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漢卿 于 坪 趙欣妍 許睿哲 王雨薇 張 萌 劉濟豪
①東南大學信息科學與工程學院(南京) 211189 E-mail:h0086@qq.com ②東南大學公共衛生學院
非自殺性自傷行為(Non-suicidal self-injury,以下簡稱自傷行為)指的是無自殺意圖情境下個體蓄意傷害身體的行為,表現為割傷、劃傷、燒傷、拔頭皮、用尖銳物體傷害自己等,該行為是一種危險且復雜的心理病理行為,且不被文化或社會所認可,嚴重的自傷行為導致自殘(self-mutilation)[1]。自傷行為是各種外界因素與自身矛盾等原因累加產生的后果,近年來高校自傷行為有增加的趨勢[2-3]。國外流行病學調查表明,約23%青少年一生中曾至少有過一次自傷行為[4]?!读~刀》刊發了陳潤森和屈笛揚的研究,結果顯示中國青年群體中發生過自傷行為比例高達24.7%[5]。自傷與抑郁、焦慮及神經質等心理問題存在共生關系[6],自傷與自殺的共病率為7.7%[7],并且自傷是預測是否發生自殺的重要指標之一。大學生自傷行為的研究顯得尤為重要,可以有效干預大學生自殺行為的發生。
社會排斥(Social Exclusion)指的是一種常見且消極的社會現象,表現為個體被他人或團體漠視、孤立、拒絕、排斥,沒有歸屬感和認同感[8],社會排斥對個體認知、行為和情緒等方面有顯著負面影響[9]。王玉龍等學者研究表明社會排斥情境下,青少年可能通過自傷來舒緩社會排斥帶來的壓力[10]。張超等人研究表明大學生群體是遭遇社會排斥的高風險人群,具體表現為無法在校園生活學習中建立或保持正常人際關系[11]。Baumesiter研究表明社會排斥與個體消極情緒關系密切,而個體消極情緒會導致個體對自身環境產生憤怒[12]。由環境功能模型可知,自傷是誘發情境、自傷前中后的體驗、認知信念以及自傷結果等因素協同作用的結果[13],社會排斥作為一種消極的人際情境,是誘發青少年自傷的常見因素之一[14]。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H1:大學生社會排斥對自傷有顯著影響。
反芻思維(Rumination)是個體消極、反復的思維風格,當個體經歷負性事件后,過于關注自身想法和行為,反復思考負性情緒產生意義、原因及潛在不良后果,無法正確面對現實,解決實際問題[15]。反芻思維可能起中介作用,一方面,反芻思維與社會排斥有關[11],反應方式理論認為,個體遭遇負性事件等應激源時,會采用反芻思維等錯誤的反應方式應對[16],因此社會排斥容易讓個體產生反芻思維。另一方面,反芻思維與自傷行為有關[17-18],由自我調節執行功能模型可知,反芻思維是誘發消極情緒的關鍵因素[19-20],當消極思維反復思考無法解決時,個體心理壓力陡增,從而有自傷行為的傾向[21]。反芻思維高的個體,會增加負性情緒的發生,從而導致自傷等不良應對行為的發生[18]。Watkins等人研究表明個體在遭受負性事件時容易產生消極情緒,從而引發個體產生反芻思維,此過程會強化負性認知與消極情緒,而社會排斥作為一種消極人際情緒,個體為了擺脫這種情境,會采用自傷行為來緩解消極情緒[22]。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H2:反芻思維在大學生社會排斥和自傷行為間起中介作用。
消極認知情緒調節(Negative Cognitive Emotion Regulation)屬于認知調節情緒的一種,指的是個體為解決情緒困擾,擺脫外部環境影響,在認知層面采用的消極調節方式[23]。顧紅磊等人發現消極情緒調節方式可以強化自傷行為的發生[24]。根據Gross提出的情緒調節過程模型,新情緒是由情緒調節引發的,不同情緒發生階段會產生不同情緒調節模式[25]。個體為擺脫不良狀態(如反芻思維等),采用消極認知情緒調節,使得不良情緒轉化為問題行為[26]。反芻思維是誘發消極情緒的關鍵因素,社會排斥導致消極情緒,自傷行為是個體面對消極情緒的應對方式之一。鑒于此,推斷社會排斥等消極社會現象可能會導致大學生反芻思維的產生,在反芻思維等負面情緒、行為出現后,個體會使用消極認知情緒調節在反芻思維和自傷行為間起調節作用。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H3:消極認知情緒調節對反芻思維在社會排斥與大學生自傷行為的中介作用中起調節作用。
本研究依據環境功能模型、自我調節執行功能模型和情緒調節過程模型,建構一個有調節的中介模型(見圖1),考察社會排斥、反芻思維、消極認知情緒調節對大學生自傷行為的影響,并探討相關的作用機制。

