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人談河流》解讀蘭斯頓 · 休斯的 民族意識

李佩佩

【摘要】蘭斯頓·休斯（Langston Hughes）是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黑人作家之一，是哈萊姆文藝復興的中堅人物，《黑人談河流》是其代表作之一。詩人以河流作為隱喻，建立起了黑人與幼發拉底河、剛果河、尼羅河以及密西西比河之間的緊密聯系；同時“河流”也具有很強的象征意義，濃縮了黑人民族六千多年來的歷史。休斯試圖呈現一幅幅黑人過去的畫面，不僅表現了黑人在歷史上受到的不公正對待，同時也表現了詩人對自身黑人文化身份的認同，借此讓黑人同胞建立起民族自信，從而為本民族建設更美好的未來。

【關鍵詞】蘭斯頓·休斯；《黑人談河流》；黑人身份；民族意識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4-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4.003

一、簡介

作為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蘭斯頓·休斯也是哈萊姆文藝復興運動中最杰出的黑人詩人。休斯對于黑人民族的貢獻是巨大的，他創造性地把黑人民歌藝術引進詩歌創作，吸收了黑人爵士音樂和布魯斯民歌的形式與手法，形成了獨特的詩歌風格，對美國黑人詩歌的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他細微的洞察力豐富的表現手法，充滿溫情的幽默和對黑人的始終不渝的熱愛，使他成為20世紀美國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而且也是最具影響的黑人詩人，榮獲‘哈萊姆桂冠詩人’的稱號”[1]。作為黑人民族的代言人，休斯始終堅守自己的文學使命，為黑人文化找尋立足之地，在休斯看來，“美國是一個種族混合體，是一個混血的或者雙人種的國度”[2]。然而，黑人在美國長期處于邊緣，被壓抑的地位，因此，休斯試圖通過詩歌來宣揚黑人文化，為黑人文化博得在美國社會的平等地位。《黑人談河流》是休斯最著名的詩作之一，也是其處女座，當時休斯年僅18歲。此詩著于休斯乘車去往墨西哥的路途之中，途徑密西西比河時有感而發，僅僅用了十分鐘至一刻鐘的時間，一氣呵成完成了創作。全詩只有短短十幾行，通過樸素凝練的語言，休斯深情地訴說著黑人民族千年以來的發展史，詩中凝結了豐富深刻的意象，展示了源遠流長的黑人歷史，抒發了詩人對本民族歷史以及古老文明的深深自豪感。

在美國，強勢的白人文化對黑人民族造成了極端的痛苦，使他們對自身的文化、身份產生質疑。休斯的詩歌描繪了美國黑人的真實生活，反映了他們遭受剝削和壓迫的事實。《黑人談河流》通過歷史的呈現，謳歌黑人的悠久的文明，企圖喚醒他們的文化根源意識，從而擺脫白人的文化殖民統治，真正實現自身的解放。

二、內涵：濃縮的黑人民族的發展史

在詩作的開篇，休斯就以自豪的口吻講述了“我了解河流/我了解像世界一樣古老的河流/比人類血管中流動的血液更古老的河流”，詩中的“我”并非休斯本人，“也不是指某一個具體的黑人，而是囊括了整個黑人民族的群體”[3]。詩人并未詳細地對黑人的歷史進行敘述，而是運用意象來呈現一幅幅與黑人有關的歷史畫面。整首詩歌圍繞著河流這一意象，將數千年的歷史連接在一起。河流作為一個流動的意象，其源源不斷的特征也代表了黑人民族上千年來不斷累積的歷史積淀。休斯通過敘述黑人民族對于河流的了解，以此證明黑人文化源遠流長的歷史，從詩篇一開始就試圖讓整個黑人民族建立起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感。

“我的靈魂變得像河流一般深邃。”第二詩節的這短短的一句話在結構上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在第一詩節中，以“我”為代表的黑人民族對河流僅僅局限于了解，到了這一節，“我”已經深入地用靈魂去感受河流。黑人民族的靈魂因其悠久的歷史而變得深邃，充滿了內涵。從下面一個詩節開始，則轉入對黑人民族所歷經的歷史回顧，以此表明為何黑人民族的靈魂會變得像河流一般深邃，探其根源。

