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得所的畫報人生

周利成

梁得所在二十二歲時繼任《良友》畫報主編，他銳意革新，將該刊內容辦得包羅萬象，精彩可讀，《良友》畫報在他的帶領下走向鼎盛，平均每期發行三萬余冊，甚至暢銷海外，成為影響深遠的綜合性畫報。之后，他創辦《大眾畫報》，接辦《時代》，在海派畫報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外貌冷靜、內心熱情，病逝時年僅三十三歲。他的朋友、和他同為海派散文家的張若谷曾說：“得所的死，我并不為了他的正在壯年而覺得可悲，我只覺得中國文化界出版界，失去了像他那樣一個埋頭干、肯負責而且有良心的文化工作者，是一個大損失！”也許，這就是他短暫人生的價值所在。

結緣《良友》

梁得所（1905—1938），生于廣東省連縣（今連州市）的一個牧師家庭，天資聰穎，才華出眾。1922年自連縣高小畢業，升入廣州花地培英中學。該校為教會學校，實行雙語教學，故學生英語功底深厚。梁得所宗教信仰虔誠，樂于服務社會，在英語、繪畫、音樂等方面極具天賦。

明耀五是得所兄長梁得允的同班同學，曾先后擔任《少年良友》《良友》的編輯，與梁得所相交十六年。他在《憶得所》一文中回憶說，1925年夏，伍聯德等幾個嶺南大學學生在上海創辦良友公司，約自己來上海編輯《少年良友》。梁得所常有文稿寄來發表，還翻譯了一本土耳其民間故事《凱亞》，逐期在《少年良友》上連載，后來印成單行本，此為梁的第一部譯著。主人公凱亞的生活很苦，但為人很達觀。梁更把凱亞的悲苦經歷譯作一段段笑料，讓人讀后頗有笑中含淚之感。“譯這書時幽默還未盛行，他可說是得風氣之先。”來滬遇有宴集，梁在席間講笑話，也常引用其中的一兩段活躍氣氛。

1925年，梁得所本欲報考嶺南大學，卻因當地缺少醫生，而進入山東齊魯大學攻讀醫科。進入齊魯大學后，梁得所曾寫信給明耀五，說他對學醫不感興趣，想要改行，請對方問問良友公司能否錄用他。明耀五即與良友公司老板伍聯德商量，伍老板雖未見過梁得所，但早在《少年良友》《良友》等刊物上讀過他的作品，對他甚為賞識，遂答應讓他做《良友》的助理編輯，月薪三十元。梁遂到良友公司報到。

1926年11月，梁得所正式加盟良友公司，開啟了他短暫而又輝煌的畫報人生。

“良友遍天下”

梁得所到良友公司后，時刻謀劃改進，每期畫報親撰一篇隨筆，每篇隨筆“起首多半是引錄一名詩，到末了題旨合到詩意，把詩句譯成中文句作結”。這些隨筆積累若干篇后，便結集出版單行本《若草》，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民國年間，好萊塢電影歌曲盛行國內，他還將歌詞譯成中文，附上歌譜，以筆名“梁深”刊于《良友》。他翻譯的歌曲帶動了《良友》的銷量，給公司帶來豐厚收益，而他只得每首五元的報酬。

1932年9月，他與歐陽璞、張沅恒、司徒榮組成全國攝影旅行團，深入高原深山、河流湖泊、邊陲之地實地拍攝，櫛風沐雨，風餐露宿，歷時九個月，行程三萬里，拍攝了一萬余幅照片。在《良友》開設《全國獵影記》專欄，逐期刊發。一為搜集各種材料，充實畫報內容；二為詳察和介紹全國各地真實情況，糾正外國人對中國的惡意宣傳。這期間，梁得所采訪了胡適、蔣夢麟、張學良、馮玉祥、何國柱、吳佩孚等社會名流。《胡適博士》一文記錄了他于1932年11月在北平采訪胡適時的情景。

胡適先詢問了上海的近況。來之前，梁得所聽說胡也愛好攝影，便說：“此來想得到您的一些攝影作品寄回去發表。”胡適好像沒想到對方會有此請求，笑說：“我只是隨便玩玩的照片，怎么可以發表呢？”說罷，他仿佛覺得也不能叫人空手回去，便站起身向書架上找：“擱下太久，那本子不知放在哪里了。”梁只好說：“改天找著，請您寄去吧。”但胡適仍不甘心，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說：“我另送你一張照片吧，前幾天一位荷蘭女士來時照的。這照片有點小道理，你看這屋子廳前的石欄桿，是從圓明園搬來的。”“真的嗎？怎樣得來？”梁得所接過照片問道。“從前這屋子的主人大概有點面子吧，建筑時從園中搬些石欄來用，不想竟保全了清代的一點遺物。”之后，梁得所問及西北古跡有什么新發現可以拍攝，胡適說可去地質學研究會找幾本新的參考書。采訪結束時，梁得所請胡適留幾個字。胡適略加思索揮筆寫了“壯游從此始”五個字。

梁得所會作畫、擅攝影、文筆好，接任《良友》主編后大力革新，確立和規范了《良友》的稿件種類、投稿手續、稿酬標準和聘用特約記者辦法等，僅用兩年時間就讓畫報的銷量由最初的七千冊激增至四萬冊，行銷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日本等二十七個國家，當年凡有華僑居住的地方就有《良友》，贏得了“良友遍天下”的美譽。

