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枝條（組詩）

姜樺

桑園里的金錢豹

金錢豹習慣在傍晚

潛入這片海邊桑園

把滿身豹紋，隨意

抖落在一根根樹枝上

金錢豹明亮的斑紋

撲瑟瑟地往下掉

一直落向涂滿爛泥的

灰褐色的老樹根

金錢豹也會在某個早晨

突然來到這里

腿腳并攏，晃起枝頭

那一大捧露水的白

太陽升起來，枝頭上

一群小鳥在歡唱

露珠漸漸散開

豹紋替換成魚鱗

魚鱗在晨光里翻卷

一群金錢豹遁沒

夜晚，到處都是

蠶吃桑葉的聲音

吐絲的蠶是否想到

只是千年之前

腳下碧綠的桑園

還是一片汪洋大海

潮濕的枝條

最潮濕的枝條才適宜點火

三月的海邊，把一根布條

拴在樹枝上，雨中烈焰

我在空中綁扎一顆顆火星

春天從二月末就開始顯示刻度

除了雨點，葉子，還會用到蜜蜂

知更鳥歡樂的歌唱，等同于

野花一路開過坡地的聲音

潮濕的枝條上一粒芽苞在竄動

葉芽越長越密，雨點越落越急

在樹枝上點火，我順便

標注出春天的詳細地址

風在枝頭模仿一個人的語氣

海邊的桑園，春天的深處

即使再沉默不語的人

他的話也會越說越多

不必使用太多的詞

不必使用太多的詞

寫春天，你只需要

花朵、流水、暖暖的風

那從柳枝高處或者屋檐上

滴下來的一場

淅淅瀝瀝的雨

寫完喧鬧的桃花杏花

你寫安靜的梨花蘋果花

寫過槐樹柳樹榆樹苦楝樹

再寫拍著手掌的白楊樹

伸展的樹梢上喜鵲舞動

泥土埋下種子，一并壓住

大地快要蹦出來的心

那些在麥地里放風箏的孩子

那些在河坡上橫吹短笛的牧童

迎春花尚未開完

野薺花就趕過來

花香四處盤旋

圍住整條圩子

四月春暖花開

風兒吹響黃銅嗩吶

樹干一路筆直伸向天空

再多的詞語也寫不盡春天——

那天空，那大地背負的金色河流

最干凈的雪才配來到人間

并不是每一顆雨點都能來到桑園

所以在海邊，我才看見那么多

跛著腿的水滴，看見一尾尾

掛在樹枝、不留下回聲的魚

并不是每一片雪都能落到地下

那些沾著草葉、帶著泥點兒的

沒到地上就融化了，有一些

在半空中，就早已無影無蹤

浪跡一世，誰知生命何時終結

歌聲，最終會被誰接走、收留？

在沒真正落到地面之前

雨雪的命運都是不確定

天空的影子虛化。最終被否定

只有孤獨深刻的靈魂會被記得

只有那含著滿口雨水的白雪

才配落到這干干凈凈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