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璐瑤 何圣捷
“作者論”產生于20 世紀50 年代,是法國的一種電影批評方法,主要強調的是作者導演在電影中的核心地位。1954 年,特呂弗在《電影手冊》發(fā)表《法國電影的某種傾向》,提出“作者策略”,強調電影的個性與創(chuàng)新,以捍衛(wèi)電影的藝術品性。作者理論以導演為主要作者,在電影拍攝中是核心與主要支配者,也是電影拍攝團隊的核心,主張電影就是“導演”的電影,強化了導演在整個電影中的影響力。
《黑炮事件》講述的是一個精通德語的工程師趙書信,因丟失一枚棋子“黑炮”而引發(fā)了領導的猜疑,上司派另一位旅游翻譯馮良來接手他的工作,在WD 工程上,德國專家漢斯未能與趙書信合作以及馮良工作的失誤,最終導致WD 工程失敗,公司最終也慘遭損失的故事。影片以“多米諾骨牌”的出現作為結尾,暗示了作者不希望“多米諾骨牌”事件再次發(fā)生。
“作者論”的出現給中國影壇帶來了巨大轟動,尤其是對第五代導演的影響十分深刻。第五代導演生活閱歷豐富,各具藝術特色與風格。在改革開放的年代,他們帶著自身的勇氣和激情大步邁進影壇,并通過對經典“作者導演”及作者電影的不斷學習和模仿,大膽借鑒、創(chuàng)新電影語言和敘事方法,并運用在自己的電影創(chuàng)作中。他們通過影片來探索民族文化和社會內涵,具有反傳統(tǒng)的傾向,將中國電影藝術放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黃建新導演的藝術風格與他當時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有巨大的關系。黃建新導演出生于西安,家中胡同發(fā)生的悲歡離合豐富了他對生活苦難的認同和生活艱辛的感受,身邊形形色色的經歷帶給了他無限創(chuàng)作的新空間。他16 歲時參軍,退伍之后回到西安成為一名攝影人員,之后進入西北大學學習,從西北大學畢業(yè)之后順利進入西安電影制片廠編輯處,在那里奠定了扎實的理論基礎和技術技能。
黃建新作為第五代導演之一,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第五代導演的作品大多集中在對農村生活的描繪和對現代文明的反思。而黃建新的電影大多以都市生活為切入點,故事背景設置在不同時代、年份的中國大陸城市,從小人物入手,重視人文關懷。《黑炮事件》是他首部劇情片,該片以城市作為故事展開點,吸收了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展現了獨特的藝術風格、敘事策略,有強烈的色彩對比。《黑炮事件》具有創(chuàng)新性,該片也獲得許多獎項。在第五代電影的影像美學體系中,這部影片顯示出了他的“另類”。
《黑炮事件》第一次向觀眾展現了對知識分子文化心態(tài)的反思,刻畫了當時社會背景產生的不利影響對知識分子命運的壓迫,同時利用鏡頭語言來反思社會現象,表現導演對知識分子未來路徑的深度探討。《黑炮事件》雖然刻畫的是城市知識分子人物特征,但其內涵同樣有第五代導演在影片中體現的對社會新時代的向往和對社會文化底蘊的挖掘。
黃建新后期電影作品與早期電影作品雖然表現內容有所改變,但作品主題始終充滿著現實主義氣息和對人物的關懷。《黑炮事件》用現實生活中小人物發(fā)生的故事反襯社會的弊端以及對小人物的關懷。該部影片塑造了趙書信“二元對立”的性格特征。趙書信作為公司的知識分子因丟失一枚棋子而遭到高管懷疑,這致使他信念丟失。在這種社會壓力下,他無法擺脫困境,最終以不再下棋來主動切割自己作為知識分子的品質。電影刻畫出的趙書信既有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又有固執(zhí)的劣根性,展現出了一個矛盾的形象,增強了觀眾對影片的真實感受。黃建新通過這個簡短的故事再現小人物的生活狀態(tài)和情緒變化,體現出他內心對知識分子遭遇的深切關懷。
