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盈文字里的厚重時代

◆文/梁智強

《煙霞里》魏微 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22.12/85.00元

魏微

作家。代表作品有《大老鄭的女人》《化妝》《鄉村、窮親戚和愛情》《一個人的微湖閘》等。曾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第二屆中國小說學會獎、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第九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部分作品被譯成英、法、日、韓、意、俄、西班牙等多國文字。

《煙霞里》的書名源自“人事空懷古，晚霞此獨流”，是作家魏微嘔心瀝血十年精心打磨的長篇小說。它的寫作形式與尋常小說不同，作者以史書的方式進行文學創作，采取編年體的形式，將個體、家庭、國家三個維度的歷史串聯交織在一起，用魏微自己的話來說，“皮相是編年體，骨相是紀傳體”，初讀即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書寫一代人的編年史

《煙霞里》從主人公田莊1 歲寫到她41 歲，依著時間流逝，講述了她和家人與時代共同成長的感人故事。41 章中皆是人間煙火，有雞毛蒜皮，有跌宕起伏，亦有蕩氣回腸。“帷幕徐徐拉開時，背景板波瀾壯闊，時代的光照亮了每一個人，沒有人能置身其外。”編年體的寫作方式降低了文字的熱烈感，這種不濃不淡、不熱不涼的表達反倒提高了讀者閱讀的宏觀性，強化了每一章的時代背景。譬如，書中寫道：“‘改革開放’就聲聲相傳、遍及四野。在報紙上，在收音機里，在電視新聞里，它們滿大街都是，刷在墻上，掛在橫幅上，寫進春聯里。”三言兩語質樸的描繪便為接下來的田莊生活與改革開放融合的劇情做足了鋪墊。

以史書的體例創作文學作品可以說打破了很多人的認知，以往只知歷史著作可以用編年體、紀傳體方式寫作，相關著作及研究也不在少數，但以編年體的方式寫小說相當罕見，因此魏微《煙霞里》的形式就是一大創新，讓諸多讀者意識到小說不必刻意拘泥于某種形式。文學不應該被定義，在浩如煙海的書籍里，每一筆創作都是具體的、真實的、可以被見證的。

向死而生的情節敘述

《煙霞里》全書都在寫田莊的生，起因卻是由于她的死，600 多頁的浩瀚篇幅里皆是在向死而生。魏微的文字風格頗有現代派小說的影子，主角田莊一家的復雜人際關系，宏大的歷史主題更迭，國與家、事與情之間的復雜交織，結合家族成員之間的多線情節發展、廣角敘事風格，進一步提升了故事自身的張力，也加強了讀者的代入感。而魏微插入到小說中來，讓這本書又具有了“元小說”的特征。通過這種手法，魏微可以隨意地以旁觀者的視角穿插自己對于主角人生事件的相關看法，而不會顯得突兀。

同時，魏微對于主人公的不同人生階段、不同時期的做事風格解讀是十分到位的，以旁觀者的角度冷靜敘述處于時代洪流下的人和普通人的悲歡離合。不管是主人公生兒育女過程中的瑣碎，為了城市戶口的步步為營，還是迎接改革開放春風的心潮澎湃，書中的文字表達都極為平淡，猶如看沙子在手中流逝，不急不慢，將眾多中國式家庭鮮為人知的一面娓娓道來。

亦真似幻的人物塑造

魏微對主角的塑造借鑒了紀傳體史書，主人公田莊在書中擁有自己的家族譜系、詳盡的工作經歷、專屬百度詞條。在前序和終章中，魏微還煞有其事地介紹了《田莊志》的產生，撰稿者與主人公田莊之間的關系，甚至魏微本人以小說家的角色為《田莊志》統稿。宏大又真實的歷史背景和邏輯縝密的家族關系都讓田莊這個人物又多了幾分神秘色彩，甚至有讀者認為田莊是真實存在的人，這種一本正經的腔調為小說或多或少增添了幾分荒誕。

從人物塑造來看，《煙霞里》中的每一個角色如奶奶、外婆、田家明、孫月華等，都有屬于自己的人物小傳式穿插敘述，這種人物特寫讓每一個角色都更加飽滿生動。魏微一向擅長刻畫女性，書中她將女性的生存窘境刻畫得淋漓盡致，而對于母女之間微妙的關系、祖孫之間的隔代親相當細膩而精到的書寫也是《煙霞里》的一大特色。

魏微還擅長將歷史事件與人物角色的背景融合。譬如孫月華20 世紀90 年代糾結于要不要辭職下海。又如，21 世紀初中國經濟欣欣向榮，房地產經濟崛起，田莊開始瘋狂買房，不惜開口向父母借錢。在強大的時代背景下，用人物自身性格做填充，既使故事情節顯得更加真實合理，也將人物刻畫得更加具體。

文字下的俗世溫情

好的文學語言有三個明顯的特征：首先是簡潔明確，能夠直擊要領；其次是擁有鮮明的個人風格；最后是能讓文字活起來，擁有動態的語言風格，摒棄凝固的文字組建。從這個層面來說，《煙霞里》一書足以作為文學范本細細探討。

“什么樣的人都有，最重要的是，很多年后他們都老了，有的早逝，更多的人體態臃腫，做了爺爺，哈著腰，眼里沒光。”魏微在本書中的表達如同這段文字一樣，大多以短句組成，極少使用主語。這種描摹方式能夠將讀者直接帶入主人公的視角，簡潔準確又充滿個性的表達獲得了諸多讀者的喜愛。譬如，“黑夜太差，往事把她纏繞”，短短十個字以擬人的手法結合文字的抒情，將愁緒演繹得淋漓盡致。在這種獨有的語調表象之下，是一個作家深厚的文學修養及語言積淀。由此可見，真正的文學語言不是一味地用華麗辭藻堆砌，而是要生出一個極為恢宏的文學根系，再對其進行合理應用。

魏微正是用質樸生動的語言將田莊及周圍人物刻畫得入木三分，同時在文字表達上又擁有女性獨具的抒情之風，輕盈且不失靈動。若是細細推敲每一個情節便會發現，書中每一個人物的人生走向都與宏觀歷史背景息息相關。所以魏微說，“小說全篇都在寫她，卻不是為她”。田莊這種人過著平庸微渺的一生，同這世界上的千千萬萬人一樣，守著日升日落，看著冬去春來，而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在故事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找到時代與人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