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依戀視域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南 日

（南京審計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江蘇南京 211815）

情感依戀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在民族大家庭中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的靈魂。黨的十八大以來，“情感”“情懷”“人心”等具有依戀意涵的詞匯，在當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大背景下映入大眾眼簾。當前，學術界從橫縱歷史文化、內外政治經濟等層面，圍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交往交流交融”“共建共享”“民族互嵌”“民族事務治理”等方面進行了深入探討。經過文獻分析可以發現，多數研究側重于政治、經濟、歷史文化等議題進行了研討，對各民族情感依戀的理論意涵的討論還相對較少，相關研究的依戀實踐路徑學理性尚且不足。

一般而言，各民族成員之間的情感依戀是認知、認同、歸屬等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在基本條件。可以說，情感依戀要素對民族成員生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及其維系運轉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在社會心理學研究中，情感依戀意味著一種親密的關系紐帶，無論是對過去的眷戀，還是對當下的滿足，抑或是對未來的渴望，總是傳遞著一種和睦、愜意、平和的情感體驗。從概念角度來看，價值意識、集體利益、群體身份等要素組成了情感依戀的內在邏輯理路。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背景下，以上三個要素是各民族成員形成心心相印、萬象共生、兼和相濟、交融一體的前提條件。各民族成員的情感依戀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保持中華為主干，各民族為枝葉形神不離、生生不息、千燈互照的基礎。在情感依戀視域下分析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實際上就是要強調價值意識、集體利益、群體身份之間的內在聯系，以多元的視野進一步厘清三者之間的邏輯關聯。這也是本研究的要旨所在。

一、情感依戀意涵的多學科梳理與提煉

早期的情感依戀研究主要聚焦于嬰兒對母親的強烈本能依戀的心理學范疇。情感依戀是嬰兒基于溫飽需求將自己與母親乳房吮吸聯結，也是一種需要被愛撫和依附傾向的渴望[1]210。而后在相關學科領域關于情感依戀的研究得到了極大的拓展和延伸。對于人文社科而言，情感依戀是一個極基礎的概念。社會變遷作為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的恒久主題，與情感依戀有著莫大的關聯。恩格斯指出：“人類社會由氏族社會向民族國家的轉型過程中，從原初的情感依戀關系接觸逐步發展為地域、業緣關系。”[2]正是由于情感依戀概念對社會變遷具有基礎性解釋意義，經濟學、社會學等學科的研究人員圍繞這一概念展開了較為深入的探究。

然而，人類社會中產生情感依戀的關鍵要素是什么呢？綜觀各個學科的理論探討，無疑全部指向了蘊藏于情感依戀理念中的聯結紐帶。毫無疑問，情感依戀與“聯結”二字有著深刻的聯系。正如鮑爾比（Bowlby）所言，情感依戀是個體在互動過程中，經過情感占有和照料擁護后形成的特定關系[1]201。分析依戀的英文單詞（attachment）詞源可以發現，其指代都具有“擁護、忠誠、信仰”之意。從本質意義上來說，所謂情感依戀就是個體之間以各種社交信號為中介紐帶聯結而成的特定關系。綜觀社會科學界，被視為聯結紐帶的條目種類繁多，包括語言、文化、地域、情操等。我們通過篩選與總結，本文將情感依戀的聯結紐帶大致凝練為共同價值、共享利益、情感身份三個內容。

情感依戀的第一個聯結紐帶是共同價值。哈姆斯（Harms）在解釋依戀類型理論時指出，依戀類型是人際關系質量和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包括與價值、信任、滿意度等要素緊密相關[3]。杰拉德（Gerard）等也認為，個體在心理和生理等不同層次需求的滿足對于塑造感知價值具有重要作用，有助于以一種相對穩定的方式逐漸衍生和發展依戀的行為系統[4]。通過梳理學術史我們可以發現，共同價值作為聯結紐帶貫穿于情感依戀的研究始終。正如伊麗莎白（Elizabeth）所強調的：在個體逐漸產生情感依戀過程中，想法、偏好、價值和觀念是情感依戀形成的前提[5]。

