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和鳥兒都睡了

李云

山和鳥兒都睡了，睡得很沉，溫柔的秋風緩緩拂過山林。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爬起來看月亮。我披上一件單衣，走出房間，來到院子里，一輪明月正掛在樹梢上，露出半個臉龐，似在與誰竊竊私語。

這是我回到鄉下的第一個夜晚，我住在姑媽家里。白天我隨姑父姑媽一道去山上采茶葉，體驗茶農的田園生活。采茶是個細致活兒，需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采下來，放進竹籃里，老半天也采不了一斤。如果沒有足夠的耐心，絕對干不了。姑父和姑媽就很有耐心，因為有耐心，不知不覺就活到了七十多歲。二老身體尚好，一點兒都不顯得老態龍鐘。

白天我采茶的山坡上，聳立著一排排高不可攀的杉樹。此刻，漆黑的夜空下，它們睡得比嬰兒還沉靜。門前一灣溪水，嘩嘩流著，愈加增添了夜的神秘。

沉沉的夜落下來，周圍似乎隱藏著無數雙眼睛，它們窺視著這片滄桑的土地。故鄉于我而言，只是一個符號，一幅含義不明的抽象畫。三十多年前，我從此地出發，歸來已不再是少年。多少人事變遷都已融入茫茫夜色，無從撈取。我的眼睛凝望著四周的群山，同樣感覺世事如云。到了一定年齡，我開始坦然地面對很多問題。不如就讓它們一直如云，我并不急著尋求最終的答案。

在這個山和鳥兒都睡得很沉的夜晚，我也即將睡去。不過臨睡之前，我還想在院子里坐坐，看看白天不曾看過的東西。世界上很多事物都適合在夜里觀看，它們會呈現出與白天全然不同的面貌。就連生與死也喜歡奔走在黑夜的路上，來的時候，驚心動魄；去的時候，無聲無息。

譬如此刻，我如同置身于曠野中，耳邊充盈著來自宇宙的洪鐘巨響，心里卻流淌著涓涓細流，只有寧靜與歡喜。

（投 桃摘自《黃河文學》2023年第8期，老樹畫畫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