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亞兵(河南省許昌市魏都區第三高級中學,許昌 461000)
親社會行為是個體發展進程中的重要保護因子[1],對于促進個體積極社會適應及社會和諧穩定至關重要。研究表明,表現出高親社會行為的個體會有更低的孤獨感、攻擊性和更高的同伴接納、社交自我概念等[2]。初中階段是青少年社會化發展的關鍵時期,2000 年,《法制日報》有數據表明,與小學生和高中生相比,初中生是犯罪率最高的群體。同時,青少年群體親社會行為的發展也是其道德發展的重要標尺,促進個體親社會行為規范與習慣的養成,是青少年道德教育的重要環節[3]。因此初中生親社會行為培養尤為重要,對其影響因素的探討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生態系統理論(ecological systems theory)指出,家庭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發展至關重要[4]。近年來,國內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關注家庭環境中父母教養方式對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的影響[5-6]。而父母情感溫暖作為一種積極的教養方式,不僅對個體積極心理品質的形成和發展具有促進作用[7],同時也是其問題行為的重要保護因子[8]。青少年所感知到的父母溫暖能夠增強個體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有助于個體與他人的積極互動[1],進而促進親社會行為的發生。然而國內研究多集中在兩者關系中介機制的探討[6,9-10],而對其邊界條件缺乏深入研究,更缺乏留守群體間變量關系的探討。
本研究在生態系統理論的指導下,考察共情在父母情感溫暖與初中生親社會行為的中介作用及物質主義價值觀的調節作用,同時對留守與非留守群體進行模型的差異比較,從而為親社會行為的相關研究提供理論支持,并對促進青少年親社會行為實踐提供指導。
在親社會行為的諸多影響因素中,共情備受關注[11-12]。共情是指個體能夠感知或理解他人感受并對他人的處境做出適當反應的能力[13]。共情-利他假說(Empathy altruism Hypothesis)指出,個體在共情的作用下更容易對不幸的人產生同情、憐憫等情緒反應,這種情緒強度越大,利他動機就越強,實施幫助行為的可能性就越大[14]。大量研究已表明,個體的共情可以促進其親社會行為的產生[15-16],即與低共情者相比,高共情者在面對助人情景時,更能敏銳地覺察到他人的情感和需求,體會他人的情緒和感受,進而促進其親社會行為的實施。
生態系統理論指出,父母和子女作為家庭微環境的主體相互影響,因此,父母教養方式是孩子共情能力發展的重要影響因素。例如,一項追蹤研究發現,父母溫暖和積極表達能夠正向預測孩子的共情能力和社會功能發展,即積極溫暖的教養方式能讓孩子盡情體驗和表達各種情緒,這會進一步加強孩子對于情緒刺激的回應,促進其共情能力的發展和良好的社會適應[17]。也有研究發現,若家庭環境溫暖、父母善于理解孩子,則會促進孩子共情能力的發展,而嚴厲懲罰和過分干涉則會阻礙孩子共情能力的發展[18]。張璟、袁悅、衛博峰等[9]發現,共情在父母教養方式(情感溫暖型、信任鼓勵型)與中職生親社會行為之間起中介作用。綜上,本研究提出研究假設1:共情在父母情感溫暖和初中生的親社會行為之間起中介作用。