圖1 模型構建
選取江蘇省兩所高校大學生作為對象,采用整群抽樣方法,共發放問卷740份,回收有效問卷702份(94.86%),其中男生438名(62.4%),女生264名(37.6%);被試年齡為17~24(19.79±1.31)歲。
1.2.1 大學生社會排斥量表(Social Exclusion Questionnaire for Undergraduate,SEQU) 采用吳惠君等人編制的量表[27],量表包括19個題目,其中間接排斥包括9道題目,直接排斥包括10道題目。使用5級評分,5分表示完全符合,4分表示較為符合,3分表示不確定,2分表示較不符合,1分表示完全不符合,總分越高,代表學生受到的排斥程度越大,整個量表的克倫巴赫α系數為0.973。
1.2.2 青少年自我傷害問卷(Adolescent Self-Injury Scale,ASIS) 采用馮玉修訂、鄭鶯編制的問卷[2-3],該問卷共19道題目,其中18題為18種自傷次數和自傷程度的調研,1題為開放性問題,自傷次數評估為4個等級,為傷害0次、1次、2到4次和≥5次,分別計分0~3分,傷害程度評估為5個等級,為無、輕度、中度、重度和極重度,分別計分0~4分。自傷次數和自傷程度乘積為自傷行為得分,整個量表的克倫巴赫α系數為0.968。
1.2.3 反芻思維量表(Ruminative Responses Scale,RRS) 又稱沉思反應量表,該量表由Susan Nolen-Hoeksema教授編制,楊娟等人修訂為中文版本[28]。量表合計22個題目,含抑郁相關因子、反思因子和強迫性冥思因子3個維度。使用4級評分,4分表示總是發生,3分表示經常,2分表示有時,1分表示從來沒有,總分越高,反芻思維水平越高。整個量表克倫巴赫α系數為0.966。
1.2.4 消極認知情緒調節問卷(Negative Cognitive Emotion Regulation Questionnaire,NCERQ) 采用Garnefski編制,朱熊兆修訂的認知情緒調節量表[29],包括積極認知情緒調節分量表和消極認知情緒調節分量表,研究使用消極認知情緒調節分量表,共16個題目,包括4個維度:責難他人、沉思、災難化和自責,每個維度包含4個題目,采用Liker 5級評分(1代表“幾乎從不”,5表示“幾乎總是”)??偡衷礁弑砻鱾€體面對負性事件時選擇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的概率越大。本研究中消極認知情緒調節量表的克倫巴赫α系數為0.949。
1.2.5 數據施測 本次數據收集以高校班級為單位進行,通過調研工具進行問卷收集,由研究人員作主試,調研使用統一指導語和心理量表測評,測試過程中強調個人隱私性和問卷數據的真實性,測試均在被試大學生知情同意下進行[30]。
調研回收數據均為匿名作答,采用SPSS 26.0進行數據處理,用于描述統計、t檢驗、相關分析等,中介效應分析檢驗使用Process 3.3插件進行分析。
運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方法進行未旋轉的探索性因子分析,共有11個因子的特征根大于1,第一個因子解釋了總變異的26.06%,小于40%,表明問卷數據不存在嚴重共同方法偏差。
對各變量進行描述性統計及相關性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社會排斥與反芻思維、自傷行為、消極認知情緒調節間均呈顯著正相關,且變量之間兩兩存在顯著正相關。

表1 相關性分析(r)
以大學生社會排斥為自變量、自傷行為為因變量,檢驗反芻思維的中介作用。社會排斥正向預測自傷行為,引入反芻思維這一中介變量后,社會排斥對自傷行為的正向預測仍然顯著,同時反芻思維顯著正向預測自傷行為。社會排斥顯著正向預測反芻思維。用Bootstrap分析方法檢驗反芻思維的中介效應,中介效應占總效應的比例為36.975%,見表2、表3、圖2。

表2 反芻思維的中介模型檢驗

表3 對中介效應顯著性檢驗的Bootstrap分析

圖2 反芻思維的中介效應模型
驗證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的調節作用,若模型滿足以下條件,則有調節的中介效應存在:①方程一社會排斥對自傷的總體效應顯著;②方程二社會排斥對反芻思維的效應顯著;③方程三反芻思維對自傷行為的預測效應顯著,同時反芻思維與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的交互項對自傷行為的效應顯著。中介效應模型已驗證條件①和條件②,調節模型驗證了方程3顯著,反芻思維正向預測自傷行為且反芻思維和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的交互項對自傷行為具有正向預測作用。這說明,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對“社會排斥→反芻思維→自傷行為”這一中介路徑的后半段起調節作用,見表4。

表4 有調節的中介效應
由表5可知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檢驗在95%置信區間未經過0,說明有調節的中介效應顯著,消極認知情緒調節越高,社會排斥→反芻思維→自傷的中介效應越強。

