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瑤
(湖南科技大學,湖南 湘潭 411100)
精神分裂癥是一種復雜且嚴重的精神障礙,臨床上常伴隨感知覺、情緒、思維等多方面的缺陷,對人的身心健康危害極大[1]。前人研究證實,精神分裂癥患者普遍存在認知和情緒障礙,如思維遲緩、情感淡漠、情感錯位等[2-3]。姚晶晶等人的研究結果強調,情緒認知障礙是精神分裂癥一種重要的素質性因素,精神分裂癥患者在情感表達和情緒識別能力等方面的表現均落后于正常人[4]。早在1980 年,國外學者Chapman 就已提出精神分裂癥并不是“有或無”的二分變量,而是癥狀由輕到重逐步變化的連續體[5]。也就是說,精神分裂癥患者與正常人之間或許并不存在質的區別,而是各項癥狀量的差異。非臨床人群也可能存在精神分裂癥相似但程度較輕的癥狀,即分裂型人格特質。精神分裂癥患者與高分裂特質群體在行為表現及思維模式上均存在相似性。例如,蔣淑瑤等人的研究表明,高分裂型人格特質的個體更有可能出現述情障礙等情緒問題[6]。近年來,關于分裂型人格特質的研究逐漸進入相關領域學者的研究視野。作為精神分裂癥的一種潛在傾向,對正常群體中高分裂特質人群的研究,有助于揭示精神分裂癥的病理機制與核心特征。
應對方式是指個體在應對壓力或應激事件時所采取的策略、方式和手段,通常可分為積極應對和消極應對兩大類[7]。積極應對與個體的心理健康、主觀幸福感、社會適應等因素顯著正相關,而消極應對則會對個體的身心健康和社會功能產生不利影響[8-10]。樊富珉等人研究發現,對于大學生而言,人際關系所導致的壓力占所有壓力源的一半以上[11]。這表明人際關系應對方式在所有應對方式中的重要性。目前關于應對方式的研究,主要有兩種取向,一種為過程研究取向,強調個體的應對過程;另一種為特質研究取向,即將應對方式看作個體的一種恒定特質,強調個體應對方式的傾向性和穩定性[12]。以往研究表明,人格是應對方式的重要影響因素[13],肖計劃等人在20 世紀就已發現,神經質維度得分對大學生的消極應對方式有顯著的預測作用[14],而人格中的利他性、道德感等維度與積極應對方式顯著正相關[15]。張月娟和馬煊等人對不同的樣本進行問卷調查,得到了一致的結論,即消極的應對方式與人格中的神經質和精神質顯著正相關,而與開放性、宜人性等維度顯著負相關,且不存在性別差異[16-17]。在應對方式與精神分裂癥的相關研究中,MLLER 等人發現精神分裂癥患者在面對壓力與應激源時,普遍傾向于采用消極的應對方式[18]。國內學者的研究也得到了相似的結論,精神分裂癥患者通常采用消極的應對策略,積極應對方式明顯不足[19]。
情緒智力和元情緒與應對方式存在不同程度的聯系。羅榛等人通過元分析發現,大學生的應對方式與情緒智力不同維度之間顯著正相關:個體的情緒智力與消極應對顯著負相關,并與積極應對顯著正相關;此外,情緒智力對應對方式同樣具有顯著的預測作用[8]。元情緒是情緒智力的核心,最早由MAYER 等人提出。元情緒包含了個體對情緒的感受和認知,可視為衡量個體情緒智力的尺度[21]。盡管元情緒的有關研究還有待充實,但已有的研究均認可了元情緒在情緒智力及心理健康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雖然學者們已經得到一些關于精神分裂癥患者的應對方式、情緒智力或元情緒的研究結論,但分裂型人格特質作為精神分裂癥研究的重要延伸,關于分裂型人格特質與應對方式,尤其是對于人際關系的應對方式,以及元情緒之間關系的研究還相對較少。基于此,本研究采用問卷調查法,對在校大學生進行調查,以探討分裂型人格特質與人際關系應對方式、元情緒各維度之間的關系。研究假設:(1)分裂型人格特質與人際關系應對方式、元情緒各維度之間存在相關;(2)分裂型人格特質對人際關系應對方式有顯著的預測作用;(3)元情緒在分裂型人格特質對人際關系應對方式的影響中起到中介作用。