雖然共情能夠顯著預測個體的親社會行為,但有時個體只是存在一種親社會行為傾向,最終是否會實施親社會行為還受到其他因素的影響[19]。道德判斷的雙加工模型認為,情緒反應和認知推理都是道德決策和道德行為(親社會行為)的重要影響因素,個體的意圖、信念、價值觀等都屬于認知推理范疇[20]。損失-獎賞的激勵模型(The arousal: costreward model)也指出,人們在實施助人行為前會進行認知決策加工,提供幫助所帶來的損失、獎賞,以及不提供幫助可能帶來的損失,兩者之間的比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個體最終是否實施親社會行為[21]。基于以上兩種理論模型,我們認為高物質主義價值觀的個體聚焦于財富的獲得和擁有[22],認為財物的擁有是幸福感的重要來源,也是衡量成功的重要標準[23],因此,高物質主義價值觀的個體盡管在面對助人情景時可能會因個體的同情、憐憫等從而產生親社會傾向,但最終也可能因未得到回報而不會實施親社會行為。相比之下低物質主義價值觀的個體不計回報,則更可能因為共情實施親社會行為。基于此,我們提出研究假設2:物質主義價值觀在共情與親社會行為的關系中起調節作用。
農村留守兒童是指父母雙方或一方外出打工而被留在戶籍所在地農村,因此不能和父母雙方共同生活的17 周歲及以下的未成年人。留守兒童作為一個特殊兒童群體,他們多生活在貧困家庭且長期與父母分離,早期的貧困、消極的父母教養行為會造成孩子經濟、人際等的不安全感,進而影響其物質主義價值觀的形成[24]。近年的研究也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在共情[25]、親社會行為[26]等積極心理健康指標上顯著低于非留守兒童。本研究在分析初中生父母情感溫暖與親社會行為關系機制時,也將對是否留守的初中生群體進行模型比較。
采取整群取樣的方式,以河南省某農村中學652 名初二學生為被試發放問卷,刪除不認真作答和無效問卷,不認真作答即指條目得分呈規律性以及多處出現選擇兩個及以上答案的問卷,最終得到有效問卷601 份,回收率為92.18%。被試平均年齡為15.25±0.59 歲,男生293 人(占48.8%),女生224 人(占37.2%),性別缺失84 人(占14%)。父母雙方或一方外出打工的留守初中生230 人(占38.3%),非留守初中生371 人(占61.7%)。
1.簡式父母教養方式問卷
采用蔣獎、魯崢嶸、蔣必菁等[27]修訂的中文版簡式父母教養方式問卷中的父母情感溫暖維度進行測量。父母各7 個條目,采用李克特4 點計分,1表示 “從不”, 4 表示 “總是”。得分越高代表個體感知到的父母情感溫暖越多。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部一致性系數為 0.912。
2.共情
采用張鳳鳳、董毅、汪凱等[28]修訂的人際反應指針量表(Interpersonal Reactivity Index-C,IRI-C)對共情進行測量。本研究采用觀點采擇和共情關注兩個維度,共有11 個條目,采用1(非常不贊同)到5(比較贊同)的李克特5 點計分。得分越高代表個體的共情能力越強。本研究中該量表內部一致性系數為 0.80。
3.物質主義價值觀
采用Richins[29]的物質主義價值觀量表(Material Values Scale,MVS)。共有9 個條目,采用李克特5點計分,從1(很不同意)到5(非常同意)。得分越高說明個體的物質主義傾向越強。本研究中該量表內部一致性系數為 0.84。
4.親社會行為
采用張夢圓等[30]修訂的青少年親社會行為量表。共有15 個條目,采用李克特7 點計分,從1(完全不符合)到7(完全符合)。得分越高代表個體的親社會行為越多。本研究中該量表內部一致性系數為 0.93。驗證性因素分析擬合指數:χ2/df=3.61,CFI=0.91,TLI=0.90,RMSEA=0.06,SRMR=0.04。
在所選取的中學里,以班級為單位進行團體施測。調查前向學生說明問卷內容嚴格保密,結果僅做科學研究之用,要求學生當堂獨立、認真填答,完成后當場統一收回。采用 SPSS21. 0 和Mplus7.0對數據進行統計分析。
