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證型式的規范性

田潔 晉榮東

1 導論

在非形式邏輯的視域中1當代論證學者從不同的理論進路對論證型式形成了不盡一致的多種理解。例如，語用論辯學者認為型式反映了“一個理由（或一組相互依賴的理由）和一個立場之間的一種特殊的證成關系，這種關系將使可接受性從已提出的理由（或一組相互依賴的理由）向被辯護的立場的傳遞得以正當化。”（[7]，第12 頁）本文主要考察非形式邏輯學家的相關研究，暫不涉及其他的理論進路。，論證型式（argumentation schemes）是“論證形式（推論結構），刻畫了在日常話語以及諸如法律論證、科學論證等特定情境中所使用的常見論證類型的結構。”（[38]，第1 頁）此所謂常見論證類型，指那些既非演繹又非歸納的第三類論證2對于既非演繹也非歸納的第三類推理/論證的合法性，目前尚存爭議。至于這類推理/論證的名稱，除了假定性論證，還有似真論證（plausible argument）、溯因推理（abductive reasoning）、聯導論證（conductive argument）、檢證推理（probative reasoning）、可廢止推理（defeasible reasoning）等，但不同學者在使用這些術語時，其含義和用法并不完全相同（[22,25,26,30,31,35,39]）。，即假定性論證（presumptive argument）。3無論稱作假定性“論證”還是“推理”，我們贊成布萊爾（[5]；[6]，第103 頁）的觀點，二者均涉及從前提向得自前提（或聲稱得自前提）的結論的移動。這種推論性聯系（inferential connection），既是構成推理者的認知處理的核心要素，也是論證者在進行游說、確信、證成、確立、證明等活動時的核心要素。不同學者把這種聯系或稱作后承關系（consequence relation），或稱作蘊涵（implication），或稱作前提—結論聯系（premise-conclusion relation），不一而足。這類論證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基于初步證據，結論可以暫時被接受，或者說，這些證據建立起了一個初看上去有利于結論的假定；但隨著新證據的引入，支持結論的假定可能會被削弱或推翻，結論可能需要被撤回。4這一特點就是所謂的可廢止性（defeasibility），它并非為假定性論證所特有，所有非演繹的論證都具有這個特點。這一事實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學術界目前尚未就第三類推理/論證的合法性及其基本特點達成共識，但這并不影響后文對論證型式規范性的討論。時至今日，論證型式已在包括非形式邏輯在內的當代論證理論中引發廣泛關注（[9,12,15,19]），并擴展至法學、語言學、心理學、計算機科學、人工智能等諸多領域，相關研究涉及型式的歷史、本質、證成、規范性、功能、生成、類型、評估、特定領域的應用等眾多論題（[38,40]）。

本文將聚焦論證型式的規范性（the normativity of argumentation schemes）論題。目前，以非形式邏輯學家沃爾頓（D.N.Walton）、布萊爾（J.A.Blair）、漢森（H.V.Hansen）等為代表的肯定派主張型式具有規范性，平托（R.C.Pinto）則對這一主流看法明確予以否定。在導論之后，我們將首先概述肯定派與否定派的各自立場，然后對其所用術語進行批判性考察，以厘清“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的內涵。隨后，我們將立足型式的規范性包含證明力與約束力雙重維度這一理解，先討論批判性問題（critical questions）在評估假定性論證時的工作方式，進一步證成型式沒有證明力，沒有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之分；最后考察型式與論證提出者、接受者在對話中的行為之間的關系，說明型式能夠引導和評估論證參與者在對話中的行為，但這種約束是間接的、有限度的。

2 論證型式規范性的有無之爭

我們先來看一個假定性論證及其型式。5沃爾頓對論證型式有廣狹兩種理解。廣義上，型式“包括在邏輯中業已為人所熟悉的演繹論證和歸納論證的形式，也刻畫了既非演繹也非歸納的第三類論證……的形式。”（[38]，第1 頁；[37]，第110 頁）狹義上，型式“在本質上是假定性的和可廢止的，因此它們在本質上不同于演繹論證和歸納論證。”（[36]，第84 頁）本文對型式作狹義理解，這也是非形式邏輯或論證理論學界的主流看法。海倫剛到美國幾個月，常為小費問題所困擾。一天，她和鮑勃要外出就餐，兩人又因小費問題產生爭執。其中，海倫為自己的主張“給小費有損自尊”所給出的論證可重構如下：

