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杰
(應急管理部信息研究院 北京 100029)
影片《國王的選擇》敘事,不僅為呈現一個歷史事件的真實性而努力,還原歷史的真實感;同時敘事中的倫理取向也表現了一部戰爭片的價值高度,作為一種行為秩序、道德準則的倫理在敘事內涵的處理、人物塑造、結構組織、影像語言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電影雖然名為“國王的選擇”,實質上是國家的選擇,也是集體的選擇。國王的選擇不僅具有左右國家走向的現實意義,也具有對人民精神的堅守的象征意義,這種個體的選擇代表了集體的選擇,選擇背后“一切為了挪威”的座右銘更傳達出了國家至上的倫理準則。
“個人發展與國家發展密切相關,個人在國家危難當頭時總是以愛國主義精神為導向,依托堅定的信念,匯聚成具備鋼鐵意志的隊伍,憑借集體的力量沖向敵人,這是戰爭賴以取勝的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盵1]影片一開始,黑白的影像和字幕便介紹了哈康七世的人物背景,他作為國王必須為國家為人民承擔起國王的責任;隨著納粹的入侵,在第一次戰役失利后,國王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府邸開始逃亡。一方面國王在逃亡過程中仍然關心著前方的戰事,而不是想著自身的安危,尤其是在車廂逃亡和樹林逃亡的兩個場景中,哈康七世與戰亂下的平民無異,但他這種情況下仍然想著國家、人民,國家至上的愛國主義倫理在哈康七世的心中長存;另一方面,作為人的哈康與作為國王的哈康信念具有同一性,哈康七世的逃亡也暗示了挪威在德國納粹鐵蹄下的掙扎。將士對哈康七世的保護,也暗示了其對挪威國家意志、國家尊嚴的戍守,影片將國王哈康七世置于較高的位置,也等于將國家至上的倫理準則融合在影片敘事中;而國王拒絕首相提出的辭職請求與鼓勵包括首相在內的挪威政府官員一起堅持下去的行為,表明國家至上的倫理已經由國王開始傳播至全國上下的集體中。結尾部分,字幕呈現“一切為了挪威”,這句座右銘從國王哈康七世開始,傳遞了祖孫三代,國家至上倫理作為一種準則被延續下來。
正義歷來與公平不可分割,當一個國家受到侵略時,這個國家便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它的反抗也會被認為是正義的行為。“根據正義戰爭論,一場正義的戰爭必須滿足開戰正義、戰時正義和戰后正義等多種正義原則的要求。這要求參戰方必須擁有正義的目的,即戰爭的目的只能是自衛,或維護和平,或保護無辜者,不能為了權力擴張和掠奪資源而發動戰爭。”[2]在影片開始并沒有先入為主地定性納粹德國入侵挪威的行為,甚至納粹一方聲稱戰爭是為了保護挪威不受英國的攻擊,占據正義的制高點這個絕佳的開戰理由,即使是兵力強于挪威數倍的德國也會去爭取。然而,正義之舉,無關強弱。在挪威政府不同意德國艦隊通過后,德國納粹便撕下了偽裝。
影片中挪威與納粹德軍進行武力較量的場景僅有兩個:一是開頭挪威海軍炮擊納粹軍艦,二是挪威士兵阻擊追趕國王哈康七世的納粹德軍。雖然德軍異常強大,但是在這兩個場景中的對峙卻讓人產生一種勢均力敵之感。開頭挪威海軍炮擊德國軍艦,用了幾組鏡頭來表現挪威軍人的剛毅、果斷,他們雖然也膽怯、緊張,但是在指揮官的命令下仍然痛擊敵艦,雙方交戰之后,敵艦被徹底摧毀。
