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與“烏嘴”

楊滿滄

一天清晨，蘇東坡早起散步，發現桄榔庵門前臥著一條流浪狗，看起來又病又餓，怯弱哀傷的眼神讓它看上去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東坡趕緊蹲下來，撫摸著它的頭。這條狗很有靈性，好像與他挺有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眼睛。這只溫馴的不速之客，渾身上下的毛皆為黃色，只有嘴巴上的毛是黑色的，一下子勾起東坡關于狗的回憶。

東坡與黃犬緣分不淺。熙寧四年（1071年），蘇軾第一次在杭州簽判任上，曾領養過一條黃毛犬，它經常陪伴東坡泛游西湖。熙寧七年（1074年）五月，東坡在移知密州時，又豢養過一條剽悍的黃犬，它經常隨東坡出行，威風八面。“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熙寧九年（1076年），東坡調任彭城（徐州）時，太守設宴為他接風洗塵，菜品里有狗肉，他非常生氣，停箸罷宴而去，讓徐州太守很沒面子，一桌子陪客亦不歡而散。想到這些，東坡把這條黃毛狗抱回桄榔庵中，讓長子蘇過喂它兩碗芋頭粥。根據它的毛色特征，給它取名“烏嘴”。從此，“烏嘴”成為東坡家中的一員，與東坡形影不離。

一日，東坡乘著酒興出去訪友，在竹林間迷路，“烏嘴”跟在他身后搖頭擺尾，他們沿著有牛糞的小路行走才找回家。幾個扎著小辮兒的黎族兒童，口中吹著蔥葉，笑話東坡喝酒喝得臉通紅。半路上遇到年逾七十的老太太，她朗聲笑著和東坡打招呼：“您家里除了書，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難道還需要一條狗看門嗎？”這化外之地的老太婆，對生活的感悟智慧如此，讓東坡沉思不語良久。

東坡一生，融通儒釋道為生命智慧，熱愛大自然的一切生靈。他很清楚狗雖然是與人類有異的動物，卻是比人類簡單、忠誠的好伙伴。對身處困厄的人來說，能得一條狗相互廝守是幸福的，狗最能安撫人的孤獨寂寞。

“烏嘴”成為東坡晚年的精神安慰之一，這種廝守是發自內心的悲憫和善良情感，更是相互間的信任和溫暖。在東坡眼里，“烏嘴”的單純、質樸和忠誠，是人類不可能企及的程度。對東坡而言，“烏嘴”不再是一條狗，而是一位可靠的朋友。

元符二年（1099年）正月十五元宵之夜，明月高懸，煙花四散。酒后，月光如水，東坡應幾位朋友之邀一同逛街。“步城西，入僧舍，歷小巷，民夷雜揉，屠沽紛然。”月光下的“烏嘴”跳躍著，歡叫著，緊跟在后面。街上賣肉沽酒的商戶熱情地招呼東坡他們，順手扔一塊骨頭給“烏嘴”。“烏嘴”不時跑進黎族人的歌舞隊伍中，合著樂曲節拍，扭動屁股，“汪汪”地歡叫幾聲，引得東坡等一行人哈哈大笑。

（不 藏摘自《散文選刊》2023年第10期，本刊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