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 琳
再一次,乘上舲船,從郢都出發;
再一次,做一個澤皋之士,漂泊不定,
才出了木關[1]木關:參見壽縣出土《鄂君啟金節》銘文:“適木關,適郢。”,已不知身在何處。
他將永遠記得甲日這一天,
太陽把高大的楸樹的陰影投在墳冢上面,
心重得像壓艙石,不想前行。
沿著楊水,對稱的槳葉吱吱作響,
搖過白湖、中湖、昏官湖,
然后,變鈍的船頭犁開夏水,逆流而上,
每前進一尺就銹住一寸。
在江陵縣東南二十五里處,
江津豫章口東……夏水之首江之汜也[2]參見《水經注》卷三十二:“江津豫章口東,有中夏口,是夏水之首江之汜也。”,
長江堆起萬噸雪,壓向胸口,
當他越過一排排惡浪,回過頭來,
郢都的龍門早浮出了星野。
一生就這樣托付給浩瀚吧!
快意或諸如此類的期許為何不能
被活潑的江風帶往大壑以東,
然后,與太陽的尸骸躺在一起,
冒著煙,慢慢冷卻。
哪一處天涯認出他,侘傺的羈客,
戴著水的刑枷,陀螺般
在旋渦里打轉,眼看就要沉沒,
水神陽侯伸出援手,托住了船底。
前面是洞庭湖[1]參見《哀郢》:“發郢都而去閭”;“遵江夏以流亡”;“過夏首而西浮”;“將運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一個漏斗,
白天漏下云,夜里漏下星光的箭簇。
他站在船頭,迎上去,大口吞下
黑暗的補給,漸漸地,
身上長出水藻與貝類,
已經能夠抵御催眠。
長江[2]參見《哀郢》:“發郢都而去閭”;“遵江夏以流亡”;“過夏首而西浮”;“將運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甩下他,夏水[3]參見《哀郢》:“發郢都而去閭”;“遵江夏以流亡”;“過夏首而西浮”;“將運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背棄他,
只有流放地燠熱而無名地守候在南方,
不會被“焉至”和“焉如”錯過。
拋錨,登岸,攀向水中的高丘瞻眺,
亂跳的心校準亂跳的指南針。
陵陽,在一千六百里之外,
接住了西天拋來的纜繩。
(選自本刊2023年第四期“首推詩人”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