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雜記

黃偉興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腦海里關于從前的記憶竟變得如此模糊。那些曾經的時光，仿佛是指尖劃過的微風，漸漸飄散，不再回來，只留下淡淡的感覺，難以回憶。

阿航的人生根植于南方的鄉村，這片土地刻印了他的成長軌跡。父母都奔赴外地工作，留下他與他的阿公、阿婆，在鄉間過著淳樸的生活。這片小鄉村，見證了他的童年，編織了他的記憶。

阿航從學前班開始就是一個小胖墩兒了。天真活潑的他將自己全部的精力全傾注于調皮搗蛋上，小小年紀就學人單挑，還慫恿小女生買零食給自己吃，這便是孩童們口中說的“可惡”了。有時，他還把門微微關上，在上面開口的夾角處放一個黑板擦，只要有人一開門，那黑板擦便掉落到那人的頭上，使人吃了一嘴的粉筆灰。后來，他被班主任罰站，還叫了家長，才不敢那么囂張了。阿航他們那時最喜歡的還是群隊打旗仗。打旗仗是一種抓人游戲，規則是幾個人猜拳，誰后出誰可抓人，回去碰到旗桿就升了一級可以繼續抓人，碰到對方就算抓人成功，直到對方人數都被抓完才算勝利。當然，如今的阿航已經很難準確地描述那些往事，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回憶和淡淡的感覺。

在鄉下，阿航和同齡的孩子們一樣，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他曾經像個小野人一樣，下魚塘捕捉游弋的魚兒，蹲在小溪流的洞口前抓取螃蟹，還組隊前往鄰居的果園偷偷采摘水果享用。不過，他也曾被發現過，被村里的叔叔和阿姨們追著跑。

在野外嬉耍時，最有趣的莫過于在河水中嬉戲了。阿航自己不會游泳，還總愛下河玩水，有幾次差點兒被河水吞沒，還好有那時水性好的伙伴把他拉上了岸。

一年級的時候，阿航爸買了一輛長安牌的面包車。第一次坐車回老家和坐車去學校的時候，阿航感覺自己神氣極了。在那時候誰家有輛小車就是稀罕事了。阿航覺得連班主任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后來，電腦與互聯網技術開始流行起來。阿航每逢暑假就去外地他爸媽那兒住，那時他家也剛買了電腦。他爸媽租的地方挺窄的，又因他爸媽是做羊毛衫加工的活兒，自然的空氣里就攜帶了許多的灰塵，經常使得鼻子癢癢的。盡管如此，阿航卻還是挺樂意待在那兒。

有時候，阿航會跟著周邊的小孩子一起玩耍；有時候，他就玩玩網絡游戲上上網什么的。他愛玩電腦，玩得久了就會被他的阿媽說，“沉迷于網絡游戲就學壞了，不能學習了。”暑假結束時，阿航回到了鄉下讀書。他還是沉迷網絡游戲，沒有錢也愛待在網吧看別人打游戲。學習本來就不太好的他，慢慢變得越發沉默寡言了。

四年級的那個暑假，阿航在網吧興致勃勃地玩著飛車游戲時，他的阿媽突然把他從電腦桌上拽下來，沖他發火道：“你阿公出事住院了，你個不爭氣的還在搞游戲！”于是，阿航爸連夜載他們回老家去。在醫院里，他的阿公衰弱地躺在病床上，他的阿媽呼他過去叫阿公。老人戴著呼吸罩，只有微弱的反應。他的伯父和堂哥們正在一旁照料著，他們和阿航說阿公是因腦梗死突然暈倒的。那時阿航還小，他納悶兒，為何那個平日里勤勞善良、一向嚴格要求自己的人，今日卻躺在了病床上。阿航一家之前都是和阿航的伯父們一起住的，偶爾婦人之間有小吵鬧，但大體來看還是很和諧的。

那時生活條件不太好，阿航的爸媽就外出打工了。他的伯父和伯母在家上班。他的阿公還偶爾買點兒彩票，只要中了獎就買豬肉吃，讓他們都能開葷。阿航剛上學的時候，他的阿公就用嘉陵摩托車載著他和他的姐姐上學。等他們熟悉了，他們就自己走路到兩公里外的小學去。中午，他的阿公準時來校門口接他們。當阿航被大孩子欺負了，學校打電話通知家人后，他的阿公會馬上來到學校。阿航那時就感覺救星來了，很是舒心。

自此，他的阿公一直臥病在床，經常都是他的阿婆在照看。他一放學就自己來照看他的阿公，他總是感覺他的阿婆很辛苦，大人也不常在，家里也沒幾人在。阿航那時不懂也不理解對阿公的這種束縛，他漸漸地對現實感到厭煩。那時的他不愛學習，封閉、沉默、脾氣暴躁。每當他去照顧他的阿公時，看到他的阿公的生活起居如此貧苦，嘴里還嘟囔著聽不清的話語，他便沉默了，心想自己真是沒用，不能為家里做些什么。

烈日當空，太陽高懸，屋外的天地仿佛被火烤得燥熱難耐。阿航就像是困在一條漆黑的走廊里，迷失了前行的方向，找不到破曉的出口。旁人在歡笑聲中隨心歡跳，無憂無慮；而他，默默無言，沉靜如夜。人生的情感，果真如此錯位，猶如兩個世界，從未交匯。

