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之歌（組詩）

任白

如果

如果我沉默

不說出山川的姓名

晝夜不停的風

將失去梨花和杏樹的住址

如果我開口

武斷地命名時令

春天和秋天

將被陽光趕進庸碌的種子

如果我溺于深思

抱緊倉惶的性命

此刻和永世

將敗于一場偉大的賭局

暮春斷章

十萬枝花蕊一起搖動

花粉的云朵

酒和椋鳥的云朵

飄滿春日晴空

酡色的節日瞬息裂變

所有秘境都藏著巨大漩渦

有人大聲歌唱

洗濯四月的噴泉之歌

在宿醉中拖著暮春疾走

她的眼瞼像蜜蜂在花間起落

鼓聲

無數手指敲打我的耳鼓

像敲打軍鼓那樣

拼盡全力

但它們是由空氣凝成的

來自無數逝者

它們所制造的波紋

并沒有裂開

只是向天邊鋪展

在很遠的地方掀起巨浪

而我只能匍匐于地

從那些最微小的震動里

聚斂草籽一樣的憂憤

直到山向星空隆起

萬物重現良心

如果我們愛石頭

如果我們愛石頭

一定愛它們堅硬的質地

當它們飛過來的時候

以頭相迎

兩個閃光的星體瞬間升上夜空

如果我們愛石頭

一定要愛它們沉默的秉性

只有撬開緊鎖的身體

才能知道億萬年過去

曾經山崩地裂何以一聲不吭

如果我們愛石頭

一定要愛它們的篤實敦厚

危樓高千尺

它們靜靜地臥于高墻之下

風吹雨打紋絲不動

如果我們愛石頭

一定要愛它們的柔情

被反復切割，打磨，粉塵漫天

變身晶瑩剔透的信物

在她

的胸口無聲地起伏

第一人稱

每次出口都有衛星上天

高軌道的、低軌道的

偏離軌道直至墜毀的

它們都試圖代表

一種堅定的指代關系

都試圖組網

或者結成漂亮的星鏈

提供可靠的通信業務

或者為游蕩者導航

但我接收到的信號

仍然像海面上的花瓣

但我看腳下的廣場

仍然像踉蹌的陀螺

夢見自己是一枚釘子

我夢見自己是一枚釘子

一直在尋找一堵墻

高的或者矮的

木制的或者磚石的

它的結構密度永遠是個謎

它的軟肋如自由基

整夜和我一起在迷宮里打轉

我在尋找一堵墻

尋找適合懸掛衣物的高度

適合固定相框的角度

我其實是在找一個洞

一個被暴力和意志洞穿的

莫須有的隧道

一段深刻的空虛

一個窺見裂隙的咒語

現世之歌

我愛現世

這被生死刪改的殘缺劇本

在某個慌亂的時辰唐突開場

隧道盡頭騰起煙塵

一支陌生的隊伍

為挑戰劇情遠道而來

出于天啟和恐懼

道路發現自己在表盤上

被時針裹挾

因為愿景和歷史

良心在風洞里找到

最適合飛行的氣動外形

而一個女孩從你懷里

掏出存儲卡

一遍一遍地吻它

直到它長出透明翅膀

一只風箏迅速起飛

轉眼脫離重力的牽絆

想飛你就好好飛吧

不要墜毀，一個貪戀大地的

飛行器，從來不會被祝福

大氣層會用火焰撕扯你

命運會用生死間

無盡的折返

拆毀史卷壘筑的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