例1.菲爾博士認為給小費有損自尊。

菲爾博士是一位心理學專家，這個領域擁有關于自尊的知識。

所以，給小費有損自尊。6這個例子是對沃爾頓所舉實例（[36]，第3、86 頁）的重構。

這個論證就是通常所說的訴諸專家意見論證（argument from expert opinion），這是假定性論證的一種常見類型。如果海倫與鮑勃的對話繼續下去，她可能遭到鮑勃的反駁，比如他可能引用其他心理學家的意見，而他們并不贊成菲爾博士關于小費問題的言論。因此，即使例1 的前提都是真的，就其沒有蘊涵結論而言，它不是演繹論證。另一方面，除非鮑勃在對話中對海倫的論證提出了批評，否則菲爾博士的言論初看上去的確為結論提供了一定支持。不過，鑒于支持強度無法通過概率計算來獲得，例1 又不是歸納論證。7“歸納”一詞通常有廣義和狹義兩種用法，廣義上指非演繹的（non-deductive）推理/論證，狹義上指傳統所說的從個別到一般的推理/論證。假定性論證之為第三類論證，是相對于演繹和狹義歸納而言的。根據（[34]，第49 頁），例1 所代表的訴諸專家意見論證具有如下的型式：

E 是包含命題A 的學科領域S 中的一位專家，

E 斷定命題A 是真的（假的），

所以，A 是真的（假的）。

非形式邏輯學家對論證型式規范性的考察，直接或間接地展開于跟邏輯形式（logical forms）的比較這一背景之下。據漢森（[10]，第343-348 頁），論證型式是“由包含變項的語句形式序列所構成的論證模式，其中至少一個語句形式包含一個概略式常項或概略式量詞，并且最后一個語句形式由諸如‘因此’或‘所以’之類的結論指示詞所引入。”8所謂概略式常項（schematic constant）指“……說……”“……導致……”“……是一位專家”“……意味著……”“……與……相關”“……承諾……”“……是……的一部分”“……被廣泛接受”“……是似真的”“……可歸類于……”“……是實現……的手段”“……是……的征兆”等等，而概略式量詞（schematic quantifier）則指“一般而言”“正常情況下”“通常”等。詳見（[10]，第346-347 頁）。而邏輯形式則是命題邏輯、謂詞邏輯、模態邏輯等形式邏輯系統中的公式，它們由邏輯常項（聯結詞、量詞、模態詞等）和變項（命題、個體、謂詞、世界等）所構成。

根據基于形式邏輯的論證理論，亦即作為論證理論的演繹主義，邏輯形式對于論證分析與評估至關重要。約翰遜（R.H.Johnson）就指出，這種理論主張每個論證都有一個與之相聯的邏輯形式；一個論證是好論證，當且僅當它是可靠的；而一個論證是可靠的，當且僅當它的前提均真且論證有效。有效性是論證在前提和結論的推論性聯系上的一種性質，指結論從前提中必然地得出，前提真而結論假是不可能的（[14]，第57-58 頁）。按這種理論，“論證的有效性實際上是邏輯形式的問題。”（[18]，第163 頁）有效的邏輯形式能夠確保前提真時結論必然為真，故例示有效式的論證在推論性聯系上就是好論證；反之，無效的邏輯形式不能確保前提真時結論必然為真，于是例示無效式的論證在推論性聯系上就不是好論證。9存在極少的例外，例如，循環論證例示了有效的邏輯形式，但在推論性聯系上并不是好論證。更詳細的討論可以參見[21]，第29-30 頁。