同樣,20 世紀90 年代的“城市三部曲”進一步刻畫出市場經濟浪潮中小人物的生存狀況,在鏡頭語言上運用現實主義風格的拍攝手法。三部影片以普通人物背景來展現社會形態(tài),表現對小人物命運的關懷,體現了他一貫的主題。
“黑色幽默”是一種既屬于喜劇內容,又包含悲劇色彩的美學形式。“黑色幽默”的核心含義就是荒誕。荒誕作為影片中經常使用的一種藝術表現手法,更多的是通過荒謬夸張的現象來反映社會現實。
縱觀黃建新電影,即便是30 多年來黃建新電影風格大為改觀,但他融入幽默元素這一傳統(tǒng)卻一直延續(xù)下來,故事設置上也大多延續(xù)著一個荒謬奇特的結構。《黑炮事件》中黃建新使用獨創(chuàng)的黑色幽默表達方式,荒誕和現實、表現和再現相結合,以一種冷峻的手法再現一個近乎荒誕的故事。這部影片通過“黑炮丟失—WD 工程失敗—棋子找回”三件事情串聯起來,可以看出影片人物都在不自覺地做著一件看似符合邏輯卻是一件荒誕的事情。由一枚棋子造成WD 工程損失十幾萬,可以看出這部影片的荒誕性。影片還加入了“阿里巴巴”歌舞、足球場面,折射了中國現代的視覺符號元素,同時也增加了影片的幽默感和喜劇色彩。這部影片中的喜劇性矛盾以制造荒誕性的方式不僅構架出荒唐的劇情,還解構并升華表面上毫無意義的笑料,從而賦予它批判性和反思力,從深層來看表達的是導演對當下知識分子困境的擔憂和對社會現狀的憂思。
黃建新導演同樣創(chuàng)造了較多具有黑色幽默的影片,《錯位》中趙書信為了躲避開會制造出替身機器人,而機器人有了人的思維,導致趙書信陷入一片指責聲中;《誰說我不在乎》中一對為了領取模范獎品的夫妻,在找結婚證的過程中產生了一系列矛盾,反而造成了夫妻之間感情的破裂;《站直啰,別趴下》中張永武為了能與劉干部和解,不讓自己好兄弟上桌吃飯,最終遭到嫌棄和侮辱等。這些影片在幽默喜劇中形成荒誕性悖論邏輯,有極強的批評性色彩。
第五代導演作品具有宏大敘事的特征,而黃建新導演的《黑炮事件》通過貼近生活的故事,反映小人物的狀態(tài),折射社會現實,用以小見大的手法體現社會存在,敘事手法具有現實主義的特點。他在敘事方面盡可能地讓電影呈現出生活本來的樣貌,保持著一種開放性的敘事策略;視聽語言方面,他的影片大多注重色彩、視覺符號以及造型的運用等,鏡頭語言包含著深刻的內涵。
黃建新導演的作品在敘事方式上不是單一的線性敘事,而是保持著開放的想象空間,給受眾提供全新審美感受,讓觀眾有更多的想象空間。
《黑炮事件》采用剖析人物關系深入探索故事內涵,運用倒敘手法,在倒敘中插入小倒敘。如此敘事方式和敘事結構,讓整個影片劇情很好地交互融合在一起。敘事視點采用了兩個視點,第一個是以公司經理李任重為第一視點,從他的視覺展開敘事,能夠與觀眾的視角保持基本一致;第二個是以近似全知的視點,站在影片之外,去審視這件事。在敘事層面上采用了雙套環(huán)式的結構,黑炮丟失和WD 工程,這兩件事情相繼發(fā)生,看似相互分離卻又相互聯系。
《黑炮事件》在敘事空間上雖然采用了開放的形式,但從觀影角度并不能感受到這部影片的開闊性,更多是一種壓抑的視覺印象。屋內場景中,用墻來阻隔視覺,觀眾無法看到更深的物品。同樣在外景中,畫面也是用拍攝機器進行阻斷,看不到遠處的景象。但這種視覺的壓迫感和影片的故事結合在一起,不僅增添了故事的合理性,還將所要傳達的內涵具體化。