采用方便取樣的方法,抽取湖南省某高校269名在校大學生,請有心理學專業背景的老師與學生進行現場施測。在調查之前向被試者說明保密原則,答完問卷后當場回收。根據問卷完成度剔除無效問卷1 份,共獲得有效問卷268 份,有效率為99.62%。其中,男生131 名、女生137 名,平均年齡(21.00±1.222)歲。
1.分裂型人格問卷(Schizotypal Personality Questionnaire,SPQ)
本研究采用分裂型人格問卷對分裂型人格特質進行測量[5]。分裂型人格問卷以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中關于分裂型人格障礙的診斷標準為理論基礎,是目前測量分裂型人格應用最廣泛的量表之一。分裂型人格問卷是一個自評量表,共有74個條目,所有題目均采用“是”“否”回答,選擇“否”得0 分,選擇“是”得1 分。SPQ可分為3 個因子下的9 個維度,分別為人際因子(偏執、缺乏好友、社交焦慮、矛盾情感);認知感知因子(牽連觀念、不尋常感知體驗、奇怪想法)和解構因子(奇怪的言語、怪異行為)。在以往的國內研究中,該量表的重測信度為0.82,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91,各分量表的信度在0.66~0.81 之間[5]。在本研究中,SPQ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897。
2.特質性元情緒問卷修訂版(Trait Meta-Mood Scale,TMMS)
本研究采用齊艷等人修訂的特質元情緒量表修訂版對元情緒進行測量[21]。特質性元情緒量表是一個自評量表,共包含26個條目,分為情緒注意、情緒辨別和情緒恢復3個維度,采用1~7的7點計分,常用于一般人群中元情緒或情緒智力的測量。樣題如“我對自己有情緒感到自然”“雖然我有時也感到高興,但我的世界觀是悲觀的”等。齊艷等人在問卷修訂時測得該量表的一致性信度為0.689[21],在本研究中,3 個分量表的內部一致性信度分別為0.765(情緒注意)、0.791(情緒辨別)、0.734(情緒恢復)。
3.大學生人際關系壓力應對方式量表(Interpersonal Stress-Coping Inventory,ISI)
本研究采用大學生人際關系應對方式量表對大學生的人際關系應對方式進行測量[25]。該量表為自評量表,共包含32 個條目,分為3 個分量表,即積極應對、消極應對與淡化應對。采用0~3 的4 級計分,不同分量表的得分不能直接相加作為總分。ISI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0.79,3個分量表的α系數分別為積極應對(0.83)、消極應對(0.83)和淡化應對(0.62)[25],這表明積極應對和消極應對分量表的內部一致性高,而淡化應對的內部一致性相對較低。考慮到淡化應對的條目較少且內部一致性系數較低,本研究主要對積極應對和消極應對兩個分量表進行研究。在本研究中,積極應對分量表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864,消極應對的內部一致性信度為0.902。
采用SPSS22.0 和AMOS24 對回收的數據進行分析。采用的數據分析方法主要包括共同方法偏差檢驗、描述統計(均值、標準差、百分比等)、相關分析(采用Person相關)和中介分析(采用bootstrap法,bootstrap次數為5000次)。中介模型的擬合度指標參考值為GFI>0.9,AFGI>0.9,CFI>0.9,RMSEA<0.06。以上均采用α=0.05(雙側)進行檢驗[26]。
在進行數據分析之前,為避免由同樣的數據來源和研究方法造成的共同方法偏差,對數據進行了共同方法偏差檢驗[27]。共同方法偏差檢驗采用Harman 單因素檢驗法,可提取出的特征根大于1 的因子共3 個(大于1),最大因子的方差解釋率為36.986%(小于40%),因此,本研究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可進一步對數據進行分析。