非形式邏輯學家通常把論證型式視作邏輯形式的對應物：“論證型式之為論證的形式的語用結構（formal pragmatic structure of arguments），是語義層面推論的邏輯形式（logical forms of inference in semantics）的對應物。”10語用論辯學者也持類似看法：“論證型式是一般的、抽象的模式，擁有無限數量的可能的代入實例。就此而言，它們對應于邏輯推理模式（logical reasoning patterns）”（[9]，第96 頁）。關于邏輯形式和論證型式的區別，除了這里提及的前者是語義結構、后者是語用結構，還有學者認為邏輯形式在抽象程度上高于論證型式（[27]，第168-171頁）。對二者異同的考察，還可參見[10,11,13,23]。（[31]，第x 頁）既然邏輯形式是論證分析（把握論證結構）的工具，又是論證評估（判定論證在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的工具，那么型式之為刻畫假定性論證的推論結構的工具，是否也具有論證評估的功能？也就是說，型式在推論性聯系上有無好壞之分？假定性論證能否僅憑所例示的型式就區分出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這便引出了“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

在非形式邏輯學界，沃爾頓、布萊爾、漢森和平托等人是近三十年來明確論及這一論題的具有代表性的重要學者，前三人屬于肯定派，平托可稱否定派。

2.1 肯定派：型式具有規范性

1996 年，沃爾頓就主張型式具有規范上的約束力（normatively binding），在推論性聯系上具有某種程度的約束性（bindingness）或邏輯正確性（logical correctness）：

引1：它們在以下意義上具有規范上的約束力。如果聽者接受說者論證的前提，而這個論證是一個真正的（對其參與的對話類型而言）且恰當的論證型式的實例，聽者就必須或應該（以某種有約束力的方式）接受其結論。

（[31]，第10 頁）

引2：這些類型的論證中的每一個都是暫時性的和非決定性的——存在被批判性質疑的可能，但在很多場合仍然足夠強，以至于在將可接受性從前提傳遞至結論方面具有某種程度的約束性或邏輯正確性。

（[31]，第5 頁）

布萊爾（[2]）在1999 年明確區分了規范的型式（normative scheme）與描述的型式（descriptive scheme）11有學者在不同的意義上區分了規范的型式與描述的型式，前者指包含描述性或規范性前提、規范性結論的論證所具有的型式，后者指包含描述性前提和結論的論證所具有的型式（[15]，第241 頁）。這種區分并不涉及型式在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關于布萊爾的區分，還可參看[1,10,11]。：

引3：區分作為好推理模式（patterns of good reasoning）的型式（稱作“規范的”型式）與僅僅描述人們傾向于如何推理或者在過去是如何推理的型式（稱作“描述的”型式），是有益的。12在布萊爾這里，規范的型式與描述的型式并不矛盾，二者是相容關系：“從對我們而言具有證明力上強制性的、實際使用的特定論證或論證類型中生成規范的型式并不可恥。”（[3]，第375 頁）。不過，他從未舉例說明何為不規范的型式、何為描述的型式。

規范型式是好推理的模式，這說明型式在推論性聯系上有好壞之分。具體言之，這類型式也就是在當代文獻中、尤其是在沃爾頓等人的相關論著中所表述的、為論證理論學界所認可的型式（recognized scheme）。13目前，已被當代論證學者辨識并得到認可的類型多達幾十種（[38]，第九章；[40]，第十三章）。在布萊爾看來，當其他條件相同（other things are equal）時，每種規范型式如果前提為真，就為結論提供了支持；它們都是好推理的默認形式，盡管在很多情況下可以被推翻；規范型式的每個實例都是初看上去的（prima facie）好推理，但是否是通盤考慮意義上的好推理，要取決于論證所涉的具體情境；如果理由例示了某種規范型式的前提類型，那么就建立了一個用以支持例示該型式之結論的命題的假定（presumption）；在對話中，若例示一個規范型式的一方是有根據的，那么證明責任將轉移給另外一方。

近年來，漢森也開始關注型式的規范性問題：“例示型式的論證是否是規范的，也就是說，這些論證是否因為是型式的實例而具有某種分量的似真性（plausibility）。”（[10]，第343 頁）與布萊爾一樣，他也區分了規范的型式與描述的型式，前者包含了至少部分關于該型式之好實例的充分條件，以至于任何實例都將至少為其結論提供某種初步的支持，而后者是對某種論證類型的中性刻畫（[11]，第201 頁）。另一方面，沃爾頓和布萊爾均承認假定性論證的可廢止性及其所例示的型式在規范性上的有條件性（“某種程度”“初看上去的”等），而漢森為了強調這一點，把型式的規范性稱作部分的規范性（partially normative）：

