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美學（七首）

胡人

塔爾寺的小女孩

在塔爾寺的一角

疲憊的我們坐在某處閑聊

不遠處來了幾個磕長頭的人

最小的是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

他們一步一磕，目不斜視

突然，我注意到

在小女孩的面前，有一個水坑

我正想著她應該會繞過去的時候

卻驚訝地看到

她毅然決然地將頭磕向了泥水中

然后抬起那張沾滿泥水的臉

那一刻，我們停止了交談

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而她的長輩們并沒有看她一眼

繼續朝前一步一磕

我們久久地看著他們的背影

沒有說話

直到他們消失在拐角處

我抬起頭，陽光下

高高的塔尖

刺破蒼穹

夜行青海

夜幕中，汽車載著一群

來自南方的游人

穿過神靈護佑的草原

從青海湖駛向西寧

世界一片沉寂

只有遠處的雪山微明

告訴人們：神靈一直在此

在短暫的抒情之后

我們又回到了燈火通明的城市

因為燈火，我們才感到踏實

觀自在

——給真真

在你出生前一年

我在南岳大廟

禮拜了觀自在菩薩

不久后，媽媽懷上了你

你出生前，小名叫開開

后來叫真真

也叫觀自在

你彈起小奏鳴曲

瞬間進入忘我狀態

手指在琴鍵上翻飛

你彈出的不是音樂

是陽光、雨露與愛

是觀自在菩薩在低語

在撫慰著這個娑婆世界

你三歲那年，第一次去湖南

——你籍貫所在地

我們到處尋你不見

所有的房間和衣柜都找了一遍

最后發現你盤坐在飄窗上

奶奶供奉的觀自在菩薩身邊

雙手合十，閉著雙眼

我們驚愕地對視一眼

輕輕地坐下來

靜默著、喜悅著

你在玩耍的時候

眼角被鐵門撞破了

血流如注

所有人為你心疼

你卻沒有哭泣

從醫院縫針回來

你說：沒想到平凡的我也會經歷縫針

那一刻，媽媽把你緊緊地抱在懷里

淚流滿面

歡潭村

——致林霞

你先于我抵達歡潭村

遠遠地，笑著向我招手

仿佛回到了十四年前

桂花樹下，一個仙女動了凡心

向我張開懷抱

而今，村口的千年大樟樹

見證了無數次戰爭、離別與歡聚的樹神

又目睹我們重新相愛

就像巖石、樹林、鳥鳴構成了群山

我們所苦苦追尋的幸福

一直在我們出發的地方

守候著，含著淚花

我們在這個古老而嶄新的村子里漫步

遇到的每一個人都面帶微笑

我們在潭水邊相擁

久久地對視

我們仍將會遭遇困惑

親愛的，從今以后

我愛你，并不把你當玫瑰

你是我的女菩薩

如同這大樟樹

千年之后，依然在守候著這片凈土

七夕祭

沒有星的陪伴

彎月獨自漫游

牛郎織女將再次相會

幾千年來，天上人間

只有他們的愛情值得信賴

而正在成長的少女們

依然憧憬著未來

是的，她們終將披上嫁衣

消失于考古學家的放大鏡中

而倔強的你

將回到荒蕪的故鄉，寫下不朽的詩篇

最后的荷

最后的荷即將盛開

像一場紅色的婚禮

很快成為苦澀的追憶

而內心的暴政從來沒有缺席

如同我們期盼著天涼

卻又為夏日的離去感到憂傷

唯有遠處的青山

在黑夜中不動聲色

母親的手

一個炎熱的夏天

我陪母親去省城看病

從高鐵站出來，我牽著母親的手

在人潮里小心地走

母親緊張而羞澀

像一個孩子，東張西望

像小時候的我，跟著她去趕集

在人潮中，我緊緊抓著她的手

母親的手溫暖、充滿力量

一路上，我對母親說著什么

母親不住地點頭

仿佛她已然是我的孩子

從醫院出來，等候出租車的時候

母親疲憊地坐在馬路牙子上

風吹動她的白發

幾分鐘的時間，仿佛過了半個世紀

生于1941年的母親

生下了五子一女的母親

曾經青春的、充滿無限力量的母親

真的老了

我的眼睛漸漸地濕潤

我朝母親走近了兩步

正要蹲下來，出租車到了

我急忙走過去扶起母親

離開這個讓我驚慌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