所有被試者在各量表及其分量表上的得分情況見表1。男女生在分裂型人格中的解構因子(奇怪言語、怪異行為)(p<0.05)、情緒注意(p<0.01)、情緒恢復(p<0.001)和情緒辨別(p<0.001)上存在顯著差異,而在其他量表及分量表上無顯著差異(p>0.05)(見表2)。

表1 各變量的得分情況及相關系數

表2 大學生在分裂型人格、人際關系應對方式及元情緒得分上的性別差異
通過Person 相關分析發現,消極應對與SPQ總分及人際因子、解構因子顯著正相關,與情緒恢復、情緒辨別顯著負相關;積極應對則與SPQ人際因子顯著負相關,與元情緒的3 個維度均顯著正相關。SPQ總分及人際因子、解構因子得分與情緒恢復顯著負相關,而情緒注意與SPQ總分及各維度得分顯著正相關,情緒辨別與SPQ總分顯著正相關,但與人際因子和解構因子得分顯著負相關。各變量之間的相關系數及顯著水平見表1。
根據相關分析結果可知,SPQ人際因子與元情緒各分量表及人際關系應對方式均顯著相關,人際關系應對方式與元情緒各分量表也顯著相關。由于元情緒的3 個分量表之間的內部一致性較低,因此本研究根據溫忠麟等人提出的中介效應檢驗方法,以分裂型人格人際因子為自變量,人際關系應對方式為因變量,將元情緒的3 個分量表分別作為分裂型人格與人際關系應對方式之間的中介變量,采用結構方程模型進行驗證。刪去不顯著的路徑,即情緒辨別在分裂型人格人際因子預測消極應對中的中介路徑后,最終結果如圖1、圖2 所示。根據bootstrap 的結果可得,建構的兩個中介模型擬合指標均達到理想值(CFI、GFI、IFI>0.9,RMSEA<0.6),且所有直接效應、間接效應及總效應的顯著性水平均<0.05,說明兩個模型均為部分中介模型。

圖1 情緒注意在分裂型人格人際因子預測消極應對中的中介路徑

圖2 情緒恢復在分裂型人格人際因子預測消極應對中的中介路徑
在圖1 路徑中,分裂型人格人際因子對消極應對的回歸系數顯著(β=0.192,p<0.01),表明總效應顯著;情緒注意對消極應對的回歸系數顯著(β=0.291,p<0.001),表明間接效應顯著,即情緒注意的中介效應顯著。該模型中,中介效應可解釋總效應的36.12%。在圖2 路徑中,分裂型人格人際因子對消極應對的回歸系數顯著(β=0.268,p<0.001),表明總效應顯著;情緒恢復對消極應對的回歸系數顯著(β=-0.156,p<0.05),表明間接效應顯著,即情緒恢復的中介效應顯著。該模型中,中介效應可解釋總效應的13%。路徑的擬合指標及效應值見表3。

表3 各路徑的擬合指數及效應值
在本研究選取的大學生樣本中,男生在情緒注意分量表和分裂型人格解構因子上的得分顯著高于女生,而在情緒辨別和情緒恢復方面,女生得分則顯著高于男生。戴美霞的研究表明,男女生具有不同的情緒認知特點[25],這或許與男女生在大腦結構和荷爾蒙水平上的差異有關,但導致差異的具體原因有待進一步研究。在消極應對、積極應對等方面,男女生未表現出顯著的性別差異,這說明男生和女生在面對與人際關系有關的壓力和應激源時,應對方式大體上是類似的。應對方式的影響因素很多,如教養方式、心理健康水平、個性特質等[26]。與之前的研究不同,本研究側重于測量人際關系壓力的應對方式,因此得到與前人研究不一致的結果或許是測量工具的差異所致。此外,時代的變遷、義務教育的普及、教養方式等外界環境改變,樣本群體的選擇可能會對研究結果造成影響。