引4：我們之所以把沃爾頓的型式識別為具有部分的規范性，這是因為它們借助可接受的前提為任意替換實例的結論賦予了某種初步的似真性。

（[11]，第213 頁）

引5：具有部分規范性的型式的實例，盡管它們是可廢止的，至此為止（pro tanto）仍將某種可接受性有條件地傳遞給了它們的結論。

（[11]，第210 頁）

要言之，以沃爾頓、布萊爾和漢森為代表的肯定派明確主張論證型式具有規范性，不過他們更多地只是在宣稱，并未對此進行過論證，而且他們對“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的理解各有側重，所用術語也不統一。本文第3 部分將對這些問題予以批判性地考察和厘清。

2.2 否定派：論證型式沒有規范性

肯定派的觀點代表了非形式邏輯學界在“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上的主流看法。作為可能是唯一的否定派，平托明確否認型式具有規范性。1999 年，他就針對布萊爾（[2]）提出質疑：“存在規范的論證型式嗎？……布萊爾和沃爾頓所認可的論證型式真的擁有歸屬于它們的規范力（normative force）嗎？”（[20]，第63-65 頁）14漢森已經注意到，“盡管在好的假定性論證為其結論建立了假定這一點上，平托和布萊爾、沃爾頓是一致的，但他質疑這樣一種觀點：規范的論證型式具有規范力，并且好的假定性論證是好的，就是因為它們是規范型式的實例。”（[21]，第xviii 頁）在他看來，如果真的存在所謂的規范型式，那么一個例示規范型式的假定性論證在推論性聯系上就應當是一個好論證。但是，事實果真如此嗎？通過具體分析訴諸征兆論證的兩個實例，平托對此予以了否定。

訴諸征兆論證的型式（scheme for argument from sign，[31]，第49 頁）是：

A 在這個情境中是真的；

在這類情境中，A 之為B 的征兆是真的，這表明B 一般來說也是真的；

所以，B 在這個情境中是真的。

平托所考察的例示這一型式的兩個實例分別是：

例2.鮑勃身上滿是紅斑；

身上滿是紅斑是某人得了麻疹的可靠征兆；

所以，鮑勃得了麻疹。

例3.當我在一間聲譽很好的珠寶店買這枚戒指時，它裝在貼有“24K 金”標簽的首飾盒里；

在一間聲譽很好的商店里，商品包裝盒上的標簽是所裝之物的可靠標識；

所以，這枚戒指是由24K 金制成的。

按平托（[20]，第65-69 頁；[21]，第101-104 頁）之見，可以通過對這兩個論證展開兩類不同的批評來判定它們是不是好論證。其中，類型I 的批評針對的是論證的前提：

A.事實性前提可能有缺陷。例如，鮑勃身上的紅斑可能僅僅是因為透過染了色的窗玻璃而看上去是紅斑，并不是真的紅斑。

B.表述征兆與所指示之物關系的一般性概括可能有缺陷，這又有三種可能：

(1) 這個概括的可靠性可能有缺陷。例如，麻疹只是導致紅斑的眾多身體狀況之一，因此身上滿是紅斑可能并非某人得了麻疹的可靠征兆。

(2) 這個概括所表述的征兆與所指示之物的相關性可能有缺陷，未必足以擔保結論為真。例如，身上滿是紅斑的確為猜測某人得了麻疹提供了某種支持，但在很多情況下這種支持可能太弱了，不能建立起此人得了麻疹這一假定。

(3) 即使這個概括是可靠的，它也可能沒有為論證所處的情境提供恰當類型的證據。例如，在與朋友或家庭成員的非正式交易中，首飾盒上的標簽的確為假定這是一枚24K 金的戒指提供了足夠證據，但對于保險理賠來說，首飾盒上的標簽是不充分的，它更需要的是有資質的專家出具的書面保證或者是化學檢驗的結果。

類型I 的批評表明，即便一個假定性論證完整例示了某種規范型式，由于在前提的真實性、可接受性或相關性等方面可能存在缺陷，該論證一開始就沒有能夠建立起有利于結論的假定，因而不是好論證。