對任何一個民族來說，文化都是其能夠穩步發展的重要支撐，因此，在詩歌的第三詩節中，休斯形象生動地向讀者展示了四幅有關黑人民族的歷史畫卷。休斯在描述這四幅畫面時，進行了精細的時間和空間上的安排。首先，在時間上來看，河流作為一個全詩的詩眼，總結了黑人民族從幼發拉底河的誕生到密西西比河之上的滄桑變幻，概括了該民族從起源一直到近代的六千多年的悲慘遭遇。這里，休斯采用了一些具體的河流的意象，它是歷史的見證，“在幼發拉底河中沐浴”和“在剛果河畔蓋起茅屋”象征著黑人種族在淪為奴隸以前也曾過著自由愉快的生活，兩幅簡單的畫面的描述是休斯對于以往黑人民族幸福生活的追憶。這里休斯運用了“黎明”這一意象，黎明象征著事物的開始，同樣表明了黑人民族伴隨著人類文明的起源，表明了其悠久的歷史傳統。金字塔作為世界八大奇跡之一，在“尼羅河邊修起了金字塔”象征著黑人種族為世界文明做出了杰出的，不可磨滅的貢獻。詩人借助快速變化的蒙太奇手法，展現了黑人民族歷史發展的四個重要階段，詩人對河流的追憶，也就是對黑人民族的一種文化尋根，借此，淋漓盡致地表現了休斯對黑人民族熱忱的情感。

19世紀上半葉之前，奴隸制一直是合法的，大批黑人奴隸被運往美洲，遭遇到殘暴、不公正的對待。奴隸制的黑暗歷史在多部偉大的著作中都有很好的顯現，在哈里特·比徹·斯托的《湯姆叔叔的小屋》和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黑人奴隸的悲慘遭遇得到了詳細地再現[4]。休斯在乘坐火車的路途中陷入思考“這條河，古老的密西西比河，在過去對黑人意味著什么——在奴隸時代，被賣到密西西比河下游是對奴隸來說最糟糕的命運”[5]。隨著殖民主義者的擴張，黑人被販運到美洲淪為奴隸，在南方種植園內過著非人的生活。密西西比河由北向南縱貫美國中部平原，流入墨西哥灣，由于地理位置，密西西比河成為運輸黑奴的重要河流，也成為黑人民族血淚斑斑的受難史的無聲的見證。

接下來，休斯提到了亞伯拉罕·林肯——美國第十六任總統，與他密切相關的是廢奴制和南北戰爭。林肯17歲時，作為船員，經常穿梭于密西西比河去往新奧爾良，正是這樣的經歷，讓林肯見證到了黑奴的悲慘遭遇，立志廢除黑人奴隸制，擺脫被奴役的現狀。根據休斯自己的說法，密西西比河是亞伯拉罕·林肯“看到奴隸制的最壞的地方，他心里決定將它從美國去除”[6]。

休斯描述“林肯順流而下新奧爾良”即象征著林肯帶領聯邦軍隊攻向南方十一州的保守勢力，去解放受苦受難的黑人奴隸。“密西西比河的歌唱”正是因為黑人懷著興奮與感激的心情歡呼林肯的到來，是飽受奴役的黑人對自由，平等所發出的劇烈吶喊。“我瞧見它那渾濁的胸膛在夕陽下閃耀金光”，那是廢奴制斗爭的光輝，那是希望的光芒，它象征林肯總統在廢除奴隸制后黑人由黑暗迎來了光明[7]。這里的“金光”是黑人民族在不公正的對待面前不斷抗爭的希望的光，他們向壓迫者昭示著即便在歷史上遭受過迫害，他們的靈魂依舊無法被摧毀。同樣，休斯了解黑人在社會上仍然受到歧視和壓迫，身為黑人民族的一員，休斯對黑人徹底改變這樣的狀況充滿信心以及希望。休斯滿懷深情地敘說著黑人的過去，贊頌著黑人值得驕傲的歷史事跡。

