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連江夜入吳”背后的臺風秋雨

姜永育

芙蓉樓送辛漸

作者：王昌齡（唐代）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這是一首送別詩。秋冬時節，一夜江雨聲聲，灑遍了吳地江天。第二天清晨，詩人在江邊送別好友，一個人獨自面對楚山，涌起無限離愁：“朋友啊，你到了洛陽，若有親友問起我來，就說我的心依然像冰一樣澄澈，像玉一樣高潔，未受功名利祿等世情的玷污。”

這首詩大約作于唐玄宗天寶元年（742年），此時的王昌齡出任江寧（今江蘇南京）縣丞。縣丞是古代一種官職名，在縣里的地位僅次于縣令（或縣長），主管全縣文書檔案、倉庫、糧馬、征稅等。辛漸是王昌齡的朋友，他擬由潤州（今江蘇鎮江）渡江，取道揚州，北上洛陽。王昌齡陪他從江寧到潤州，二人在此分手。送別友人之后，王昌齡寫下了此詩。

首句“寒雨連江夜入吳”，開篇即點明了當時的季節—秋冬季。這里的“寒雨”指秋冬時節的降雨，因為這個季節氣溫較低，雨水降下來時人體感到寒冷，是為寒雨；“連江”是說雨水與江面連成一片，形容雨很大。這一句如實描述了潤州當時的天氣狀況，渲染出送別的感傷氣氛，含蓄地表現了作者不舍朋友遠離的落寞心情。

不過，你可能會對“寒雨連江”感到疑惑：秋天的雨一般都不會很大，這里的秋雨怎么會“連江”呢？

秋雨綿綿無絕期

在氣象學上，把夏秋過渡季節或秋冬過渡季節里的連陰雨天氣通稱為秋雨。從該定義我們可以看出：第一，秋雨有兩個時段，一是夏秋過渡季節下的雨，二是秋冬過渡季節下的雨。很顯然，王昌齡在《芙蓉樓送辛漸》這首詩中提到的“寒雨”屬于后一種情況。第二，秋雨通常與連陰雨天氣相關，也就是說，秋雨一旦出現，就會持續下好幾天，所以古人常用“綿綿無絕期”來形容秋雨。

和夏天的驟雨相比，秋雨一般下得輕緩，雨量也不大，它溫柔纏綿，如絲如縷，醇若美酒。唐代詩人溫庭筠在《秋雨》一詩中寫道：“細響鳴林葉，圓文破沼萍。”這里的“細響”，寫出了秋雨細細密密、輕輕柔柔的感覺。宋代詞人李清照在《聲聲慢·尋尋覓覓》中，更是直接用“細雨”替代秋雨：“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李清照在詞中不但寫出了秋雨又細又密的視覺特征，而且描述了雨水凝聚，從樹葉上滴落下來的聲音。

說到秋雨，便不能不提到華西秋雨，它是我國華西地區秋季出現的一種多雨天氣，主要出現在四川、重慶、渭水流域（甘肅南部和陜西中南部）、漢水流域（陜西南部和湖北中西部）、云南東部、貴州等地。華西秋雨有兩大特點：一是下雨日數多，時間可持續一月之久；二是以小雨為主，降雨強度弱，是典型的綿綿秋雨。

臺風“導演”的秋雨

不過，我國地域廣闊，秋雨并不都是綿綿細雨，比如東部地區的江蘇、浙江等省份，秋雨不但不溫柔，有時還會出現雨勢迅猛、江水大漲的景象。

北宋文學家張耒在臨淮（今江蘇泗洪縣）及潤州當過官，他寫過多首關于當地秋雨的詩，如《雨夜懷陳永源山莊》一詩所寫的秋雨便十分迅猛：“夜來秋雨如決渠，不寐憂君玉川屋。”這里用“決渠”來形容秋雨，可見當時的降雨強度很大。《別外甥楊克》一詩則寫道：“東南秋雨足，澤國水連天。”這里的“水連天”和王昌齡所寫的“寒雨連江”何其相像！

我國東部地區的秋雨為什么會如此之大呢？原來，這與臺風有密切關系。臺風是熱帶氣旋的一個類別。所謂熱帶氣旋，是指發生在熱帶或副熱帶洋面上的低壓渦旋，這是一種強大而深厚的“熱帶天氣系統”。世界氣象組織規定，將中心持續風速在12～13級（即32.7～41.4米每秒）的熱帶氣旋稱為臺風或颶風。在夏秋過渡季節，臺風常在我國東部登陸北上或在近海轉向。它往往與大量暖濕空氣相伴而來，如果此時恰好有北方冷空氣南下，冷暖氣流一經交匯，便會形成持續性的陰雨天氣。

由于臺風攜帶的水汽非常豐沛，所以由它“導演”形成的秋雨往往十分迅猛。比如，2013年，強臺風“菲特”登陸福建，此時恰遇冷空氣南下，兩者結合，給登陸點北部的浙江余姚帶去了罕見的特大暴雨，導致江河水滿，一些地方嚴重受災。

“寒雨連江”的成因

氣象專家告訴我們，秋季，只要有臺風在我國東部地區登陸，就有可能形成迅猛秋雨。

關于秋臺風，氣象學上并沒有嚴格的定義，一般將6—8月生成的臺風稱為夏臺風，9—11月生成的臺風稱為秋臺風。氣象專家在分析1949—2020年的臺風時，發現72年間，秋臺風和夏臺風生成的個數幾乎一樣多，也就是說，秋季依然是臺風活躍的時期。

為什么天氣轉涼了，臺風還會如此頻繁地出現呢？原來，這是因為絕大多數秋臺風生成于西北太平洋，那里距陸地很遠，臺風在廣闊的洋面上“誕生”后，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成長。加之經過一個夏季的陽光照射、加熱，海洋累積了很多熱量。初秋時節，陽光直射區向南移動過程中再次加熱熱帶海洋，使得海洋熱量達到頂峰，所以強臺風更容易出現在這一時間段。

王昌齡所寫的“寒雨連江”，時間節點恰好在秋冬季節，也就是深秋至初冬這個時間段。這一時期依然會有臺風生成，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在詩人送別朋友的前夜，很可能有一場臺風在這里登陸，它和南下的冷空氣交匯，導演了一出“寒雨連江”的大戲，此情此景被王昌齡寫進詩中，從而給送別的場面增添了幾分黯然和落寞。

【責任編輯】趙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