類型Ⅱ的批評則適用于論證的前提已經建立起初看上去有利于結論的假定：

C.即便事實性前提是真的，一般性概括對于論證所處情境而言也是足夠強的并且是恰當的，但存在著削弱（undermine）論證的推論性聯系的其他事實。例如，在例3 提及的珠寶店附近發生了一場地震，絕大多數盒子里的首飾被倒了出來，一位缺乏貴金屬知識的倉庫管理員負責把首飾放回盒子，因而很可能不能正確識別首飾的材質和成色并將它們正確地放回貼有相應標簽的盒子里。顯然，一旦認識到這一事實，無需提供例3 結論為假的證據，該事實也將削弱前提對結論的支持。

D.盡管論證不存在上面列出的諸種缺陷，但存在著推翻（override）其推論性聯系、否定其結論的其他證據。例如，例3 提及的那枚戒指后來被送到一位業內資深的珠寶匠那里修理，經仔細檢查，他報告說它是由14K 金制成的。

類型Ⅱ的批評表明，即便一個假定性論證完整例示了某種規范型式，并且這個論證的前提滿足了真實性或可接受性、相關性等條件，但隨著其他證據的引入，前提與結論之間的推論性聯系將被削弱或推翻，結論將會被撤回，它將不再是一個好論證。

基于上述分析，平托得出結論：

引6：任何特定類型的證據或論證的規范力和權威不源自該證據或論證例示了某種已被認可的、“規范的”論證型式這一事實。它的規范力源自語用的考量（pragmatic considerations）……這些考量將為在這種情境中使用這種證據來解決這種問題提供證成。

（[21]，第111 頁）

這就是說，假定性論證不能僅憑所例示的型式而區分出好壞15語用論辯學者也認為，就例示特定型式的假定性論證來說，從前提向結論的“可接受性的傳遞并不僅僅基于所使用的型式的形式特征（the form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scheme that is used）”（[9]，第96 頁）。，型式本身在推論性聯系上沒有好壞之分，不存在布萊爾所謂的作為好推理模式的規范型式。

3 論證型式規范性的雙重維度

盡管肯定派與否定派立場相左，這些非形式邏輯學家其實都沒有明確說明“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的內涵。從上一部分的概述中還可看出，他們對這個論題的考察各有側重，用語也不統一。有見于此，我們先做一些必要的概念梳理，厘清相關術語的用法，然后再提出我們對這一論題的理解。

沃爾頓在引1 中說型式具有“規范上的約束力”，特別強調聽者如接受了例示特定型式之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就必須接受其結論。很明顯，這里的約束對象是論證接受者的行為，而“規范上的約束力”指的是型式對接受者在對話中的行為具有引導和評估的能力。但是，引2 中的“約束性”一詞，由于與“邏輯正確性”同義，其約束對象就不再是接受者的行為，而是論證本身，指的是論證的前提與結論之間具有一種好的推論性聯系，哪怕這種聯系不是演繹有效的，也不是基于統計的歸納上強的。2008 年，沃爾頓再次論及型式的規范性：

引7：在對話中，當接受者能夠通過提出批判性問題或者以其他的方式來挑戰論證而使對話得以持續進行時，論證型式如何能夠具有規范力（normative bite）？

（[38]，第30 頁）

此所謂“規范力”與引1 中的“規范上的約束力”含義近似，都是指型式對論證參與者在對話中的行為具有引導和評估的能力，但二者又有所區別。前者側重于型式能夠引導論證提出者和接受者根據對話類型的目標與規則進行話步交換并對實際對話進行評估，后者則指型式如何能夠約束接受者在接受了好的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后必須接受其結論。

作為好推理的模式，布萊爾所說的規范型式具有沃爾頓在引2 中所說的某種程度的約束性或邏輯正確性，即前提的可接受性可以有條件地傳遞至結論。2001年，布萊爾又指出：

引8：對型式的哲學興趣與它們的說服力（cogency）的根源或根據有關。一種“有效的”推論或論證的型式的證明力（probative force）的根源是什么？我認為一個簡短的說明就是接受一個例示有效型式的推論或論證的前提而拒絕其結論是一種非理性之舉。

（[3]，第376 頁；[6]，第143-144 頁）

布萊爾的簡短說明針對的是論證接受者的行為——接受例示了某種規范型式的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就必須接受其結論，由此可知他這里所說的“說服力”“證明力”，也就是沃爾頓在引1 中所說的型式在“規范上的約束力”。

