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如何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本文認為:
第一步,從理論研究層面把握科學內涵。即借助必要的理論工具,準確把握“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科學內涵,從而凝聚各方共識、明確戰略目標。
第二步,從政策設計層面確立戰略基點。即圍繞高質量發展的主要目標,確立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戰略基點,從而形成明確的施策取向、主線和著力點。
第三步,從政策操作層面探索戰略路徑。即立足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重點工作,勾勒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戰略路徑,從而提高施策的科學性和藝術性,切實發揮好暢通國民經濟循環的作用。
“十四五”規劃綱要提出,要“構建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現代產業體系”。2022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部署產業政策時進一步強調,要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這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立足我國發展實際,著眼于統籌發展和安全、加快構建新發展格局的重大戰略舉措。
“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這一新提法從國民經濟循環視角入手,將內嵌于高質量發展這一首要任務的實現科技高水平自立自強、鍛造新的產業競爭優勢和健全現代金融體系三大戰略目標有機統一起來。推動科技、產業、金融之間的良性循環和三角互動,可以形成深化結構性改革的整體合力,為高質量發展注入強大動能。
萬事萬物是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的。“科技-產業-金融”之間的循環是國民經濟體系當中的科技、產業、金融等多種類型的經濟活動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相互制約而形成的一套復雜的動態系統。只有用普遍聯系的、全面系統的、發展變化的觀點(而不是片面、割裂、靜止的形而上學觀點)觀察分析科技、產業、金融之間的關聯機制,加強戰略性、系統性、前瞻性研究謀劃,才能把握其發展運行規律,從而把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實踐引向深入。
眾所周知,科技研發、產業發展和金融服務是三類特性不同、目標各異的經濟社會活動。具體地看,科技研發是由科學家和工程師實施的科學研究和技術開發活動,旨在探索未知世界,拓展人類知識邊界,并為人們改造世界提供技術手段。產業發展是由經濟體系中的企業家推動的實施各種新技術組合,并使之不斷擴散的商業化活動,旨在滿足市場需求,并借此實現企業利潤最大化。金融服務是由金融企業家組織、資金供求雙方參與的信用創造和資金配置活動,旨在以“物隨錢走”的機制引導實體經濟中的要素資源優化配置,并在此基礎上實現金融資本收益最大化。
但若從系統觀念出發加以考察則不難發現,科技、產業、金融三類活動并非彼此孤立、互不影響。恰恰相反,它們在國民經濟循環體系中是相互依存、相互支撐的。對于一國經濟的創新發展進程而言,科學研究和技術開發提供的新思想、新知識和新工具是源頭活水,產業創新帶來的創造性破壞過程是主要路徑,金融服務提供的資金和信用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撐。彼此環環相扣,交互作用。反過來看,倘若三者當中的任何一方出現瓶頸制約或堵點斷點,都可能打斷創新發展進程,從而影響國民經濟的暢通循環,不利于經濟實現質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長。
總體而言,以一國經濟的創新發展為主線,“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實質上是科技、產業、金融三類活動實現高水平互動,從而引致經濟發展步入質量和效益不斷提升的新軌道,達到更高水平的供求平衡。其基本內涵體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從科技與產業的關系看,良性循環意味著“從科技到市場再到產業化”的創新過程暢通無阻地推進。
科技研發活動產生的新技術、新發明、新工具首先必須經由企業家的創新活動被引入經濟生活當中,以跨越第一個“死亡之谷”,實現從科技到市場的變革。在創新活動初步成功之后,創新成果還要在新的特定環境中被吸收和傳播,企業家需要實施一系列變革和重構,催生技術、組織、制度等不同層面的流程創新,從而改進產品或服務的供給方式,以適應形形色色的市場環境和客戶需求。這便是跨越第二個“死亡之谷”,實現從市場到產業化變革的創新擴散過程。歸結起來看,創新發展的完整流程可概括為“發明-創新-創新的擴散” (弗里曼、蘇特,2004)。必須完整經歷以上三個環節,成功完成兩次跨越“死亡之谷”的驚險跳躍,才能夠實現從科技到市場再到產業化的飛躍。
第二,從金融對科技與產業的支撐角度看,良性循環意味著金融體系富有韌性和活力,從而能夠有效動員和配置金融資源來為創新發展服務,確保從科技到產業的轉化過程暢通無阻。