采用 Harman 單因素檢驗法對所有項目進行主成分因素分析。結果表明,特征值大于 1 的因子共有10 個,且解釋變異率最高的因子為23.51%,小于 40% 的臨界標準,說明數據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表1 列出了各變量的平均數、標準差及相關矩陣。結果表明,親社會行為與各個研究變量均存在顯著相關,其中與父母情感溫暖及共情存在顯著正相關,與物質主義價值觀存在顯著負相關;父母情感溫暖與共情存在顯著正相關,與物質主義存在顯著負相關;共情與物質主義價值觀存在顯著負相關。

表1 各變量的均值、標準差和相關矩陣
采用結構方程模型對有調節的中介模型進行檢驗,在模型中,因所有待估計的參數正好等于協方差矩陣中的元素,即構成了一個飽和模型,因此不再估計其擬合指數,僅關注其路徑系數,結果如圖1 所示。首先,父母情感溫暖顯著正向預測初中生共情(β=0.40,t=10.35,p<0.001),共情顯著正向預測初中生親社會行為(β=0.46,t=10.46,p<0.001)。同時,共情在父母情感溫暖與親社會行為之間的中介效應顯著(Indirect effect=0.183,S.E.= 0.026,p<0.001),假設1 得到支持。在加入共情這一中介變量后,父母情感溫暖仍可顯著正向預測初中生親社會行為 (β=0.18,t=3.99,p<0.001),即共情在父母情感溫暖與初中生親社會行為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另外,共情和物質主義價值觀的交互項可以顯著預測初中生親社會行為(β=-0.16,t=-3.14,p<0.01),即物質主義價值觀調節了共情與初中生親社會行為之間的關系,所以有調節的中介效應模型成立,因此假設2 得到支持。

圖1 有調節的中介模型
為了能夠更加清楚揭示共情與物質主義價值觀對親社會行為顯著交互效應的實質,本研究進一步進行了簡單斜率檢驗。計算出當物質主義價值觀為平均數正負一個標準差時,共情對初中生親社會行為的效應值,繪制簡單效應的分析圖(見圖2)。由圖2 可知,與高物質主義水平的初中生相比(β=0.37,t=7.91,p<0. 001),低物質主義初中生的共情對親社會行為的預測作用更強(β=0.60,t=11.24,p<0.001),即共情與初中生親社會行為的關系受到物質主義價值觀的調節。

圖2 物質主義價值觀在共情與親社會行為間的調節作用
為了對留守與非留守初中生群體在以上有調節的中介模型中的差異進行比較,本研究對模型中的各路徑系數在不同組別中的差異進行了Wald 檢驗。結果發現,留守初中生與非留守初中生僅在有調節的中介模型的后半路徑差異顯著(Wald=16.02,p<0.001)。
具體來說:在留守初中生群體中,物質主義價值觀在共情與親社會行為之間的調節作用不顯著(β=0.07,t=1.01,p=0.31),如圖3 所示;而在非留守初中生群體中,物質主義價值觀在共情與初中生親社會行為關系中的調節作用顯著(β=-0.26,t=-6.24,p<0.001),如圖4 所示。在其他路徑上,系數的差異比較均不存在顯著差異。

圖3 留守群體中物質主義價值觀在共情與親社會行為間的調節作用

圖4 非留守群體中物質主義價值觀在共情與親社會行為間的調節作用
本研究考察了初中生感知到的父母情感溫暖對其親社會行為的內在機制及作用條件。結果表明,父母情感溫暖可以正向預測初中生的親社會行為。這與前人的研究結論基本一致[8,11]。社會學習理論指出,兒童通過觀察父母行為而習得社會行為[31]。在溫暖的家庭氛圍中,父母會經常表現出關愛、支持及幫助等行為模式,而這在潛移默化中會內化為孩子的交往模式,當孩子處于助人情境中就更可能做出親社會行為,即親子間的積極互動是兒童青少年親社會能力發展的重要基礎[32]。研究結果對豐富親社會行為影響機制的相關研究,以及農村初中生親社會行為的干預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研究表明,共情在父母情感溫暖與初中生親社會行為之間起中介作用。