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散文的性靈之美

◎甘肅 李引霞

遲子建是文壇上勤勉耕耘的多面手，她寫的散文視野獨辟、性靈獨抒，可謂別開生面。遲子建的散文風格，生于天性，沉于耽思，盛于神趣。從《傷懷之美》《我的世界下雪了》《光明于低頭的一瞬》到《鎖在深處的蜜》《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云煙過客》等散文集，舉凡遲子建散文三百余篇，孕性靈，明情理，包深慮，追文明，愈讀愈為明悅。

下面結合遲子建散文的具體文句進行一一剖析，使同學們全面了然并思忖遲子建散文性靈之美的創作規律，以便指導同學們在更深層面進行借鑒與學習。

心靈融入+寧靜深長+多種修辭手法

1.沒有誰來打擾我，陪伴我舞蹈的，除了如臨仙界的音樂，便是江水、云霓、月亮和無邊無際的風了。

——《傷懷之美》

2.旅途的勞頓，并沒有使我立刻入睡。不過在西柵，失眠是幸福的，因為你在靜得出奇的夜里，能聽見淙淙的流水聲。

——《西柵的梆聲》

3.春風像一把巨大的笤帚，悠然掃著大地的積雪……這時云雀來了，陽光的觸角也變得柔軟了，冰河激情地迸裂，流水之聲悠然重現，嫩綠的草芽頂破向陽山坡的腐殖土……

——《啞巴與春天》

4.如果是夏天，如果火燒云又把西邊天映紅了的話，我們喜歡將飯桌放置在院落里吃晚飯……這樣對著青翠的菜園和絢麗晚景的晚飯，是別有風味的……蚊煙稀薄的時候，火燒云也像熟透了的草莓似的落了。我們吃完了晚飯，天也就越來越陳舊，蚊子又三三兩兩地回來了。

——《蚊煙中的往事》

寫法提煉

為什么遲子建散文具有迷人的性靈之美？這是因她無處不在的“心靈融入”所造就。遲子建散文通過質樸、自然的文筆，用心靈之泉蘸和自由散漫之情韻，散發著蕩人心旌的文藝氣息。女性的柔美、包容、堅毅及其特有的文學內涵，極具個性化的語言魅力。遲子建散文基調寧靜深長，常利用假設呈現直覺天地，反語揭示心屬之地，比喻或擬人修辭連通生活的情趣，如此種種，無不令人激賞。

例1 句中，我們能感受到作者既甘于寂寞又渴望被人擾動的復雜心理，她說“陪伴我舞蹈的”除了音樂，就是大自然的種種。從心緒來觀照，作者潛意識里有愿人來相擾的沖動，但起舞影、臨江水，望霞云、對月風，這種種現實皆顯示未能與他人成行，于是心下便坦然接受——莫若遠離人與事，或沉醉于音樂藝術世界，或與江水、霞云、皓月、清風相約，此種心緒飄灑，怎不令人扼腕傷懷？

例2句闡釋“在西柵失眠”該是怎樣一種“幸福”。這種反語神出之妙，是深夜聽流水聲的文人異趣——幾欲令人激動，又漸漸習于這種靜中回響的曼妙。有幸得之，福之忽至，又經久不息，遂心竊喜爾。

在例3 句中，作者通過一個“巨大的笤帚”的動感比喻，用“云雀”連通四個短句。陽光、冰河、流水聲、嫩綠的草芽，形成階梯式的“春之舞曲”。雖在作者家鄉黑龍江漠河，春之降臨須數月方可至，但此中春的腳步是快速推進的，顯示了她心間尤似杜甫“便下襄陽向洛陽”的歡欣鼓舞。所以遲子建落筆成春，文字間生機氤氳。

例4 句，因戶外佐餐環境的心怡，引發搬桌到當院“吃晚飯”的舉動。“我們”這些人喜歡邊吃晚飯邊品火燒云，這種與天地同呼吸、與云霞共綺麗的意趣真真絕妙。同為東北女作家的蕭紅亦寫有“火燒云”，講天上有云燒，自西至東，彤彤如天火。蕭紅用驚艷的極富情感表現力的筆墨，把感動自己的火燒云一股腦兒傾倒下來，甚至把自己的內心世界都燒著了。然而，遲子建則更上一層樓，把內心世界燒著了還不算，還要將飯桌放在院落里“吃”上一通火燒云哩！

童年歲月+親人和故鄉+身心走近其間

1.小時候，女孩子沒有不喜歡嚼松樹油子的。她們喜歡嚼出響來，吱喳吱喳的，像鳥叫一樣。

——《朋友們來看雪吧》

2.好的月光質感強烈，是落在手上的綢帶，瀉在山山水水的月光使山變得清幽，讓水變得柔情。

——《光與影》

3.我小的時候蟲牙多，所以記得有兩次八月十五吃月餅時，吃得牙痛，大家賞月時，我卻疼得嗚嗚直哭。爸爸會抱起我，讓我從月亮里看那個偷吃了長生不老藥而飛入月宮的嫦娥，可我那雙蒙眬的淚眼看到的只是一團白花花的東西。月光和我的淚花融合在一起了。

