質性
現有研究表明,獨立董事作為獨立于企業股東、不與企業或其經營者產生深度聯系的個體,對抑制企業信息披露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33]。獨立董事規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企業對管理者行為的監管力度,代表著獨立董事發表獨立意見影響力的大小。規模越大,獨立董事對管理者行為的約束力越強,向董事會和股東大會發表獨立意見的影響力越大。可見,當獨立董事規模較大時,企業粉飾和操縱業績的動機得以有效抑制,進而緩解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現象。筆者推斷,獨立董事規模較大的企業數字化轉型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效果可能比獨立董事規模較小的企業更加明顯。
本文將上市公司獨立董事與董事的比例作為衡量企業獨立董事規模的代理變量,當上市公司獨立董事規模大于行業內平均獨立董事規模時取1,小于行業內平均規模時取0。異質性分析結果如表11所示,獨立董事規模較大的企業Digital1的回歸系數顯著為負,即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產生負面影響;而在獨立董事規模較小的企業中,Digital1 的回歸系數不顯著,即數字化轉型對這類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影響不顯著。這說明,較大的獨立董事規模能夠加強企業內部的治理水平,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

表11 異質性分析結果:按獨立董事規模劃分
信息披露是外部投資者和社會公眾作出投資決策的主要依據,信息披露違規不僅會使投資者的判斷產生偏誤,還會造成資本市場的不正當競爭,影響資本市場的公平性,甚至可能引發資本市場泡沫和系統性金融風險。本文以2012—2021年我國滬深A 股非金融類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數字化轉型對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的治理效應,并得出以下結論:(1)數字化轉型能夠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通過工具變量法、替代核心變量、滯后數據、控制高階固定效應檢驗后結果依舊穩健。(2)機制檢驗發現,數字化轉型能夠通過提高會計信息透明度和內部控制質量發揮積極的治理效應,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3)異質性分析發現,數字化轉型在制造業企業、非國有企業、獨立董事規模較大的企業中,對信息披露違規的治理效應更為顯著。
根據上述研究結論,筆者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第一,企業應堅定數字化轉型決心。數字化轉型不僅僅是大勢所趨,也是必然選擇。在現實中,轉型成本高以及陣痛期較長等是企業對數字化轉型望而卻步的主要原因。雖然數字化轉型初期投入較高,但轉型后釋放的經濟成果能夠彌補初期投入。此外,企業創新效率、供應鏈自主可控以及產品附加值等一系列核心競爭力也會隨數字化轉型得以深度優化。因此,企業只有堅定數字化轉型決心,克服數字化轉型陣痛期,才能在未來保持持續競爭力,實現穩定可持續發展。
第二,以數字基建為基礎,逐步提高企業數字化治理水平。我國企業多數處于數字化轉型初始階段,數字化動能還未得到充分釋放,數據難以共享、信息傳遞滯后及內部治理不徹底導致信息披露違規事件頻發。從短期看,企業要加強數字基建投資,結合自身財務能力制定合理投資規劃,提高企業物質層面的數字化水平;從長期看,企業要加大對會計信息透明度和內部控制質量的重視程度。推動以數字技術為載體的數字化會計信息和內部治理系統建設,加強數字化治理的整體布局,引導各環節基于大數據、物聯網等技術收集和分析相關數據與信息,加大信息鏈和業務流程可視度,加快數字技術與業務流程的融合速度,促使企業最大程度將數字化的信息治理與內部治理融入產品全生命周期管理,實現企業治理環節最大程度的公開化、透明化,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行為,為深化多層次資本市場改革添磚加瓦。
第三,實現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整體動態平衡。從本文結論看,不同企業、行業由于規模、地域、產權性質、競爭水平等因素的差異,數字化程度具有鮮明的異質性。我國企業信息披露違規治理潛力巨大,特別是制造業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尤為顯著。針對此種情況,政府需要制定具有針對性的數字化專項補貼政策和更為嚴格的審計策略。相較于非制造業企業和國有企業而言,制造業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組織和人員轉型難度更大,政府需要結合數字稟賦分布情況等因素,適量引導資金和數字人才流入制造業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緩解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初始壓力;相較于獨立董事規模較大的企業,獨立董事規模較小的企業內部監管力度往往更小,這也就意味著需要更多外部力量進行監管,政府可考慮制定企業獨立董事最小規模以提高企業內部監督力度。此外,還可以通過引導民眾、媒體或第三方審計機構加強對獨立董事規模較小企業的關注,進而抑制企業信息披露違規,為我國企業實現高質量發展賦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