不過，布萊爾也常常從另一種含義來使用“說服力”或“證明力”。例如：

引9：當一個論證被證明是演繹無效時，很多場合它仍會是一個有說服力的論證：其前提為接受其結論提供了顯而易見的好理由。

（[5]；[6]，第121 頁）

引10：論證的接受者必須評估論證在邏輯上和論辯上的價值。所提供的理由對于處于爭議中的主張真的具有證明的意義嗎？所提供的相關理由是可接受的嗎？所提供的理由提供了充足的證明力嗎？

（[4]，第44 頁；[6]，第98-99 頁）

“說服力”“證明力”在此均指前提和結論，亦即理由和主張之間具有一種好的推論性聯系，其含義顯然不同于引8 中的用法，因而無關乎型式對論證提出者和接受者在對話中的行為進行引導和評估。

平托否認存在作為好推理模式的規范型式，他所說的型式的“規范力”自然就不同于沃爾頓在引7 中所講的“規范力”，而相近于布萊爾在好的推論性聯系意義上所說的“說服力”“證明力”，也就是沃爾頓在引2 中所說的“約束性”“邏輯正確性”。

漢森在引4 中把部分規范性與初步似真性相關聯，認為后者指的是“與型式相符的論證為其結論提供了某種支持”（[10]，第343 頁）。究其本質，型式的“部分規范性”，也就是沃爾頓在引2 中說的某種程度的“約束性”“邏輯正確性”，或布萊爾在引9 和引10 中用的“說服力”“證明力”，又或是平托講的“規范力”。

至此不難看出，非形式邏輯學家對“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的理解并不十分清晰，對一系列相關術語的使用也頗為混亂。不過，通過以上的概念梳理與術語分析，結合肯定派和否定派的實際論述，并對相關術語的使用進行統一和規范，我們認為“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主要包含以下兩個維度：

第一，型式的證明力之維，涉及型式所反映的前提與結論之間推論性聯系的品質。主要討論如下一些問題：型式有無證明力？型式在推論性聯系上有無好壞之分？假定性論證能否僅憑所例示的型式而區分出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等。

第二，型式的約束力之維，涉及型式與論證提出者、接受者在對話中的行為之間的關系。主要討論的問題有：型式有無約束力？型式能否引導論證參與者根據對話類型的目標與規則進行話步交換并對實際對話進行評估？型式能否約束接受者在接受好的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后必須接受其結論？

基于我們對“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的上述理解，肯定派和否定派的觀點差異如表1 所示，其中“/”表示沒有討論相應的問題。

表1: 肯定派與否定派的觀點對比

接下來，我們就立足型式的規范性包含證明力與約束力雙重維度這一理解，給出我們對“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的回答。

4 論證型式沒有證明力

在型式有無證明力的問題上，我們贊成平托的觀點，型式沒有證明力，沒有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之分，假定性論證不能僅憑所例示的型式而區分出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在此，我們通過討論批判性問題在評估假定性論證中的工作方式、揭示肯定派在相關論述中的不一致與概念混淆，再補充幾點論證：

第一，用批判性問題來評估假定性論證是包括肯定派在內的非形式邏輯學家的普遍共識。沃爾頓自己就說：“評估一個符合某型式的論證是否應該被判定為強還是弱的關鍵就是一組與該型式相關聯的批判性問題。”（[38]，第15 頁）

每一種已被認可的論證型式都有與之相匹配的一組批判性問題。16據（[1]，第631 頁），論證型式包含兩個組成部分，一是可廢止的推理模式，二是與之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集。本文不采取這種理解，而是與非形式邏輯學界的主流看法保持一致，承認每種型式都有與之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集并且這些問題具有評估功能，但不把批判性問題集視作型式的組成部分。據（[38]，第310 頁），與訴諸專家意見論證的型式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是：