情感依戀的第二個聯結紐帶是共享利益。尤塞爾（Yuksel）等指出，依戀是個體在心理上與情感相關聯形成的反應，可以通過依賴和認同兩個維度測量，而利益則是產生功能依賴和情感認同的重要力量源泉[6]。無論是將情感依戀視作一種社會關系還是生活情懷，共享利益都發揮著黏合劑的作用，是區分依戀與分離的核心要素。經過分析現有文獻發現，許多學者將共享利益看作情感依戀的內核和本質，強調其對情感依戀形成和發展的基礎性作用。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在共享利益和情感依戀的關系上，顯然個體之間不是為了發展純粹利益而走到一起的，而是由于那種天然的、純真的、一致的共享性聯結在一起的，它是與那種以契約為基礎的利益促進相對立的。也就是說，情感依戀所倡導的共享利益是一種非排他性的相容性利益，有利于個體之間形成強大的凝聚力。

情感依戀的第三個聯結紐帶是情感身份。馬爾霍特拉（Malhotra）認為，情感依戀形成的首要條件是個體之間形成一種認同、內化與情感承諾相關聯的彼此交錯的網絡關系[7]。巴戈齊（Bagozzi）也認為，情感依戀在社會關系中都與認知、情緒和意圖緊密相關[8]。鮑爾比將依戀行為的基本反應歸結為哭泣、微笑、跟隨和依附等幾個方面，并進一步指出愛是理解依戀行為的決定性因素[1]202。也有學者將依戀行為的主要特征歸納為個體之間存在的情感紐帶，向世人展示了令人信服的諸多證據。提起依戀人們總能把它與溫馨、放松、和睦、可靠等一些積極、樂觀的詞語聯系在一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依戀概念的恒久褒義詞性無疑與其內在的情感身份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二、從情感依戀基本意涵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方向

所謂共同體意識，就是群體內部成員之間形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某種情感依戀。約翰·鮑比指出，情感依戀是人生來就帶有那種基于生物根源的情感紐帶，可以被一些價值、利益、身份喚醒，這樣一種本能的反應可能會持續一個人的一生[9]。從這種意義上而言，對情感依戀的深刻理解和把握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重要的現實指導意義[10]。

（一）喚醒共同價值意識，鑄牢中華民族價值共同體

共同價值是共同體意識形成和維系的基本條件，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少不了價值共同體的建設。中華民族價值共同體建設在于各民族群眾認同共有道德規范、倫理體系，但其關鍵載體卻是指向生生不息、豐富多彩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習近平總書記在不同場合多次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根和魂?！盵11]“文化興國運興，文化強民族強。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盵12]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各族人民共有精神家園的排頭兵，是多民族國家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根本動力。五十六個民族不分大小、不論多寡都對中華文化的發展貢獻了自身力量，組成了不容忽視、不可或缺的完整統一體。因此，我們應該清楚地認識到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不是簡單的漢文化，而是遵循“由二生三”“三生萬物”的兼和相配，在尊重差異、萬象共生的基礎上千燈互照、和合共生。

鑄牢中華民族價值共同體是建立在喚醒共同價值意識的基礎上，發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基礎作用。自中共十七屆六中全會首次提出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以來，經過黨的十八大、十九大報告進一步牢固樹立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斷提振社會意識形態領域的話語權和主動權，為構筑人心歸聚、交融一體的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提供了堅實的保障。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在各族群眾中加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牢固樹立正確的祖國觀、民族觀、文化觀、歷史觀，對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至關重要。要以此為引領，推動各民族文化的傳承保護和創新交融，樹立和突出各民族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中華民族形象，增強各族群眾對中華文化的認同?！盵13]從這個角度上看，把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聯系起來，既要充分尊重各民族間不同文化不同貢獻，也要包容差異、交融相濟、相互吸引、相互吸收、和諧共生。