從選取的畫面的空間上來看，這四幅畫卷空間廣闊，這些畫面的構建跨越了半個地球的空間，腳步涉及亞洲、非洲、美洲，幼發拉底河作為古代巴比倫文明的發源地，曾孕育出燦爛的古代文明；剛果河是非洲流域面積最大的河流，而密西西比河則承載著美國文明；尼羅河流域也誕生過燦爛的古代文明。河流作為一個高度凝練的意象，休斯巧妙地選擇了這幾條具體的河流作為代表，表明了黑人的足跡曾遍布世界各地。黑人民族在亞洲和非洲等古代文明的發源地生存、繁衍，黑人民族的發展過程同樣也是人類的發展演變的足跡。

三、藝術：多種手法的巧妙運用

《黑人談河流》從篇幅上來說是一首短小精煉的詩歌，但是，休斯卻使用了多種修辭手法，使一首小詩充滿了審美藝術。

首先，排比句式的使用，排比又被稱為平行結構，將結構相似，意義相關的語言排列一起，以此增強語勢，強調表達內容，從而加強情感的抒發。休斯采取了排比的句式來闡釋為什么“我的靈魂變得像河流一般深邃”。首先，排比這一手法在句式上來看，視覺上仿佛河流沖刷而下，作者雖然沒有直接抒發自己強烈的思想感情，但是這樣句式的使用，讀者也可以從中體會詩人企圖對自己感情的宣泄。從內容上來看，使用排比句式來介紹黑人民族的發展史，無論是從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都可以凸顯黑人民族從古至今延續的發展階段，在這樣的訴說中充分證明了河流對于黑人悠久歷史的見證。同時，詩人并未使用整齊劃一的排比結構，而是長短交錯，構成一種變化的切分結構，由此，詩歌既能在句式上顯得整齊，又不至于呆滯。

其次，詩人巧妙地運用重復的手法，來強調自己的主題表達。在傳統的詩歌中，詩人傾向于避免字詞的重復，特別是在短小的詩歌中。但是，在這首詩中，休斯運用了字詞以及句子上的重復。對于全詩最重要的意象——河流，重復了六次。毫無疑問，河流是整首詩的“詩眼”，詩人的所思所感全都聚集在此。一方面，單詞的重復賦予了詩歌強烈的節奏感，使詩歌讀起來更加有力；另一方面，從主題上來說，詩人賦予河流獨特的內涵，使其貫穿文章的始終，旨在強調河流對于黑人民族歷史的見證，表明黑人民族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起到了加強語氣，深化主題的作用。全詩雖然只有僅僅十幾行，五個詩節，但在在詩歌的結尾處，“我了解河流：古老的幽暗的河流”。相比第一詩節，這句句式上更加簡短，表意也更加簡明扼要。句法不同，內涵等同的詩句可以被視為有變化的復現，呈現出錯綜之美。

休斯僅僅用了兩個形容詞來描寫河流：“古老”和“幽暗”，古老一詞再次強調黑人民族伴隨著人類發展所積累的深厚的歷史底蘊以及由此具有的深邃的精神內涵，而幽暗一詞，使讀者聯想到曾經在這些河流上發生的慘無人道的黑奴交易，使人聯想到黑人民族以往受過得壓迫與折磨，從中感受到作為黑人的休斯對于同胞所遭受到深重苦難的同情。

最后一個詩節中，休斯采取了同樣的句式，“我的靈魂變得像河流一般深邃”構成了句式上的重復。短短十幾行的詩歌中，兩次重復了這句話，一句在詩歌開始，一句作為整首詩的收束，增強了表現力度，營造出首尾呼應的效果，使詩歌在結構上渾然一體，首尾呼應。此外，內容上的重復也起到了強調的效果，深化了詩歌的內涵以及主題，黑人民族伴隨著人類文明的起源，他們的靈魂中蘊含著歷史的積淀，因而變得深邃。河流在歷史上遭受過無數次洪水和旱災，但仍奔流不息，滾滾向前，顯示出巨大的生命力。而黑人種族也像這些河流一樣，即便遭受過壓迫與歧視，但他們并沒有被壓倒、被征服。在句式的重復中，休斯作為黑人的自豪感也油然而生。