隨著《良友》的暢銷，梁得所聲名遠播。他在嶺南大學分校居住時，買了一輛舊汽車代步。一次，他違反了交通規例，被傳去巡捕房問話。當他說出大名時，問話的警官便不再談論違規一事，大談特談起《良友》畫報來。原來這位警官是一個“良友”迷。他不但沒有處罰梁得所，還恭敬地把他送到門口，對他說：“以后交通方面有什么事就打給我。”

1933年8月，因良友公司“只局限在雇傭觀點上，沒有把他作為一個平等的伙伴看待”，梁得所離開了良友公司。

梁得所主編《良友》第十三期至第七十八期，歷時七年。其間他主編了美術方面的《世界美術史綱》，音樂方面的《音樂詞典》和幾種歌曲集，攝影方面有《獵影集》《中國景象》《中國建筑美》等，文學方面有《得所隨筆》等。可以說，這七年是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時期。

創辦《大眾畫報》，接辦《時代》

告別良友公司后，梁得所并沒有離開他鐘愛的畫報事業。在得到張學良的資助后，他與僑商黃式匡共同創辦了大眾出版社，并于1933年11月1日創刊《大眾畫報》，梁任主編，社址設于上海舟山路十二號，在廣州、香港、漢口、南京、北平、廈門、汕頭、天津均設有報刊代理。該刊以大眾關心的問題為內容，以成為大眾的“良伴良朋，良侶良集，好友雅友，詞友文友”為辦刊宗旨，風靡一時，甚至遠銷東南亞。

《大眾畫報》圖片種類多樣，包括新聞時事、美術作品、珍奇事物、名勝風景、體育、戲劇、風土人情、學校和社團生活等，圖片的穿插呼應、補空騰挪不留痕跡，渾然天成。文字以短篇為主，有隨筆、散文、短篇小說、新聞故事及各種有趣味性或有意義的譯著。《大眾畫報》的暢銷對《良友》畫報形成了沖擊，時任《良友》主編馬國亮說：“特別是《大眾畫報》，它的取材與編排完全可以和創刊多年并由他主編多年的《良友》畫報爭短長。它的出現不同于別的畫報，可以說是《良友》畫報最足注意的勁敵。”

黃式匡自稱實力雄厚，但不久便宣告資金枯竭，梁得所將多年在良友的積蓄投了進去，仍不見起色。心力交瘁的梁得所大病了一場，病后再次向張學良求助。攝影旅行團到北平時，梁得所曾專訪過張學良，從此張學良便將梁得所當作摯友，時常親筆寫信給他，還寄來一些可發表的照片，也曾誠邀梁得所在他手下任職，不過梁得所的志向在于畫報，并沒有答應。此次張學良非常周到，招待了梁得所的吃住行事宜。梁得所直言《大眾畫報》的實情，請張學良幫助維持。張學良對梁得所說：“你身體不行，不必過分努力，我看你不如出國去休息幾時，并且到國外確可開開眼界。”他給了梁得所三千元置裝費，約定一切手續辦妥動身有期時，再給他匯寄旅費。回滬后，梁得所本想作此壯游，但經不住黃式匡慫恿，又把三千元全部投入《大眾畫報》。當時《大眾畫報》負債甚巨，這個數目可謂杯水車薪。黃式匡勸梁得所再赴武昌找張學良作秦庭之哭。入見時，張學良正在打針，對梁得所說：“我很忙，就這樣談吧。”梁實言相告，置裝費已挪去《大眾畫報》應急了。張學良說：“我對于這些不甚了了，我來介紹個朋友替你通盤打算一下，再定方針。”張學良的朋友就是他的機要處長。梁得所與處長談話后，處長說不久再到上海詳談，屆時再行決策。

梁得所反復考慮后認為：一是社里負債已多，起死回生的希望渺茫，商譽也未必值得維持；二是自己與張學良的個人關系是一句話的事，現在交到屬員手里，變成公事，較及錙銖，便不好辦了；三是社里情形緊急，若待處長到上海，不知要等到何時，遠水解不了近渴；四是黃式匡的為人已經清楚，勉強再辦下去仍不免上當，且張學良過去如此厚待自己，再失敗便對不起他了。因此，他當即決定回鄉休養。1935年5月《大眾畫報》出刊至第十九期后終刊，大眾出版社創辦的《小說半月刊》《科學圖解月刊》《文化》《時事旬報》四種刊物也隨即停刊。

1936年5月，梁得所病愈后來到廣州。良友公司部分股東找到他，稱可以籌資維持，希望他東山再起，主編《良友》，共圖復興。因當時良友公司股東之間形成兩派，產生內訌，他覺得問題復雜，就拒絕了。不久，上海時代圖書出版公司函請梁得所出任《時代》畫報主編。梁得所認為，一則自己當年創辦《大眾畫報》時，時代公司曾有諸多幫助，今既有求，正是一個回饋的好機會；再則自己雖不是大眾公司的經理，但公司停業后尚有債務問題未得了結，他想去上海與債權人當面說清楚自己的苦衷，以取得他們的諒解，徹底了卻這段因緣。于是便答應下來。

1936年夏，梁得所重回上海，居于德鄰公寓。1937年5月，《時代》畫報因虧累過重而停刊，梁得所長達十年的畫報人生宣告終結。1938年8月8日，梁得所病逝于廣東連縣家中，年僅三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