黃建新的電影創(chuàng)作,十分重視色彩的應用,在色彩的選擇和色調的把握上,既從生活出發(fā),又不拘泥于真實色彩的復原。他給色彩注入了生命,將色彩和人物內在的心理變化融為一體。《黑炮事件》運用了強烈的色彩沖突,視覺風格更加具有波普化和裝飾藝術的特點。
紅色和黃色構成了《黑炮事件》中的主要色調,從影片可以看到,不論是轎車的尾燈、餐桌的桌布、下雨天撐的傘,還是那些符號意象的機房、船板等,都是不同的紅色,這些紅色渲染了整個影片的氣氛,同時工人們身穿黃色上衣和機械呈現出橙黃色,制造出一種局促、焦慮不安的情緒。兩種顏色橫貫畫面,起著暗示的作用。在紅色和黃色之外,還有黑色和白色,對比鮮明。在公司的會場開會這個劇情中,視覺的中心是一個大鐘掛在白色墻上,桌上鋪著白色的桌布,場景的物品都是白色,左右兩邊也是穿著白色制服的員工,只有鐘表的時針、分針和人們的頭發(fā)是黑色,營造出一種色彩的沖擊感和視覺上的壓迫感,引出人們對傳統(tǒng)體制固化的進一步思考。
《錯位》中紅、藍、黑、白給主人公夢境賦予色彩,同時表現其內心的恐懼,給觀眾帶來超現實的視覺盛宴。
黃建新導演作品的音樂具有極強的時代感和沖擊感,讓配樂與自然環(huán)境中的多種聲音渾然一體,極具現實生活特征,是其作者電影的一大特點。
《黑炮事件》使用的音樂打破了常規(guī)電影的旋律音樂,把音樂進行了特別處理。樂器無規(guī)則和無調性的搭配為一些劇情添加了怪異的觀感體驗,具有抽象化的特征。舞會的背景音樂、宗教的音樂以及酒吧里輕音樂交匯在一起,給觀眾強烈的感染力。音樂與畫面形成了對立的效果,趙書信回家后一個人坐著,這時影片畫面逐漸黯淡下來,背景音樂節(jié)奏越來越強烈,這個片段以一種不通過語言來描述緊張感的氛圍呈現在觀眾眼前。影片的音樂還具有引發(fā)觀眾思考的作用,在會議室開會的場景中,風扇就一直出現在觀眾的視野里,風扇發(fā)出的聲音讓這場會議的參會人員變得煩躁,同樣也讓觀眾坐立不安。在會議中查出事情的源頭之后,參會人員都默不吭聲,僅能聽到風扇嗡嗡作響,引發(fā)了觀眾對整個事件的反思。
黃建新的作者電影中,他善于將具象化的生活常態(tài)與抽象的隱喻內涵有機融合,使之渾然一體,從而升華主題,給觀眾歸屬感和認同感。
《黑炮事件》的鐘表鏡頭隱藏在故事發(fā)展中,鐘表不僅是會議室的巨大背景,而且最后鏡頭出現的時針與分針指在12 的大鐘,具有隱喻的特征。第一次的背景鐘體現出知識分子的渺小以及遭受排斥的無力感,第二次的鐘表現事情雖然結束,但失敗的緣由人們并未反省,錯誤依舊輪回。同樣具有隱喻色彩的鏡頭也出現在影片末尾,影片只是拍攝兩個孩子玩磚塊,把磚做成多米諾骨牌,小孩輕輕一碰,所有磚塊都傾倒的畫面。看上去和“黑炮事件”沒有太多的關聯,但實際上,這一鏡頭和整件“黑炮事件”構成了對應關系,它因一件小事而誘發(fā)出一連串“蝴蝶效應”,同時具有深化主題的效果。《黑炮事件》的姊妹篇《錯位》在鏡頭語言上大量使用先鋒的隱喻和符號,如一扇扇相同的門,隱喻了毫無意義的會議等,這些隱喻畫面給其電影作者的身份加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從電影“作者論”的角度分析《黑炮事件》可以得出,黃建新電影不論是電影主題還是視聽語言,都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和情感體現。他通過電影作者的身份獨創(chuàng)了用電影藝術語言表達自己對現實的感悟和思考,電影文本追求真實感。他早期主題體現對小人物的關懷和人文情懷,豐富的象征隱喻、黑色幽默的諷刺喜劇、敘事模式的開放性增添了作品的觀賞性。后期電影作品的轉型成功,也來自他對現實的把握與突破,他電影作者身份在他后續(xù)的作品中不斷得到創(chuàng)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