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里的奶酪

邱俊霖

說到曹操，有個“一合酥”的故事很有名。

話說塞北的游牧部落曾進貢給曹操一盒酥，曹操在盒子上寫了幾個字：一合酥。然后隨手將盒子放在案頭。一天楊修見了，竟直接拿起勺子，和身旁的人將這盒酥給分吃了。曹操見了，問他怎么把自己的酥給吃了。楊修回答：“盒上明明寫著‘一人一口酥，我們怎么敢違背丞相之命呢？”曹操聽后雖然表面笑笑，心里卻非常惱火。

楊修啖酪

人餉魏武一杯酪。魏武啖少許，蓋頭上題“合”字以示眾，眾莫之解。次至楊修，修便啖，曰：“公教人啖一口也，復何疑？”

——選自《世說新語·捷悟》

【餉】送。

【魏武】魏武帝，即曹操。

【啖】吃。

【題】寫上。

【示眾】公開讓眾人觀看。

【莫】不能。

【解】解釋；理解。

【次至】“次”是次序， 有輪流的意思;“至”是到了的意思。合起來就是“輪到”的意思。

【便】立即。

【教】使；命令。

在《世說新語》里，這個故事的名字叫作《楊修啖酪》。從故事名稱中，我們便能得知，故事里的食物從酥變為了酪。

這個故事的情節也差不多：有人送給曹操一盒奶酪，曹操稍微吃了一點，就在蓋子上寫了一個“合”字給眾人看，沒人明白是什么意思。輪到楊修的時候，他直接打開蓋子吃了一口，說：“曹公是讓大家每人吃一口，你們還猶豫什么？”

無論是酥還是酪，其實都是用牛羊乳汁為原料制作的乳制品。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民族融合的加深，許多少數民族的飲食習慣也傳入了中原。比如，吃奶酪就是很流行的一種，尤其是在當時的北方，吃奶酪儼然成了一種風尚。《世說新語》里還有好幾個和吃奶酪有關的故事。

千里莼羹，未下鹽豉

陸機詣王武子，武子前置數斛羊酪，指以示陸曰：“卿江東何以敵此？”

陸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鹽豉耳。”

——選自《世說新語·言語》

【詣】拜訪。

【前置】置于某物之前或面前。

【斛】量器名。方形，口小，底大。古時以十斗為斛，后來又以五斗為斛。

【以示】給別人看。

【何以】用什么。

【耳】而已；罷了。

西晉文學家陸機是江南人，東吳滅亡后他歸順了晉朝，從老家來到了當時的晉朝首都洛陽。有一回，陸機去拜訪大臣王濟，王濟當時正在吃奶酪，桌上擺著好幾斛奶酪。見到陸機來了，他便指著桌子上的奶酪，說：“你們江南有什么好東西能夠跟這個相比的嗎？”

陸機聽了之后，不假思索地說：“我們那里有一個千里湖，里頭盛產莼菜，用莼菜和鯉魚熬制的莼菜羹，不用加鹽豉就足以和這奶酪相媲美了！”

陸玩食酪，幾為傖鬼

陸太尉詣王丞相。王公食以酪。陸還，遂病。明日，與王箋云：“昨食酪小過，通夜委頓。民雖吳人，幾為傖鬼?！?/p>

——選自《世說新語·排調》

【詣】拜訪。

【還】返回；回家。

【遂】就。

【明日】第二天。

【箋】一種文體，寫給尊貴者的信。

【小過】稍微逾量。

【通夜】通宵。

【委頓】衰弱、憔悴。

【吳人】指生活在東南地區的人。

【傖鬼】南北朝時，南方人輕侮北方人為“傖”。傖鬼，即北方之鬼。

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故鄉的美食最好吃，這是人之常情。莼菜羹美味，但奶酪好不好吃呢？自然好吃。陸機有個堂弟叫作陸玩，晉朝南渡之后，當時的丞相王導邀請陸玩吃北方流行的奶酪。陸玩沒忍住多吃了一些，結果消化不良，回家后就病倒了。第二天，陸玩給王導寫信說：“昨天吃奶酪有點過量，整夜精神不振。我雖然是個南方人，但差點變成了北方鬼。”吃了人家的奶酪，不僅沒有表達感謝，還把自己貪嘴所釀成的苦果推在了對方身上。這個玩笑開得有些大，但另一方面也說明陸玩和王導的關系非常好，要不然，他也不會開這種略顯過分的玩笑。

從《世說新語》里能夠看出，在魏晉南北朝那個時代，味道甜美、口感滑爽且富含蛋白質的奶酪的確備受人們的喜歡，而且還成為當時北方的代表性食品之一。

淳酪養性，人無嫉心

張天錫為涼州刺史，稱制西隅。既為苻堅所禽，用為侍中。后于壽陽俱敗，至都，為孝武所器。每入言論，無不竟日。頗有嫉己者，于坐問張：“北方何物可貴？”張曰：“桑椹甘香，鴟革響。淳酪養性，人無嫉心?！?/p>

——選自《世說新語·言語》

【涼州】位于我國西北地區。

【稱制】皇帝即位執政，這里指偽稱皇帝。

【西隅】西部地區。

【禽】同“擒”，被擒獲。

【俱】都。

【至都】來到首都，即東晉的首都建康（今南京）。

【器】器重。

【入】入朝。

【言論】談論；發表意見或議論。

【竟日】從早到晚。

【頗有】非常。

【嫉】嫉妒。

【鴟鸮（chī xiāo）】鳥名。俗稱貓頭鷹。常用以比喻貪惡之人。

【革響】“革”是鳥翅?！案镯憽敝肛堫^鷹振翅發出的聲響。

【淳】味道濃厚。

前涼的君主張天錫投降苻堅后，又跟著苻堅在淝水之戰中戰敗。張天錫逃出來后便歸順了晉朝。

話說當時的晉孝武帝司馬曜很器重張天錫，他每次入朝議事，司馬曜都要和他聊上一整天。有些大臣對他很是妒忌，終于有一天，有人當眾問他：“你們北方有什么好東西??？”張天錫回答說：“桑椹甘香，鴟鸮革響；淳酪養性，人無嫉心。”意思是，桑葚香甜味美，鴟鸮振翅作響；乳酪淳厚能涵養性情，人們沒有妒忌之心。

晉代文學家潘岳寫過一篇《閑居賦》，其中寫道“牧羊酤酪，俟伏臘之費”，即牧羊取乳，用以供給伏臘祭祀的費用。說到底，奶酪畢竟是邊疆游牧民族的特產，對于以農耕為主的中原百姓來說，雖然也偶爾養殖牛羊，但數量畢竟有限。所以，這產量有限的奶酪也就更顯得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