作為影片的開頭部分,導演這樣處理的目的在于奠定一種正義必勝的倫理基調,因此在觀眾看來,越危險的形勢,似乎越是在為結局的勝利積累。在第二個交戰場景中,同樣暗含著正義必勝的結局。交戰場景二引入了一個具體人物——士兵賽貝格,在與德軍的交戰中,賽貝格發現了潛伏于遠處投擲手榴彈的德軍,他血氣上涌,不顧危險沖上最前線,將一名敵人消滅,不幸的是他沒有躲過投擲而來的手榴彈,被炸成重傷。但電影結尾中這名士兵不但幸存下來,在身體痊愈后還加入了芬蘭的抵抗組織。正義必勝的敘事倫理再一次被彰顯:一方面是正義個體在影片中的幸存,另一方面是非正義個體在敘事上的缺失。
美國文學理論家詹姆斯·費倫將人物視為敘事的一個因素,認為其同時具有三個維度——模仿的(作為人的人物)、主題的(作為觀念的人物)和綜合的(作為藝術建構的人物)?!秶醯倪x擇》對人物身份的多元呈現則集中在“主題的”這一層面,即觀念的人物。該片雖然是一部以二戰為題材的戰爭片,但是該影片的形式更接近一部人物傳記片,國王哈康七世無疑是影片的主角,影片對主角的塑造沒有限定在政治身份之上,而是同時展現了其在家庭中的身份,對主角不同身份的分析可以解讀出影片不同維度上的敘事倫理?!皩δ苄匀宋镞M行分析的意義不僅僅停留在對敘事技巧的探討上,有時,對此類人物的深入分析,還從另一個側面揭示了作品想表達的主旨?!盵3]
國王是哈康七世最重要的身份,哈康七世對國內的大小事務有決定權。而在家庭當中,哈康七世扮演著爺爺/父親的角色,影片開始的場景中呈現的就是哈康七世同自己的幾個孩孫玩游戲,他喊著讓孩子們藏好后開始倒計時,滄桑的聲音中掩蓋不住對孩子們的喜愛之情;同樣,在戰亂逃亡的場景中,哈康七世為了讓自己的孫子能聽話,拿著孫子的玩偶假裝對話,然后告訴孫子應該要走了……儼然是一副疼愛兒孫的老人形象。在面對兒子奧拉夫五世時,他是一名睿智的父親,對兒子的主戰情緒保持自己理性的看法,其中既有對國家人民的責任,又有一名父親對兒子的教導。同時,哈康七世不僅限于通過“他者”確立身份,對自身而言,他也是一個普遍意義上的個體,影片對此亦有呈現。在開始接到需要離開府邸的通知時,鏡頭始終跟隨哈康七世,他先是說忘記眼鏡,被警衛告知已經放進包里;又說忘記日記,隨后同樣被告知已放入包里。這時哈康七世說去一趟廁所,只身來到內廳,仰望頭頂上的鷹雕像,撫摸身邊的人物雕像,嘆息之情躍然臉上,和一個即將遠去再也不歸的普通人一樣對故居有著深深的不舍;而在面對敵機的轟炸時,影片表現身為國王的哈康七世同普通的平民一樣狼狽不堪,沒有所謂的“主角光環”,展現出懼怕死亡的人物形象。于國家,他是負責任的國王;于家庭,他是充滿親情的慈父,于自身,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影片在塑造人物時充分建構出一個形象飽滿的人物形象,他不同的身份也表達出不同的倫理取向。
德國外交官卡特·布勞爾同樣具有多重的身份,也同樣表達出了多維度的倫理取向,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主角哈康七世更復雜,他面對的各方壓力要遠遠多于哈康七世。卡特·布勞爾的政治身份是德國的外交官,其擔負的責任不僅有同挪威政府談判的責任,還有身為外交官維護世界和平的責任,然而這兩種來自不同陣營的責任具有矛盾性,加劇了人物本身的復雜性。除政治身份之外,在家庭中他是9 個月大女兒的父親,是妻子的丈夫。在影片中,家庭場景里的布勞爾幾乎也是被工作影響著。對女兒的責任迫使他努力促使挪威的中立地位,確保女兒可以在一個和平的國度中成長,這是一個父親的愛;妻子勸他遵從上級的意志,她對努力談判的看法是“這個位置只要你拿把槍頂在別人額頭上誰都可以做,所以到頭來是吃力不討好”,被激怒的他打了妻子,在此后的二人關系中,布勞爾一直想方設法地向妻子道歉,最后他見到妻子并被原諒,這是一個丈夫的愛。結尾卡特·布勞爾被派遣到東部邊境,戰爭結束后被蘇聯軍方俘獲并關押八年,這無疑是強權裹挾下的個人悲劇,而影片刻畫這樣一個獨特的個體,體現出導演對二戰背景下有著自我正義表達卻無法訴諸現實的人們的倫理關懷。