（二）聯結共通集體利益，鑄牢中華民族利益共同體

共同體視域下的共通集體利益核心問題就是分配?；仡櫠嗝褡鍑覙嫿ㄟ^程，面對不同文化習俗、地方民族語言，彼此尊重、海納百川、榮辱與共，堅持各族人民共同繁榮發展是一項基本原則，是民族事務治理問題的重要組成部分。走進新時代，中國綜合國力得到了明顯提升，已經發展成為世界經濟體大國、軍事科技強國，各民族群眾的自信心、自豪感明顯提升。同時，我們也認識到在不斷滿足各族群眾對美好生活向往的過程中保持各民族利益分配公平的重要性。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共同富裕道路上一個民族都不能少的方針，切實完善政策機制，為加快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眾所周知，我國少數民族自治區、自治州、聚居地大部分地處邊疆沿線，天然地理條件惡劣、交通運輸不發達，經濟發展水平遠落后于沿海地區[14]。因此，國家通過一些政策傾斜扶持照顧邊疆民族地區的發展，增進少數民族群眾生活福祉，絕不允許落下一個民族。

為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實現各族群眾共同富裕，需要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實現高質量發展。首先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不能只靠“輸血”，也要想辦法實現“造血”。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實現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的過程中，沿海地區依靠政府主導的政策傾斜實現了一個又一個“中國經濟奇跡”，給中國人民留下了深刻印象。立足于長期照顧政策在一方面也增強了依賴心理，一些邊疆民族地區養成了“等靠要”的心理[15]。發展強大還得靠自己，促進民族地區高質量發展，不僅要徹底改變認識水平，更要擼起袖子加油干。其次是精準政策長期保障。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是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是一項偉大艱巨的事業，前途光明，任重道遠[16]。最后是鑄牢中華民族利益共同體還要保證民生建設高質量發展。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中國共產黨始終堅持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扎實推進惠民生、暖民心工程，不斷夯實鑄牢中華民族利益共同體的物質基礎。

（三）享有共有情感身份，鑄牢中華民族身份共同體

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產生的前提和基礎是共有群體身份。共有群體身份在現實生活中表現為各民族間在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凝聚力和歸屬感。基層的民族群眾歸屬感、凝聚力滲透在生活的點點滴滴中，成為身體記憶、情感依戀。每個民族成員都有下層民族意識和上層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下層民族意識表現為鄉音土話、民族歌謠、習俗禮儀[17]，上層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表現為熱愛祖國、思念家鄉、家國情懷，兩者是下屬和上位的關系，是共生并存而不是對立沖突。

民族事務工作重點是民族團結，是爭取人心。要發揮中華民族身份共同體在各族群眾多個身份中的統帥地位，始終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工作：首先是中華民族共有群體身份意識培育，在全國開展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理論教育工作，感物入心、及物歸心；其次是正確引導個體多重身份主次地位關系，努力營造中華民族身份包容多元、嵌套關系的張力，打消誰消滅誰、你死我活的對抗心理；最后是加強各民族群體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切實維護共建共享機制，打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彼此學習、肝膽相照，誰也離不開誰的局面。

三、從情感依戀與獨立的內在張力平衡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新時代民族工作爭取人心的主線，必然受到各民族群眾情感依戀內在屬性的影響[18]。其中，依戀與獨立價值張力、群體與自我關系平衡、評價與情感的復雜性帶來的挑戰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而言具有一些全新的現實啟示。

（一）共同體意識中依戀與獨立兩種價值張力

“失去共同體，意味著失去安全感；得到共同體，如果真的發生的話，意味著將很快失去自由?！盵19]依戀與獨立之間的較量與均衡可以說決定著共同體意識的存亡。回首過去個體之間相互依偎、緊緊擁抱在共同體內部，得到群體的庇護和關照；進入現代社會個體追尋自由、獨立，各種共同體得到不同程度的瓦解；而現代性的信守工具理性、過度堅持功利原則，引起了后現代主義者們的強烈批判，依此興起了回望熱潮。以至于人們從未像今天這樣如此渴望、尋找和分析共同體。

當下人們研究分析、渴望追溯共同體，都要面對依戀與獨立兩種價值。人們選擇共同體是對于共同體的歸屬、情感和安全的考量，以此犧牲的是追尋已久的自由和自在?？梢哉f，我們沒有辦法預測人們選擇天平的哪一方。然而，給予更多一點安全感、歸屬感、獲得感，使人們在共同體中更加充實、自信、堅強，是發生全局性、根本性轉變的重要方略。結合本文分析，共同體意識的基礎來源于歸屬、認同和依戀。這對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啟示就是保證各族群眾獲得歸屬、產生認同、發生依戀，才能使中華民族共同體對個體產生強大的吸引力。