他不想面對現實的苦惱，卻又難以逃避。在他初二的時候不得已去了在外地的父母那里，說夸張點兒就是改造自己，去上課補習。半年后，阿航略有改變，至少是不會跟別人說一句頂一句了。回老家后，老家還是老樣子，他的阿公還是老樣子，家里依舊過得很貧苦，全家都因老人的病耗費了心力和財力，但誰又有什么辦法呢？

那時的阿航又好像變了個人，似乎很理解家里了。當然，他依然感覺心里苦悶，感覺他的阿公像是被動禁錮于此，望不到路的盡頭。偶然地，他慢慢接觸到一些課外書，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后來，他對阿公的起居照料都成了他所該做的了，換紙尿布、助浴、擦身、喂飯。

熬過了一個春秋，阿航的阿公在阿航初三時走了。阿航雖然偶有嘴上的抱怨，可看著他的阿公如此痛苦的樣子，他心里還是很難過。當時就算有延長生命的藥，大概只會讓他的阿公被更長久地折磨罷了，對于阿航和家里也是如此，說起來都矛盾得很，“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阿航在想，阿公也許去了另一世界，解脫了束縛，對阿公來說或許更好。生活充滿未知，阿航決定穩步前行。莫名的，他對生活產生了認真的態度。他害怕虛度光陰，不愿淪為鄉親們口中的“耕田放牛者”，這在他看來并不是一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

阿航望著后山綠油油的一片田野，心想若是踏入此中，再無望走出這山路。籃球這時是阿航最愛的運動，但他的腳跟腱拉傷了，原因是他跟朋友比誰跳得遠。接著，阿航就去看了醫生，他被告知目前不能去跑步，也不能打籃球，直到中考的體育考試。經過他這些日子的努力，他的學習成績算是到了中上游，能考上縣城里的高中了。不久后，阿航去了縣里一所高級中學。他的大伯對他特別關照，在他上學的事情上也沒少費錢費力。他的大伯說：“阿航那么照顧阿公，這是我應該做的，剩下的靠阿航自己了。”

在高中時，阿航談過一次戀愛，她是阿航的初中同學。兩人開始不熟，后來在網上聊著聊著就成了。阿航覺得她人不錯，給了自己很多的鼓勵。后來，他們的關系好不容易邁入了新的階段，可他總是以學業為借口疏遠她。她在城市里求學，兩人的互動也因此逐漸減少，此刻雙方都變得不再主動。那天，她發了一條信息給阿航，說她累了，分開吧。他也應了，沉思片刻后再撥她的電話也沒再打通。

臨近高三，他大伯的一個朋友建議阿航去參加藝考。阿航不懂這些，又覺得貴，可在大伯的多次勸說下他同意了。從此，他踏上省城開始了藝術之旅。這時的他不太可能在省里讀書了，為了拿到自己心儀的一所省外大學的合格證，為了補上自己落下的功課，也為了能上大學，阿航沒日沒夜地復習刷題，克服重重困難。命運眷顧他，經過長時間的堅持，阿航還是考上了合格證上的大學。現在他還不知道怎么去描述那些過往的事情，他想，以他自己現在的能力只得慢慢來，他大致的經歷在此也是不太容易的了。懵懂的他，正站在青澀的時光之岸，面對著生命中的重要抉擇。恍如春日的花蕾，他懷抱著滿懷希望和未知，等待著綻放的時刻。在茫茫人海中，他如同一片淡淡的風景，默默無聞，不算優秀，也無法引人注目。

回想起自己初三畢業的時光，它仿佛只是一個往昔的畫面，在記憶的深淵里輕泛漣漪。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個少年，他從一位朋友那里得到一部舊舊的手機，登上了QQ聊天。朋友慫恿阿航加上了以前的女同學，然后阿航也開始猶豫起來，最后好奇吹散了他內心的猶豫。他們開始了最初的對話，那些關于“你怎么認識我的”“為什么加我”的疑問。隨著兩人聯系慢慢地增多，兩個人的感情也開始逐步升溫，后來他們就算是好上了。阿航在縣城讀高中，她讀衛校。雙方也相互約出來見面聊天，兩人也相互鼓勵。那時有個叫短號的電話功能，可以不限時“煲電話粥”，她就聽他講課文，聽他背英語單詞，他大概也是很喜歡這種感覺。

如今的阿航，站在成年的門檻前，回望過去，童年的歡笑和少年的激情似乎已逐漸滲透進歲月的瑣碎，融入了日常的喧囂。他的眼神，曾經充滿童真的眼神，如今透露出一份成熟和沉穩，仿佛是經歷了無數風雨的古老樹木，承載著歲月的沉淀。

那些舊時光，如今或許已漸行漸遠，仿佛一朵花瓣隨風飄落，沐浴在歲月的細雨中，變得朦朧而美麗。少年時的激情，似乎也已悄然褪去，像是一縷陽光照映著時光長河，金光粼粼，然后漸漸褪色，成為心靈深處的一片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