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0月7日哈馬斯襲擊事件之前,以色列的對巴勒斯坦政策,正在日益走向單邊化,其背后的推動力量是日益壯大的極右政治黨派和猶太教極端勢力。當以色列在中東依靠強大的軍事力量逐漸站穩腳跟,其壯大不僅威脅著巴勒斯坦和阿拉伯裔以色列人社群,也讓這場加沙戰爭前的以色列陷入動蕩、分裂和危機之中。
多戰線戰爭
當地時間10月7日清晨,哈馬斯武裝分子對以色列南部發動突襲,將200多人作為人質帶回了加沙地帶。事發后24小時內,在特拉維夫一家電視臺擔任記者的亞當就和朋友們一起成立了推動解救人質的民間組織“立刻帶他們回家”。
從10月8日開始,亞當在新聞演播室和志愿者辦公室“兩邊跑”。被當作人質的200多個人來自100多個不同的家庭,這100多個家庭中有95%通過“立刻帶他們回家”跟國際上的政客、法律專家、權威人士等溝通聯系,亞當在組織中負責國際戰略。在他的斡旋下,英美法意等歐美國家的立法者和國際紅十字會工作人員與家屬見面,包括梵蒂岡教廷和羅馬教皇弗朗西斯等國際組織和個人在公開場合為釋放人質發聲。
但亞當并不僅僅反對哈馬斯。40歲的他在耶路撒冷出生長大,說自己是個“自由主和派”,從13歲開始就堅定支持“兩國方案”、巴以和談和巴勒斯坦民族自決,并反對以色列在加沙和約旦河西岸地區的軍事占領?!拔矣肋h、永遠、永遠不會支持任何一方的可怕行徑?!彼a充道。
今天,堅持這種立場并不容易?;氐诫娨暸_的演播室,在麥克風前,亞當表示堅信以色列應“始終進行自我批評,即使是在戰爭時期”。在自己主持的一期節目上,他批評內閣成員,并質問作為嘉賓的以色列軍隊發言人:“為什么更多的兵力被投入保護約旦河西岸的猶太定居者,而不是加沙邊境周圍的脆弱社群?”讓他感到驚訝的是,10月23日,他被這家供職了4年的媒體辭退,原因是高層認為“戰時冒犯性言論”可能引發軍隊和國內觀眾的不滿。
自從哈馬斯的突襲后,因“求變”言論而被起訴的人在以色列變得越來越普遍。成立4年多的某巴以沖突和平促進計劃項目的負責人阿米告訴記者,該項目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各有約600位志愿者,其中數百人因為在社交媒體和公共場合發布爭議性信息被解雇,理由都是“支持哈馬斯,煽動反對以色列的力量”。“但實際上,當你查看帖子和人們寫的內容時,會發現內容大多要柔和得多。人們只是對加沙的巴勒斯坦人表示同情?!卑⒚籽a充道。
把所有人當作敵人的情緒,在此次戰事打響后,也在被政策激發。10月10日,襲擊后的第3天,以色列國家安全部長伊塔馬爾·本-格維爾宣稱,他的國家安全部已經購置了超過1萬支槍,連同頭盔、子彈和防彈背心分發給了以色列境內阿拉伯人-猶太人混居城市的猶太居民,以及約旦河西岸猶太人定居點的猶太住戶。
隨著以色列境內越來越多的阿拉伯裔公民和巴勒斯坦人走上街頭抗議對加沙的空襲和對約旦河西岸的占領,本-格維爾在10月27日說,以色列正在經歷一場“多戰線的戰爭”,他支持“讓警察直接射殺”阻擋公路和城市入口的示威者并免除其責任。他和以色列司法部長已經決定加快這一政策的立法進程。
阿米和亞當都擔心,突發的戰事讓本-格維爾這樣的政客找到了機會。去年11月,作為信奉猶太至上主義的猶太力量黨黨魁,本-格維爾跟隨內塔尼亞胡組建的政治同盟贏得大選。據美國《紐約客》雜志報道,在這場選舉中,出于安全政策方面的考量,大約有三分之一的以色列軍人將選票投給了本-格維爾。
社會政治學者塔瑪爾·赫爾曼從1990年代開始觀察以色列內政與社會民調結果。隨著幾輪巴以和談屢屢失敗,像亞當和阿米這樣的自由主和派已經越發式微,社會的右傾讓宗教保守勢力越發強大。