（二）共同體意識中群體與自我關系平衡問題

進入現代社會，人們強調理論思維邏輯指導現實的建構體系，按照理性原則和價值目標審視和思考共同體。關于共同體群體意識和個人自由關系學術界展開了激烈爭論，問題的中心是哪一方具有優先權、中心性。群體中心論者強調，在世界流變、擴延過程中，把個體從無序、分化、斷裂中拯救出來的正是共同體。尤其是在集體主義價值觀被推崇的年代，毫無疑問群體中心論得到了許多個體的推崇。

群體中心論者強調普遍性原則的邏輯理論，毫無疑問具有真理性。然而，如果一味夸大群體的優先性勢必會抹殺個體主觀能動性，趨向邊緣的世界。更為嚴重的是，如果這種充滿宏大敘事的空泛議論超出一定界限，就很有可能引起個體相繼退出共同體，最終導致共同體的分化、斷裂、瓦解?；谝陨戏治?，可以發現共同體的構建不僅需要整合、有序、強制，更需要情感、溫暖、依戀。有序推動共同體的回應性、意義感、獲得感，對成員的真實需要及時反饋，以更大的情懷、更多的耐心和持久的吸引彰顯集體價值，確保共同體在思維方式和思想原則上引導個體理性思考，遵循真、善、美的不同層面準則，指導成員個體以辯證性、擴展性、開放性的方式為共同體事業持久奮斗。

（三）共同體意識中評價與情感的復雜性問題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研究指出，共同體的建構過程是極其復雜的，它超越了宗教、王朝的束縛，通過共同體內部成員間的“想象”連接而成。當然，滕尼斯筆下的共同體更具現實性，它是一種由血緣、地緣等紐帶形成的共同體，通常規模較小。然而，正是人口結構規模較小的緣故，內部成員之間的交流是直接且全面的。值得注意的是，當共同體的規模擴大到民族、國家規模之時，其原初具有的交流全面性、經常性的特征就會受到嚴峻挑戰。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共同體成員的評價與實踐情感困境。

既然共同體的規模大小與成員的評價、情感息息相關，那么討論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就離不開對共同體內部嵌套關系的分析。中華民族共同體是各族群眾在經歷歷史洗禮、碰撞摩擦、協商團結的進程中形成的交融關系。事實上，中華民族共同體是從國家層面兼和相濟、萬象共生，民族身份則是“因生賜姓”、自然具備。兩者屬于上位和從屬關系，不是矛盾，更不是對抗，而是屬于兩個不同層面的層層遞進關系。因此，駐足遠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雄心愿景，既要處理好個體成員對本民族的原初情感，還需要引導其愛我民族也愛他民族，在自然嵌套下互相采擷、唇齒相依，在潤物無聲的生活場景中牢固樹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此角度出發，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進程中，唯有差異共生中互聯交融，才能超越共同體建構過程中的復雜性的挑戰，千燈互照、奮勇前行。

四、結語

總體而言，當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需要不斷挖掘整理各民族共同價值意識、共通集體利益、共有群體身份，在黨的領導下不斷推進各族群眾情感依戀，從情感依戀基本意涵出發，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價值共同體、利益共同體、身份共同體三個維度向前推進。

一方面，以情感交融的民族身份認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多元一體是中華民族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進程中逐漸形成的顯著特征，它不是對立沖突、相互不容，而是兼合相濟、自然交融。在現實生活中，不斷激發各民族群體的情感交融有助于中華民族多元文化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繁榮發展。撫今追昔，回望歷史，中華民族也正是在多民族萬象共生的場景中，同舟共濟實現了一個又一個的繁榮盛世。另一方面，培育心理依戀的公民身份認同必須堅持黨的領導。面對變化莫測的世界格局，既需要中華民族大家庭團結一心、齊心協力，也離不開黨和國家的決策部署，更須在實際工作中遵循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論斷。同時，面對各類極端種族主義的興起，中華民族需要強大祖國提供堅強后盾，迎接各種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