相關分析結果表明,消極應對與SPQ總分及人際因子、解構因子顯著正相關,與情緒恢復、情緒辨別顯著負相關;積極應對則與SPQ人際因子顯著負相關,與元情緒的3 個維度(情緒恢復、情緒辨別、情緒注意)均顯著正相關,這與馬麗銘的研究結果一致,即元情緒水平高的個體在處理人際關系所帶來的壓力時更傾向于采用積極應對,而與人際關系的消極應對顯著負相關,這可能是因為元情緒水平較高的個體在面臨人際關系壓力時,能夠在頭腦中調用更多的情緒智力策略來處理當下的人際問題,以實現積極應對的結果[27]。其他學者的調查結果也表明,情緒知覺、情緒理解與人際關系顯著正相關,情緒智力較高的個體往往人際關系較好,在處理人際關系問題時也更傾向于采用積極的應對方式[28]。本研究結果發現,分裂型人格特質水平較高的大學生在面臨人際壓力時往往采用消極的應對方式,如退縮、回避等。已有研究認為,神經質是壓力應對的重要預測因素。國外學者MC CRAE 早在1986 年便提出,神經質與社會逃避、敵意、自責、消極反應顯著相關,分裂型人格特質水平高的個體通常伴隨著自我識別障礙、偏執觀念、社會隔離和妄想等癥狀,且難以建立親密的人際關系,較少感受到社會支持,因此在應對壓力事件與應激源時,分裂型人格的個體可能更多地采取消極的應對方式[29]。這與本研究的結果一致。分裂型特質總分及人際因子、解構因子得分與情緒恢復顯著負相關,而情緒注意與分裂性特質總分及各維度得分顯著正相關,情緒辨別與分裂型特質中的人際因子和解構因子得分顯著負相關。這一結果與前人研究一致,同時也為精神分裂癥譜系的情緒識別存在特異性損傷提供了來自亞臨床群體的證據[30]。
從中介分析結果可以看出,元情緒中的情緒注意和情緒恢復在分裂型人格人際因子與人際關系的消極應對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即高分裂特質可能直接對個體的人際關系應對方式產生影響,也可通過影響個體的元情緒水平對人際關系應對方式產生間接影響。分裂型人格的個體難以建立或維持親密、穩定的人際關系,缺乏好友,通常會表現出過度的社交焦慮,在考慮問題時常陷入偏執觀念,以上特征本身導致個體常用消極方式應對生活事件,其中就包括人際關系問題等。不僅如此,高分裂特質更有可能導致個體對情緒(尤其是消極情緒)的過分敏感,且偏執觀念不利于個體在遭受負性生活事件或壓力源之后的情緒恢復。對情緒信號的過分關注和情緒恢復不良又將導致分裂型人格的個體更容易陷入消極心境中,影響個體的人際關系,導致個體在面臨人際關系問題時更有可能采用消極的應對方式。這一結論與前人的研究結果類似,即元情緒水平高的個體更有可能對負性情緒抱有正向的觀念,采用正確、積極的方法來應對挫折、解決生活中的問題[27],在處理人際關系時也是如此。
本研究存在一些局限,如選取的樣本量較小,且均為湖南省某高校的在校大學生,因此在將結論推廣至其他地區或年齡的群體時可能存在誤差。研究主要采用自評量表進行調查,研究方法較為單一,且部分問卷的條目涉及被試者的個體傾向性,難以避免被試者因社會贊許效應產生的不完全真實作答等。后續研究可以采用更多的實驗方法來探討三者之間的因果關系,并借助腦成像技術探討高分裂特質在神經生物學層面對個體情緒及認知方面的影響。
本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通過對大學生進行問卷調查,探討了分裂型人格特質與人際關系應對方式的關系,以及元情緒在二者之間的中介作用。結果顯示,男生和女生在元情緒各維度上存在顯著差異,但在面臨人際關系壓力時,男生和女生所選擇的應對方式不存在顯著差異;分裂型人格特質(人際因子)水平高的大學生在遭遇人際關系壓力時更傾向于采用消極的應對方式;元情緒(情緒注意、情緒恢復)在分裂型人格特質與人際關系應對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針對這一結果,可對學校心理健康工作提出一些建議。由于高分裂特質與心理健康水平相關,學校在進行常規心理普查時,除了重視學生的抑郁、焦慮、壓力水平外,也可將分裂型特質納入心理評估與篩查。學校心理健康和教育工作者需重點關注高分裂型人格特質個體的元情緒能力和應對方式,加強元情緒有關知識的學習和教育。除此之外,學校在開展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時應當重視元情緒等自我認識的相關教育,有助于提高學生解決問題的能力,這在學校心理健康教育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