熊彼特在《經濟發展理論》等經典著作中曾著重強調,金融系統的購買力創造活動以及導致的信用擴張,是企業家推動資源重組和實現經濟發展的核心機制(Schumpeter,1934)。進入21世紀以來,有新的熊彼特經濟學研究者(Hanusch&Pyka,2007)進一步把在發展進程中承擔風險的金融企業家看作是僅次于實體部門企業家的第二股重要力量。這就表明,金融體系是為企業家創新活動服務的。在“從科技到市場再到產業化”的每一個環節,都需要充裕的資金支持。而各個環節的特性差異又對金融服務提出了不同的要求。推動“科技-金融-產業”良性循環,就必須使金融資本的動員和配置活動更好地與企業創新活動各個環節的周期性特征和技術特性相匹配,從而推動科技進步更好轉化為產業發展和經濟增長(董昀,2023)。
第三,從科技與產業對金融發展的驅動角度看,良性循環意味著金融業不斷從技術變革中獲得自身轉型升級的動力,并從實體產業發展帶來的繁榮和增長中實現收益的穩定增長。
自工業革命爆發以來,金融業從來都是一個積極擁抱新技術的產業部門。從電報、電話到計算機、互聯網,再到人工智能、大數據,金融業在一輪又一輪的技術革命中都充當了新技術試驗田的角色。信用卡、ATM機、POS機、網上銀行、移動支付、數字貨幣等人們耳熟能詳的金融服務形態都是金融部門技術變革帶來的創新成果,因此,一部金融發展史可以說就是一部新的科學技術不斷改造和重塑金融業的歷史。在新的技術條件下推動“科技-金融-產業”良性循環,就必須借助新技術在信息收集、傳輸、存儲和分析等方面的突破性進展,持續創造出新的業務模式、新的應用、新的流程和新的產品,破解傳統金融難以解決的若干難題,推動金融更有效地服務實體經濟。

金融是一類特殊的服務業,實體產業是金融的重要服務對象。沒有雄厚的實體經濟基礎和穩定的產業發展作為根基,離開了服務實體經濟和產業發展這個根本,金融發展便無所依托,成為無本之木。因此,推動“科技-金融-產業”良性循環,就必須實現實體經濟發展的動力變革、效率變革和質量變革,在科技力量的推動下促使產業發展步入穩定、健康、可持續的新軌道。當實體經濟找到新的發展方向之后,金融體系的融資功能也就有了依托和目標,金融業的收益才有了保證,金融也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所謂戰略基點,就是戰略系統中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基礎性、關鍵性要素。從前文分析中可以看出,企業家實施的創新活動是實現“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決定性因素。從“科技-產業”環節看,沒有實體產業部門企業家實施的“從科技到市場再到產業化”的一系列創造性活動,就不會有經濟系統的革命性變化。從金融同“科技-產業”的交互作用看,沒有金融部門企業家實施的金融科技變革和金融創新,金融服務實體經濟能力的持續提升便失去了動力基礎。可見,經濟體系的成長活力來自于各類企業家在各個方向上實施的創新與探索,創新活動是生產效率提升和經濟長期增長的根本動力。
因此,企業家是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基礎性、根本性力量。弘揚企業家精神,發揮企業家在推動創新發展上的重要作用,構成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戰略基點。
進入新發展階段,隨著國內社會主要矛盾發生轉化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化,我國發展面臨的不穩定不確定因素不容低估,我們有可能面臨風高浪急甚至是驚濤駭浪的重大考驗。在科技方面,發達經濟體對我國的封鎖、遏制和打壓可能持續升級,重大關鍵技術領域的“卡脖子”問題尚未完全解決。在產業方面,科技成果產業化程度不高,產業鏈中斷風險加大。在金融方面,金融發展質量不高,金融服務實體經濟能力尚存在明顯短板,維護金融安全面臨來自政治、經濟、社會等各方面的新挑戰。
在新的形勢下,必須充分信任、依靠和尊重企業家,有效發揮企業家作為要素整合者、市場開拓者和創新推動者的重要作用,鼓勵、支持和引導各類企業家從科技創新、創新擴散、金融支持創新發展以及科技賦能金融數字化轉型等不同方向上進行探索,在實踐中尋找增強經濟韌性、提高經濟效能的可行路徑,最終達至“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理想狀態。
為企業家創造良好的市場環境是弘揚企業家精神的關鍵一環。經濟學家鮑莫爾(Baumol,1990)指出,盡管企業家是創新發展的根本動力,但并非所有具備企業家才能的人都必然從事生產性、創造性活動。在特定的制度環境下,他們也可以從事非生產性的、甚至破壞性的活動。這是因為,制度環境決定報酬結構,報酬結構決定企業家才能配置方向,企業家才能配置方向決定經濟發展績效。制度環境好比“水”,而企業家就像“魚”,水質水溫決定著魚的行進方向。

激勵企業家投身創新創業創造活動,激發企業活力和創造力,至關重要的是始終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堅持“兩個毫不動搖”,堅持推動經濟發展在法治軌道上運行,為市場主體活動提供公正、穩定、可預期的制度環境,真正形成以企業為主體、以企業家精神為根本動力的創新體制,打牢高標準市場體系的微觀基礎。特別是要完善產權保護、市場準入、公平競爭、社會信用等市場經濟基礎制度,強化市場機制,形成良性競爭,降低制度性交易成本,構建起有利于科技創新、產業發展和金融服務效能提升的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以弘揚企業家精神為戰略基點,以全面深化改革為根本動力,就能夠激活各類主體、各個方面干事創業的積極性,在復雜的市場化探索和試錯過程中把握發展主動權,以供給體系水平和質量的提升沖破卡點、堵點和脆弱點,以自主可控、優質有效的供給滿足和創造需求。這不僅是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的根本前提,也是形成經濟發展不竭動力的基礎性條件。
