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外一篇）

呂榮輝

清晨，駕車行駛在柏油馬路上。青褐色的路面寬敞又干凈，路面上白色的標志線平行地伸向遠方。路上的車很少，跑起來十分輕松。路中間的分隔綠化帶里，栽種著齊人高的風景樹，像排列整齊的儀仗隊，在車窗外，以極快的速度向后閃去。一輪初生的朝陽，像嬰兒紅撲撲的臉，格外惹人喜愛。從倒車鏡里望出去，它恰好停在風景樹的梢頭，隨著車子的行駛，它也跟著跳躍著，奔跑著，一刻不落，就像一個不服輸的運動員，非要和我的車子追逐著一分高下。

這條路我已經走了整整十年了，熟悉地像朝夕相處的朋友，哪里有個彎，哪里有個凹，不用看心里也清清楚楚。五十公里的路程，走起來不覺得奔波，反倒是一種享受。拐彎處，朝陽越升越高，掛在車前擋風玻璃右前方的天空。新的一天如此美好，處處都充滿希望。

記得第一次到單位報到，我從家乘車到縣城，再從縣城坐班車到小鎮柳巷，七十公里的路程用了三個小時。狹窄的水泥路彎彎曲曲，碰到對面來車，往往得一輛車先靠邊停住，另一輛車再小心翼翼地擠過去。有兩段石子路，路況極差，路面上窟窿一個連著一個，大巴車以極慢的速度試探著前進，車身仍止不住地左右搖擺，給人一種隨時可能會翻車的感覺。坐在車里，必須牢牢地抓住座椅的扶手，不然車身一個猛的晃動，很可能把人甩出座位。

大巴車的車況也不容樂觀，起動起來后，前后車窗一起“嘩嘩”地響，坐在車里說話根本聽不清。冬天，西北風從四周車窗的縫隙里拼命的往里鉆，凍得車里的人瑟瑟發抖。雨天，雨水從車頂的天窗不住地往下滴。同事們曾無奈地調侃：雨天坐車還得帶把傘。車外下雨，車內打傘是我們上班途中一道別致的風景。

平時乘車不易，節假日坐車更難。有一年春節，恰巧大年初一輪到我值班。可是大年初一所有的班車停運，在冬天的早晨，要趕幾十公里的路，于八點之前準時到單位上班，可是一道難題啊！經過再三考慮，也只有騎自己的破摩托車趕路了。天沒亮，我就早早地起了床，妻給我煮了餃子，我在心里默默地祈禱，只求這輛破車千萬別在半路拋錨。當大多數人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時，我已經頂著西風出發了。裹著冰涼的薄霧，在鞭炮聲和硫磺味里，我用了兩個小時趕到了單位。從車上下來，才感覺自己早已四肢僵硬，眉毛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單位所在的小鎮，位于淮河南岸，是蘇皖兩省的交界處。從這里乘輪渡，越過淮河便是江蘇地界。因為地理位置獨特，平時往來的客商以及車流量非常大。十幾年前，鎮上街道狹窄，賣菜的商販都是在沿街道兩側的路邊擺攤經營，來往的車輛經過時，常常造成擁堵。每到逢集日，附近的生意人一起涌過來，街道更被擠的水泄不通。車輛一臺接著一臺，通行緩慢，經常聚成長長的一隊。喇叭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過了人群，便急不可耐的一腳油門，揚起漫天灰塵。

單位的院子里，老舊的水泥地高低不平。夏天雨多，常發生積水。雨下得急了，常常沖進一樓的職工宿舍里。開始的幾年里，每逢雨夜，不得不半夜起身，在自己的門前筑壩攔水。從宿舍到辦公室，中間那段洼地有時積水可沒過小腿，上下班無法通行，只能找來一輛電動三輪車，把大伙一趟一趟地渡過去。

如今，這種尷尬的事再也不會發生了。衛健委出資一百多萬元，幫我們新建了一幢四層綜合樓，院子里鋪設了干凈整潔的瀝青地面，停車位井然有序。院中銀杏、香樟綠意盎然，辦公樓窗明幾凈。整個院區面貌煥然一新。

十年，潛意識里只是短暫的一瞬間，周圍的事物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政府規劃建設了農貿市場，讓商販們集中經營。既便于規范管理，也讓他們免除了日曬雨淋之苦。渡口遷至小鎮外一公里處，外來的車輛全部從小鎮的外圍通過。如今，從街上走過，沒有了商販們經營時的喧囂和擁擠，也沒有了貨車經過時震耳的轟鳴聲和漫天的塵土。干凈的柏油路面，兩邊是彩磚鋪設的人行道，每隔一段距離，便種上一株桂花，金秋十月，暗香浮動。宛如一個干凈整潔的江南小鎮。