——《故鄉的吃食》

4.雪誕生了寂靜、單純、一覽無余的美，也誕生了骯臟、使人警醒、給人力量的泥濘。因此，它是舉世無雙的。

——《泥濘》

寫法提煉

遲子建善于觀照童年、親情、月亮，善于抒寫憶念。她因走近童年的歲月，而能感知玩伴的珍貴；因走近月色的世界，而能產生美學意義的心靈啟迪；因走近父親曾經的懷抱，而能辨識出“淚眼里的嫦娥模樣”；因走近雪的兩面性，而能對雪的初始靜美和雪的融化泥濘展開哲學上的深思。同學們，正是身心走近其間，遲子建對天地眾生的認知高度，才會因觸摸到“性靈”而表達得如此真切迷人。

遲子建的散文質樸感人、情真意切，她總能發掘出生活中瞬時的美并進行巧妙表達。譬如例1 句中，幼時女孩子嚼松脂的聲狀如在眼前，其描述擬聲擬色，有啾啾鳥語之妙，不禁令人莞爾。自然之文，自然之意，以其香響，表其心籟。又如例2 句中，天上月色滑若絲，瀉入山河水多情。她在此番情境描寫中，求乎自然之趣，氣韻貫穿始終，使柔滑純凈的月光——覆山河之情脈，通神采之感官。

月，舉凡神話傳說之氣韻，可借世代口傳眼辨，進入孩童之心。在例3句中，遲子建的父親哄她于月中觀嫦娥，在牙痛難忍和淚眼蒙眬間她窺見一團白花花的銀光。此處，明月照通人心。

東北額爾古納，鄂溫克之鄉；黑龍江漠河，亦漢人遷徙家園。遲子建以溫潤筆力，寫人間百態，引領無盡悲喜。東北天地間，苦寒與濃烈俱生。雪，猶似人之有情有義，雪之為物，亦超物矣。在眾多散文中，遲子建寫得最多的就是故鄉——白雪皚皚的極北之地。從漠河北極村到大雪中的塔河永安小村莊，遲子建都給予性靈溫婉、無與倫比的情思和令人嘆為觀止的審美。在例4 句中，她獨有心機地從大雪潔白與泥濘污濁的兩極入手，使“寂靜”對“骯臟”、“單純”對“警醒”的豐富內涵盡展。言語之發，情志之至，哲思洞見，有若在目。

獨特思維+極寒風致+感悟天地心脈=性靈之美

或許會有同學問，遲子建散文并非以寫人記事贏取關注，為什么同樣會令人喜歡非常？就是因為她的散文寫盡了真性情，抒寫精神之鄉，與天地相合。

遲子建以心觀天下，獨特的思維超拔于黑龍江大地。譬如，臨堅冰之上，想水下深魚，何其幸哉！鑿冰封湖，網魚之上，涌水翻滾，魚躍其間。起網之時，見有魚搖頭擺尾，欣欣然有喜悅之情，故文思斐然。唯深愛斯地，詩心童思，靈性自生。以冰為侶，似佳偶擁之；以雪為侶，攪天地氣概；以樹為侶，得山林浩渺。

這種對極寒大自然、對故鄉的熱愛和留戀，構成了遲子建散文自然情韻的原鄉底色。除卻散文，遲子建作為文壇小說健將，其作品《額爾古納河右岸》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霧月牛欄》《清水洗塵》《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摘得“魯迅文學獎”。

遲子建寫作格調優雅，性靈真醇，以詩韻之思寫遍故鄉風致。故鄉之于遲子建，乃北地飛雪，冰凝四月，故生靈必畏之。故鄉以極北冰雪為主宰，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春草萌芽，匆匆數日斑斕夏花的綻放，還未過足癮，便迎來蕭蕭秋木紛紛下的秋季……芳華一瞬令人珍愛，于是至善至美總匯集她的筆底。

童年孤獨，玩伴少，唯有一條名叫“傻子”的狗不離不棄；夏季諸多花草似有爛漫心語，更兼雞鴨嬉鬧相對，自是一番風景，遂使其擁有帶著詩情愛意看故鄉的初心。遲子建有感于時序代謝如梭，更嘆天地變幻之浩大，尤憫人世造化之冷暖。

也許孤獨之美，亦是成就遲子建散文性靈之美的緣由，因她移情一草一木、一畜一物，凡魚蟲鳥獸，皆生心象之境。她甚或把寒冷視為朋友，寫下《寒冷也是一種溫暖》這樣的散文，書寫雪雖有似滔天浪的一面，更有夾帶柔潤詠春風的綺麗一面。真情從筆端流出，堅定而溫柔，婉約而深刻，汲天地之精華，存悲喜之仁慈。

綜上所述，遲子建散文的性靈之美的突出表現不止于事物本身，更彰顯于意蘊其后。著眼于眼前人、事、物認知的廣度和深度，又累加形而上的理性厚度，而后思緒漫展到悠悠天宇之間。通過她對自身獨立人格、心性及其生存的生活環境的探究，她的文學作品能夠表達出有別于他人的真實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