最后，象征的修辭手法，象征是指運用具體事物來表現作者的內心世界。詩中的“我”象征著整個黑人民族，而河流作為一個重要意象，象征著黑人民族的不斷發展的歷史長河。詩人對于四條河流的追溯，就是對于黑人歷史的追溯。詩人描述了四個意象，在這些畫面之中，“我”的形象都與這四條河流息息相關。由此，即表明了黑人民族與人類歷史的發展史不可分割。休斯在詩中，沒有直接去敘述黑人的文明發展歷程，而是將其隱藏與河流這一意象之中，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四、主題：對自身黑人文化身份的肯定

休斯也曾在一次采訪中明確表示自己的作品“旨在解釋和評論黑人生活及其生活方式以及與民主問題的關系”[8]。休斯也曾堅定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個黑人，我非常喜歡黑人。在《黑人談河流》這首詩中，可以清楚地表現休斯作為黑人的自豪。河流所隱喻的黑人民族的悠久歷史給這個民族帶來了底蘊以及力量。通過對歷史的追溯，休斯試圖闡釋文明并非起源于白人種族，白人并非處于優越的先決地位。即便如此，黑人在歷史上，仍然遭受著歧視，即便在當今社會，這種狀況仍然存在。休斯身為非裔美國人，絲毫不避諱自己的黑人身份，他熱切地渴望改善黑人種族的生活狀況，使自己的同胞遠離受歧視、迫害的境遇。

通過這樣一首短小的詩歌，詩人渴望給予黑人民族自信，作為一個歷史悠久，文明積淀深厚的民族，黑人種族有理由和任何一個種族一樣追求自由和平等，即便在歷史上遭遇過殘忍的迫害，但是有著深沉的靈魂的黑人民族是不可能被征服的。在詩中，詩人并未直接振臂一呼，號召民族同胞站起身來抵抗壓迫，而是通過啟發的方式，激勵著本民族的人，詩人希望自己的同胞可以從精神層面上覺醒，增強自身的民族自信，為本民族建立更美好的未來，同時，也借此向全世界宣告：黑人民族不會被征服。

五、總結

在這首小詩中，短小精練的語言中蘊含著休斯強烈且濃厚的情感。黑人作為擁有著悠久歷史的民族，原本過著幸福平靜的生活，為世界文明做出過卓越的貢獻，然后，慘絕人寰的奴隸制使得黑人淪為奴隸，今昔對比，表現了休斯“休斯以河流為喻，建立起了黑人種族與幼發拉底河、剛果河、尼羅河以及密西西比河之間的密切聯系”[9]。休斯通過一幅幅歷史畫卷，追溯了黑人民族從茹毛飲血的時期，到古埃及文明時的興盛時代，歷經黑奴貿易被壓迫的黑暗時期，廢奴制后追求自由和平等的近現代……不僅展現了黑人群體為世界創造出的燦爛文明，以及作為黑人對自己種族的自豪感。休斯作為哈萊姆文藝復興運動中成就最高的一位，將畢生的心血都致力于黑人問題之上，他渴望改善黑人的社會地位，提高黑人的自信心，這首詩也見證了休斯在這一方面所做的努力。

參考文獻：

[1]劉守蘭.英美名詩解讀[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

[2]Early，Gerald.“So Will My Page Be Colore That I Write？”Boston Book Review，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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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曾卓.深沉的靈魂——讀休士的《黑人談河流》[J]. 外國文學研究，1984，（03）.

[5]Partha，Marisa.“Hughes，Cullen，and the in-Sites of Loss”ELH，（volume74，number2，Summer 2007，pp.429-447）.

[6]Rampersad，Arnold and Roessel，David（eds）.The Collected Poems.of Langston Hughes，VintageBooks，NewYork， 1994.

[7]羅景泉.奔騰的河流 永恒的歷史——蘭斯頓·休斯的《黑人談河流》解讀[J].名作欣賞，2015，（21）：77-78.

[8]Wagner，Jean.Blac Poets of the United States from PualLaurance Dunbar to Langston Hughes.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London，1973.

[9]郭偉.守望與隱喻——《黑人談河流》評析[J].語文教學通訊，2008，（02）：4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