表5 有調節的中介效應


圖3 簡單斜率分析
本研究發現,社會排斥可以顯著正向預測大學生自傷行為的發生,即經常遭遇社會排斥的大學生人群,出現自傷行為的概率越高,此結論與先期研究結果一致[21],驗證了假設1。大學生在社交過程中初始意愿是與同學及社會建立聯系,融入大學群體,適應大學環境[31]。后來社交過程中遭遇同伴拒絕、排斥和疏遠后,容易造成歸屬感缺失和心理痛苦,進而造成焦慮、自我懷疑的負性情緒,為了擺脫這種情境,大學生可能會通過自我傷害方式來排解內心痛苦[32]。反芻思維可以顯著正向預測自傷行為,即反芻思維水平越高,自傷行為越嚴重,與研究結果一致[17]。本結果在一定程度上驗證了情緒級聯模型,該模型認為反芻和負性情緒的級聯會生成厭惡狀態,而自傷行為會分散此類級聯,進而減少負性情緒的發生[30]。大學生遭受負性事件產生強烈情緒體驗時,不一定采用自傷行為應對,但如果事后持續反復思考,個體有可能采用自傷打破反芻思維的循環[17]。具有反芻思維的大學生思維風格消極,經歷了負性事件后,反復回想負性事件,不斷思考在此事件中的行為表現,但又缺乏解決問題實際行動,從而導致負性情緒累積,進而采用自傷行為中斷情緒級聯。比如學生經歷了考試失敗等負性事件后,無法走出失利陰影,糾結自己無法正常畢業,反復思考自己失敗原因,但又不能正確面對,陷入痛苦,周而復始,導致學生可能通過自傷來中斷這種痛苦。因此,通過預防和干預大學生反芻思維可以減少自傷行為的發生。有學者研究反芻思維的認知行為治療在治療自傷行為方面療效良好,可以幫助他們學會適應性情緒調節,從而取代或弱化反芻思維[22]。
反芻思維作為個體對負性情緒的思維方式,研究它在社會排斥與自傷行為間的關系,有利于從認知加工視角探究其對大學生心理健康產生的不良影響。本研究結果顯示,社會排斥對自傷行為直接效應顯著,說明社會排斥是大學生自傷行為的重要影響因素,與往期結果一致[11]。加入反芻思維中介變量后,社會排斥對自傷行為的直接效應依然顯著,說明反芻思維在社會排斥和自傷行為間起部分中介作用。學生在面對漠視和排斥等情況時,可能產生消極的認知策略,無法找到解決問題的路徑,容易迷失自我,從而陷入反芻思維,如遭遇社會排斥的大學生容易反復思考自身缺點,執拗地從自身問題歸因,來達到消除社會排斥目的。但是消極思維模式,使得大學生在應對冒犯時,過于在意自己想法、行為和負面情緒,感受到人際交往陷入困境并反復思考,從而增加心理障礙風險,無法正確的面對現實,解決問題,進而使得學生陷入反芻思維模式。反應風格理論認為反芻思維會減少社會支持,降低解決問題的能力,強化消極因素影響,強烈的反芻思維會降低青少年自我控制水平,從而產生自傷行為[33-34]。遭遇社會拒絕的學生產生強烈的負性情緒,為保護自己免受更多排斥或拒絕,通過自我傷害的方式保護自己,雖然這種方式帶來了身體的痛苦,但也緩解了心理的痛苦[17]。所以極端情況下,自傷行為會被個體用來逃避社會排斥和擺脫反芻思維。大學生還未完全步入社會,情緒不穩定,易沖動,情緒調節能力不強,容易使用自傷行為的方式緩解壓力,加上大學生生活中人際關系與學習成績等壓力事件增多,反芻思維會更加明顯,反芻思維會維持、加劇這種消極情緒反應。
研究結果顯示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在“社會排斥→反芻思維→自傷行為”模型的后半段路徑起調節作用,即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可以調節反芻思維和自傷行為間的關系,與低水平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的大學生相比,高水平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大學生會放大反芻思維對自傷行為影響。依據情緒調節過程理論模型,情緒被喚起時,個體會對行為產生影響。高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的大學生缺乏適應能力和認知資源,當反芻思維等負性情緒被喚起時,無法平衡,因而采取自傷的行為方式進行應對[35]。因此,通過調整大學生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可以有效減少反芻思維對于自傷行為影響。
因此,為預防大學生自傷行為對大學生身體和心理帶來的傷害,減少高校自殺事件發生的概率,學校和家庭通過培養大學生良好人際關系,塑造理解、尊重、包容、感恩等品質,避免社會排斥現象的產生。同時給予足夠的心理疏導、人文關懷和不斷鼓勵,避免陷入反復思考的思維模式中,進而降低反芻思維水平,使得學生更容易豁達開朗,引導學生多參加校園活動,矯正大學生的消極認知情緒調節策略,有助于減少自傷行為事件的發生,在良好的家校教育和人際交往能力提升的基礎上,提升心理素質,培育健全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