在以目標為導向確定了戰略基點和施策取向之后,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還需要堅持問題導向,從政策操作層面探索科學的戰略實施路徑。做一個未必十分恰當的類比,就如同“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戰略一樣,在明確了“過河”這一戰略目標之后,還需要根據實際情況逐步摸索出“過河”的具體路徑,才能使一整套戰略真正落地、切實管用。
就我國目前情況而言,科技、產業、金融之間尚未完全實現高水平循環,在相當大程度上與科技、產業、金融三大政策體系分別出自不同的決策部門,彼此之間的協調配合程度不高有關。
黨的二十大之后,黨領導經濟工作的體制機制更趨完善。要按照2022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加強各類政策協調配合,形成共促高質量發展合力總體要求,加強黨對經濟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充分運用中央財經委員會、中央科技委員會和中央金融委員會等黨中央決策議事和協調機制,建立健全科技創新、產業發展、金融服務相互支撐的一體化政策框架和政策體系。
政策體系建設的關鍵是加強科技、產業、貨幣金融決策部門的溝通協調,打通各類政策鏈,形成政策合力。要遵循科技創新、產業發展和金融發展的基本規律,完善以市場為導向,以企業為主體,科技、產業、金融深度融合的創新體系,探索實現“科技-產業-金融”高水平循環的體制機制保障。
在政策協調配合力度得到有效強化的基礎之上,各級政府推動“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還有以下許多方面的事情要做。
一是宏觀政策方面,要堅持穩中求進工作總基調,保持宏觀經濟穩定和持續增長,實現穩增長和防風險的長期均衡,為創新發展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創造良好環境。
二是對外開放方面,要發揮我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發揮好開放對拓展循環空間的作用,努力吸引全球資金、技術、人才等優質要素,為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獲取更多回旋余地和戰略資源。
三是科技政策方面,要以科技創新作為暢通國內大循環的關鍵,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加強科技基礎能力建設,堅決打贏關鍵核心技術攻堅戰。
四是產業政策方面,要發展和安全并舉,補齊從科技到產業轉化過程當中的短板,為企業和企業家提升自主知識產權和替代接續能力提供政策支持,確保產業鏈供應鏈穩定暢通,構建一批新的增長引擎,著力提高全要素生產率。
五是金融改革方面,深化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深化資本市場基礎性制度改革,打造規范、透明、開放、有活力、有韌性的資本市場,使之成為推動科技創新和實體經濟轉型升級的樞紐。
六是金融科技發展方面,要以穩妥發展金融科技,推動金融機構數字化轉型為主線,更好運用云計算、大數據、人工智能、區塊鏈、物聯網等新技術重塑金融服務供給體系,為金融資源配置提供準確有效的參數,使新技術成為提升金融服務實體經濟和科技創新能力的根本動力。
參考文獻
[1]董昀:《創新發展視角下的“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理論邏輯、核心要義與政策啟示》,《農村金融研究》2023年第6期。
[2][英]弗里曼、蘇特:《工業創新經濟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華宏勛、華宏慈等譯。
[3]Baumol, William J, 1990,“Entrepreneurship: Productive, Unproductive and Destructiv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98, N0.5.
[4]Hanusch, H., &Pyka, A. ed (2007), “Elgar companion to neo-Schumpeterian economics”,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5]Schumpeter, Joseph A, The Theory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34.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金融科技研究室副主任、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國際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