保守化的暗流
在不同時期,以色列這片土地接受了來源地各異的猶太移民。本-古里安出生在今波蘭境內,以他為代表的來自東歐、西歐和美國的“西方猶太人”大都接觸過自由、平等、民主、民族自決等價值觀念,遠離了正統的猶太教傳統。在反猶主義的催化下,“猶太復國主義”在這一群體中興起。20世紀初,他們回到如今以色列境內建立“基布茲”集體農場,也在以色列建國初期成為經濟和國防建設的主力軍。而哈宗伊緒所代表的“哈雷迪派”大都來自起源于東歐的現代猶太經學院,在早期的“西方猶太人”群體中是少數。
從1948至1951年,中東戰爭和周邊阿拉伯國家的“排猶運動”使得超過30萬來自中東和北非的“東方猶太人”移民以色列,也讓來自亞非的人口從建國初期的15%上升到37%。本-格維爾家族就來自伊拉克,而伊拉克的猶太人在中東已經生活了超過2000年。激化的阿拉伯人和猶太人矛盾,使得他們和鄰居關系變得緊張。
在建國后的30年,以色列歷經4次中東戰爭,內部意識形態的分歧讓位于國家生存的當務之急?!拔鞣姜q太人”對“東方猶太人”長期保持了政治和經濟上的主導權。赫爾曼說,他的父親在二戰時期逃離東歐來到以色列,一家人生活拮據。到了1950年代,德國政府為以色列“西方猶太人”家庭提供了賠款,她的父親拿到這筆錢便把它用在了子女教育上,5個孩子最終都拿到了大學文憑,找到了收入不錯的工作,實現階級躍升。
“東方猶太人”由于缺乏類似的經濟支持并將主要精力訴諸宗教學習,許多人長期從事體力勞動或進入經學院和猶太教堂工作。這一社會經濟現實體現在政治上,就是以色列工黨的長期執政。這種看似穩定的“中心-邊緣”體系在1977年被打破。那一年大選,由梅納赫姆·貝京領導的“利庫德集團”同意與宗教政黨組建內閣,第一次戰勝了工黨。哈雷迪派當時提出共同組閣的條件是取消兵役豁免權人數的限制,貝京欣然接受。此后,工黨和利庫德輪流執政期間,宗教政黨雖然小,但卻是天然的“組閣伙”,在簽署組閣協議討價還價的過程中,很少有人愿意觸及他們的利益,以免徒增政治前途的風險。
與此同時,宗教復國主義思想越發盛行。“卡汗主義”和早期的本-格維爾便是這種思潮的代表。美國安全與戰略研究中心在2022年發布的一份報告中指出,在社會生活中,宗教復國主義政客致力于將猶太極端民族主義引入學校課程;針對阿拉伯社群,他們希望剝奪阿拉伯裔以色列人的公民身份;他們支持定居點的擴張和把阿拉伯人驅逐出以色列,并要將約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帶納入以色列版圖。
去年11月的大選后,從1996年開始總計領導以色列15年的內塔尼亞胡在組閣時首次排除了中間派和左翼勢力,一邊倒地與宗教和保守派政黨組成聯盟。20年前,內塔尼亞胡并不待見哈雷迪派。他主張新自由主義,反對政府對經濟和社會生活的干預,因而對哈雷迪派嗤之以鼻。但從2017年開始,內塔尼亞胡本人開始陷入涉嫌貪腐的諸多爭議中,并在2019年11月被以色列檢方正式提起公訴。以色列也因他的個人丑聞陷入了不到4年就舉行了5次大選的政治混亂。
以色列最高法院向來是極右翼政黨的眼中釘。在2020年,一條議會通過的立法旨在將巴勒斯坦私人土地上的猶太人定居點合法化,但法案被最高法院裁定違憲。這令保守派人士和宗教復國主義者們大為不悅。而一場對司法系統的大調整也能讓內塔尼亞胡更容易直接干預司法機構針對自己的調查,以色列更是因此陷入了空前的動蕩與分裂之中。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余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