這與近年來親社會行為的相關研究結果一致[33]。同時,該結果也與一般學習理論相契合,即外部環境刺激(父母情感溫暖)能夠影響個體的親社會情感(共情),進而影響其親社會行為,共情在個體發展中起至關重要的橋梁作用。父母情感溫暖能夠提高初中生的共情水平,這可能與個體感知能力的發展有關。良好的家庭環境有助于青少年感知能力的發展,具有高感知能力的青少年更容易感知他人的情緒情感,因而會表現出更多的同情和憐憫[34],即高水平的共情;而高共情水平能夠降低個體的攻擊性[35],預測其親社會行為[36]。這也啟示我們,在教育實踐中,父母要意識到家庭對孩子特質塑造的重大影響,營造積極的家庭氛圍,從而促進兒童青少年的健康成長和發展。
本研究發現,物質主義價值觀可調節模型中中介路徑的后半段。具體而言,對于低物質主義價值觀的初中生來說,共情對親社會行為有更顯著的影響。這與共情-利他假說的觀點相一致[14]。物質主義者具有自我中心、不關注人際關系等典型的人格和行為特征[37],這在一定程度上對于分享、合作、安慰等親社會行為的內涵具有抑制作用。低物質主義價值觀的初中生較少考慮自己能否從親社會行為中獲取回報,而是憑個體所能感受到的同情、憐憫等情緒的強度來決定是否實施親社會行為,這種情緒強度越大,個體想解除他人困境的利他動機就越強,就越有可能采取利他行為。而一旦個體聚焦于自己是否能從助人行為中獲取物質收益,共情對其親社會行為的預測作用便會降低,這與親社會行為的決策過程[38]相契合,即個體在前一階段產生了助人動機,但會在評價階段權衡利弊,若弊大于利,則可能不會實施助人行為。這一研究結果提示我們,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導向對于青少年親社會行為發展有重要作用。
模型的跨組差異比較結果表明,在留守與非留守初中生兩個群體中,簡單中介模型上的各路徑差異均不顯著,僅在有調節的中介模型的后半路徑差異顯著,即物質主義價值觀在共情與初中生親社會行為間的調節作用存在顯著差異。具體表現為:在留守初中生群體中,物質主義價值觀的調節作用并不顯著;但在非留守初中生群體中此調節作用顯著。這可能是因為,相較于非留守兒童,留守兒童的生活環境更為惡劣[39]。然而,長期生活在不利處境之下的留守兒童可能會發展起某些獨特的心理資本能力來緩沖或抵消不利處境所帶來的影響,如明理感恩、寬容友善等[40]。因此,留守兒童可能會因自身曾遭遇過困難,在面對助人情景時,更能感同身受,從利他動機出發,以自身所感受到的同情、憐憫的共情強度來決定是否實施利他行為。而對于非留守兒童來說,遇助人情景時更可能權衡利弊,若利大于弊才去實施助人行為。而對于簡單中介模型而言,各路徑差異均不顯著,這可能提示我們,該模型變量之間關系的穩定性并不因群體差異而有所改變,即父母情感溫暖是個體共情、親社會行為強有力的預測因子,共情也是親社會行為的重要預測變量。
研究發現,父母情感溫暖可以通過共情預測初中生的親社會行為,物質主義價值觀在父母情感溫暖通過共情影響初中生親社會行為的中介模型的后半路徑起調節作用,且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在留守與非留守群體中差異顯著,這對初中生親社會行為的干預和培養具有重要啟示。如父母在家庭中應多給予孩子關愛和支持,同時注重初中生共情能力的培養。此外,還要注重對兒童青少年價值觀的教育,尤其對于非留守群體,要積極引導其正確價值觀的培育。
同時,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本研究為橫斷研究,難以得出確切的因果推論,今后可通過追蹤研究進一步揭示變量間的關系;其次,本研究僅考察了積極教養方式,未來可以將消極教養方式納入進行對比研究。此外,本研究使用的數據均來自被試的主觀報告,可能會受到社會贊許性等因素影響,未來研究可考慮以多種來源的方式收集數據,以提高測量的客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