其他人物如奧拉夫五世、賽貝格等人也有多重身份的塑造,但是在鏡頭上呈現較少,因此其具有的倫理表達也相對較弱,這樣處理也是為了突出主體人物。
除了敘事內涵與人物之外,敘事形式也是敘事元素之一?!皵⑹碌男问皆夭⒎羌兇獾膬热莸妮d體,其本身也蘊含著一定的內容。(美)安敏成所論述的現實主義這種形式在小說創作中所激發出來的美學可能性也屬于此類研究?!盵4]如果說敘事的形式元素本身也蘊含一定內容的話,那么這種內容一定包含著倫理上的價值。敘事手法與敘事結構都是敘事形式的要素,影片《國王的選擇》的敘事記錄手法和“單行式”敘事結構體現了一種倫理的回歸和前進。
影片開篇便以字幕呈現和黑白的記錄影像手法介紹了國王哈康七世的背景,字幕呈現:“1905 年6 月挪威議會解散瑞典—挪威聯盟,同年挪威王國獨立,丹麥王子卡爾被推舉為挪威王國國王”,隨后黑白的記錄影像開始呈現卡爾(后更名哈康七世)繼承挪威國王王位的過程,整個影片的開篇都在努力塑造一種歷史的真實感,開篇過后黑白的影像轉成彩色,開始了主體部分的講述。結尾時,對影片中的幾個主要人物結局的交代,再一次采用了紀錄片式的敘事手法,如對德國外交官的結局交代便以字幕形態呈現:“卡特·布勞爾在戰爭期間被派遣到東部邊境,戰爭結束后他被蘇聯人俘獲,在集中營里呆了8 年,他于1969 年去世”,而影像卻定格在布勞爾懷抱9 個月大的女兒的一幕,以“呆照”加字幕的形式呈現人物的結局敘述,本身的紀錄片風格,營造出一種真實感。
結尾同開篇的敘事手法相同,實現了閉合的敘事形式;同時真實感的營造使得影片本身具有還原歷史的力度。藝術講求真善美,而“真”往往是倫理之“善”的前提,導演通過敘事手法努力營造影片的真實感,還原歷史的本性,實際上這種敘事手法就體現出倫理意義上的善——盡可能真實地講述一個令觀眾為之感動的故事,使觀眾體會到家國一體的崇高情感。這種營造真實感的敘事手法在倫理學上是對“真”的回歸。
在敘事結構上,影片采取了“單行式”的敘事結構,時間集中發生在1940 年4 月8 日至11 日,共四天,以線性的敘事方式圍繞主角國王哈康七世展開敘述。從4 月8 日上午莊園內哈康七世陪同孩子們玩游戲,到4 月10 日國王選擇宣戰,其臨時府邸遭到敵機轟炸,再到4 月11 日挪威全面進入戰爭狀態。開篇丹麥王子卡爾就任挪威國王,并更名哈康七世,同時指出政治決策權在政府和議會,國王只具有代表性的角色;結局中談到哈康七世逃離挪威,在英國繼續鼓舞挪威人民抵抗德軍,二戰勝利后回歸挪威,并于1957 年去世,享年85 歲。從影像表述上看是國王哈康七世的一生,但就故事片的類型定位來講,從開始繼位,到面臨二戰危機并陷入二戰,最后經過抵抗獲得成功,國王安度晚年后去世,整個過程是一次完整的故事敘述。這種線性的敘事結構最終指向的是正義一方的勝利,這里似乎有正義必勝的倫理取向,但是敘事結構上的倫理指向是一種動態前進的過程,從遭遇危機到解決危機獲得升華,其本身帶有一種前進式的體悟,而非敘事內涵中主題為先的倫理預設。
不管是倫理在“真”上的回歸,還是倫理在“單行式”敘事中的前進,種種因素導致《國王的選擇》的敘事形式也帶有倫理取向。作為一部戰爭片,對倫理的恪守值得學習。除了敘事倫理之外,鏡頭語言的使用也帶有倫理色彩,如導演采用手持攝影的手法,晃動鏡頭呈現出一種真實感,同敘事的記錄式手法帶來的倫理對“真”的回歸形成同構;而隱忍克制的影像風格,限制了暴力場面的出現,也體現出了對于倫理之善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