傍晚，小鎮居民們最好的去處是文化廣場。大屏幕上滾動播放著打黑除惡的宣傳片。屏幕前的空地上，人們跟著音樂的節奏，歡快的舞著錢桿操，這是當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籃球場上更是一派生龍活虎的景象，球員們你追我趕，各顯神通。球場外圍著一圈觀眾，不住的為場上的人喝彩加油。有些人喜歡安靜，便獨自找一個石凳或者涼亭坐下來，吹吹清涼的晚風，欣賞著各種不同名字的風景樹，悠然自得。紅色的塑膠跑道上，人們三三兩兩，邊走邊談。他們中有公務員，有學生，有農民，也有老弱病殘，在這個閑暇的時光里，他們不約而同的聚在一起，共同享受這愜意的生活。

近年，鎮政府加大了招商引資的力度，多家企業在小鎮落戶。人們不需要背井離鄉，在家門口也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尤其是那些家里有老人小孩，出不了遠門的居民，更感受到了方便。一位大媽告訴我，她一邊照顧上學的孫子，一邊在廠里干活，一個月也能拿到近四千塊錢的工資，這對于一個農村家庭來說，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

單位里的同事一個個購買了私家車，那個騎著摩托車上班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原本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變成了柏油路。原來的班車換成了嶄新的電動公交車，既環保又舒適。女山湖特大橋的通車將這段七十公里的路程縮短為五十公里，駕車上班只需要四十分鐘。春天，柏油馬路兩旁的格桑花盛開了，車子就像穿行在童話世界里。駛過女山湖大橋時，我喜歡把車窗打開，讓來自湖面的風盡情地吹個痛快！這條走了十年的上班之路，從開始的用時三小時，到現在的四十分鐘，我常常理解為這就叫中國速度。國家在富強，周圍的一切都在不斷的改變。在社會發展的滾滾洪流中，我們必須緊跟時代的步伐，為社會主義新中國的建設添磚加瓦。

難忘兒時聽說書的往事

小時候，農村還沒有用上電，廣播、電視，那是聽都沒聽說過的東西。像我這樣的農村孩子，除了白天到處亂瘋，還有一個樂趣，就是晚上能跟著大人們一起去聽大鼓書。

那是一個物質生活相當匱乏的年代，農村人基本上沒有什么業余生活。我們晚上閑得無聊，只能纏著父親給我們講故事。好在每年冬天，河對岸的龔師傅都要到我們這邊來說一段時間大鼓書，那真是一段讓人難忘的時光。每天吃過晚飯，大人們互相打著招呼結伴去聽書，他們一般是不愿帶我去的，一來是天氣太冷，二是怕我聽到一半要睡覺，打攪了他們聽書的興致。但我死纏硬磨，最終每次都能如愿。

書場一般就設在房東家的茅屋內，墻壁上掛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燈下放著鼓架，后邊一把椅子，這就是說書人的座位。鼓架前男女老幼呈扇形排開，早就等得心急火燎了。一切準備就緒，終于看到說書人出場了。只見他往鼓架前一坐，慢吞吞地端起茶杯，呡上幾口，抬眼掃了掃面前的觀眾，問：“人都到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

“好，那就開始吧！”

于是理了理架勢，鼓槌在鼓面上輕輕地點了幾下，幾句熟悉的開場白后，接著快板輕起，鼓點如雨，當晚的書場便正式開始了。人們的情緒隨著故事的情節跌宕起伏，或而喜，或而憂，或而憤怒，或而驚嘆不已。說書人唱到動情處，一手掄著鼓槌，一手打著快板，雙眼微微瞇著，那情景就像他正身臨其境似的。說到緊張處，只見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一邊狠狠地敲著鼓面，一邊繪聲繪色地講述，還不時比劃著動作，那一刻，似乎他正變成了戰場上那個手握方天畫戟，能在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將軍。聽書的大氣也不敢出，那顆心隨著故事的情節提到了嗓子眼。正在大家如癡如醉時，忽聽得大鼓‘咚”的一聲戛然而止，說書人用手在鼓面上一按，全場登時鴉雀無聲，直到聽到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休息一下，接著道來”的說辭后，人們才回過神來，不由得長吁一口氣，趕緊把早就準備好的一杯糖水給說書人遞過去。

說真的，那時我對說書人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真不知他是怎么能說出那么多好聽的小說的。如今好多年過去了，許多往事都從記憶里磨滅了，說書人這個行業也漸漸消失了，那個為我們說書的龔師傅也許早就垂垂老矣了吧？但在那些喧囂退盡的夜晚，我還是會常常想起兒時聽大書那個緊張的而又格外溫馨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