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走神

王璐

對我來說，天亮就意味著睡覺這件事可以翻篇了。雖然晚上我強迫自己不再想事，但大腦卻一直不肯休息，很多年前的事情、很多年前的人都在腦海中浮浮沉沉。

我下了床，打開冰箱，拿出昨晚已泡好的黃豆放入豆漿機，按下電源，轟隆隆聲響起。只有周末，我才會大早上做豆漿，要是在平時，女兒迪迪一定會因為豆漿機的噪聲而大發脾氣。周末，她去我媽那里了。從小，只有我媽才能對付她。要不是上學必須到這邊住，我真恨不得她一直待在我媽那邊。

豆漿機發出滴滴的聲音，我打開機器倒出一碗。我喜歡帶有豆渣的豆漿，口感粗糙，很像被我過壞的日子。等待豆漿冷卻的時間里，我開始清洗紅薯，準備做紅薯餅。兒子小進最愛吃紅薯餅，但他只愛吃他奶奶做的。我經常會做一些口味接近他奶奶做的紅薯餅，但一直不如人意。他的口味為啥不隨我呢？我隨即暗笑自己：從來沒管過孩子的媽媽有什么資格要求孩子？

這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童年的我幾乎沒有獲得關愛，我是家里的第三個孩子，害怕丟掉工作的父母把我寄養在親戚家。我小時候只知道玩耍，到慢慢有了小心思，性格就變得陰郁自閉，這一切終于在青春期初戀時報復性反彈。我快要被缺愛的情緒淹沒了，初戀給的一點關愛被我無限放大，以至于做了不該做的事。等父母發現我珠胎暗結時，距離預產期只有半個月，然而我第二年就要高考。在父母的建議下，我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把孩子（小進）扔給他爺爺奶奶，打算永不相認。

這樣做之后，一開始只是感到害怕，對孩子并沒有很多想念。慢慢地，路過童裝店時我會駐足，但也僅此而已。就這樣，我讀了大學，參加工作，經濟獨立，結婚生女，又離婚。生活似乎又開始變得簡單，我也終于鼓起勇氣聯系小進的奶奶，見到了被我拋棄十三年的兒子。

小進心智早熟，學習特別好，考上了我們這里最好的高中。學校離我的住處不遠，我很希望他能和我與迪迪住在一起，但我得征求迪迪的意見。

和小進相認兩年來，迪迪和小進見過幾次，兄妹倆見面后很客氣，也很生疏。我其實挺擔心迪迪，怕她沒由來地發脾氣會讓小進多想。當然這種情況還沒有發生過，但住在一起就沒人能保證了。迪迪回來后，我思忖著怎么開口。

迪迪抽了抽鼻子：“媽媽，你又做紅薯餅了？”我回答：“嗯，你想吃嗎？”她大大咧咧地說：“不想，吃膩啦！”

“迪迪，媽媽有事和你說。”我終于鼓起勇氣。迪迪問：“是小進哥哥的事嗎？”我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迪迪眨眨眼說：“你一做紅薯餅我就知道?！蔽宜餍蚤_門見山地說：“對，是這樣。我想讓小進哥哥和咱們一起住，你同意嗎？”

迪迪擺弄劉海的手沒有停下，也沒有回答。當我以為她沒有聽清楚準備再講一遍時，她說話了：“是不是小進哥哥和我們住，你就不會經常走神了？”

“走神？”我覺得有點文不對題?！皩Γ愠３Ｗ呱?，從我小時候起就這樣?！钡系峡卦V道，“有時候我給你看我畫的畫，你看著畫，好久都不說話。還有，你有時候捧著我的臉看著我，看著看著，眼睛就變了，變得灰灰的。我的同桌就喜歡上課時看窗外，他的眼睛就是灰灰的，老師說他走神了。后來，我知道了小進哥哥，就想，媽媽是不是走神的時候在想小進哥哥呢？如果我們同住能治好你的走神，我就同意?！?/p>

一時間愧疚涌上心頭，我抱住迪迪，眼淚滴在她的發卡上，我努力克制自己，說道：“媽媽保證。”小進能來到我身邊，我應該不會再走神了，突然也感覺很對不起迪迪，我暗暗發誓以后一定要做個好媽媽。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