CQ1：專長問題：E 之為專家來源有多可信？

CQ2：領域問題：E 是A 所屬領域的專家嗎？

CQ3：意見問題：E 斷定了什么意味著A？

CQ4：可信賴問題：E 之為來源在個人方面可靠嗎？

CQ5：一致性問題：A 與其他專家的斷定一致嗎？

CQ6：支持性證據問題：E 的斷定有證據支持嗎？

因此，例1 是否是一個好論證、鮑勃是否接受海倫的結論，就可以通過看上述六個批判性問題是否獲得令人滿意的回答來判定。批判性問題預設了一個對話的框架。在為特定目的所進行的對話的特定階段，如果論證所例示的型式相對于對話類型而言是恰當的，并且論證提出者令人滿意地回答了接受者提出的全部批判性問題，那么這個論證就建立起了初看上去有利于結論的假定，或者這個假定得以維持或加強，于是此論證在這個對話的這個階段就是一個好論證；反之，如果提出者沒有令人滿意地回答全部批判性問題，這就意味著該論證或者根本沒有建立起有利于結論的假定，或者業已建立的假定被削弱或推翻，于是它在這個對話的這個階段就是一個不好的論證。17證明力對于型式而言是一個“有或無”（all or nothing）的問題，我們認為型式沒有證明力。但是，例示特定型式的假定性論證不僅可能有證明力，而且證明力存在程度上的變化。沃爾頓就曾關注過“訴諸專家意見的論證在特定情形中何時能夠被恰當地評估為強的、弱的，或者錯誤的”（[38]，第2 頁）。在論及論證強度與逐級可接受性（gradual acceptability）時，帕肯（Henry Prakken）也強調，“如果論證由論證型式所生成，提出并成功得到回答的批判性問題越多，該論證在論辯上就越強。”（[24]，第149 頁）這種具有明顯論辯性、情境敏感性和可廢止性的評估充分說明，僅憑所例示的型式不能區分假定性論證的好壞。18這里對批判性問題評估功能的簡介，目的在于說明假定性論證不能僅憑所例示的型式就區分出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并不是對如何評估處于不同類型對話中的假定性論證的全面說明。

第二，對假定性論證的評估可以粗略分出兩種情形：一是論證暫時被接受，二是論證受到明確質疑或挑戰。肯定派承認需要聯系論證所處情境并運用批判性問題來進行評估，主要針對的是第二種情形，我們將這種評估稱作批判性問題的顯性運用。據肯定派，第一種情形是論證因所例示的型式具有規范性而具有初步的似真性，于是暫時被接受。不過，我們認為這種情形也不能免于批判性問題的檢驗。

假定性論證的一個重要特點的確是基于初步證據，結論可以暫時被接受，但正如沃爾頓本人所強調的：“每一種論證型式在對話中都被用作一種具有某種分量似真性的假定性論證。如果接受者接受了前提，這也給了他一個好理由去接受結論。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接受者應該不加批判地就接受結論。”（[36]，第84 頁）這就是說，即便要在對話的某個階段暫時接受一個假定性論證，也必須經過批判性問題的檢驗。那么，這種檢驗究竟該作何理解呢？我們認為，如果對話雙方都是理性而負責任的，那么提出者就不應僅僅因為其論證所例示的型式就直接將論證交付對話，接受者也不應僅僅因為該論證所例示的型式就不加批判地接受，而應該在交付對話之前或暫時接受之前，各自以獨白方式運用批判性問題對該論證進行檢驗并得到各自認為令人滿意的回答。暫時接受的表象背后，正是批判性問題的隱性運用。批判性問題在假定性論證評估中的顯性運用與隱性運用充分表明，假定性論證不能僅憑所例示的型式而區分出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因為型式本身沒有證明力，沒有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之分。

第三，肯定派關于假定性論證的評估，存在不一致的論述和概念混淆。前文已提及，沃爾頓一方面主張型式具有約束性或邏輯正確性，另一方面強調評估假定性論證的關鍵是與所例示的型式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而非所例示的型式。布萊爾也有類似的不一致。他認為存在作為好推理模式的規范型式，但又說“任何例示某種論證型式的特定論證是否真的具有似真性，取決于與該型式相匹配的全部批判性問題——其功能是對在特定情境中該型式可能出錯的不同方式進行檢驗——是否得到了令人滿意的回答。”（[6]，第130 頁）

我們認為，這種不一致在很大程度上跟肯定派混淆型式與例示特定型式的假定性論證有關。型式是一個抽象的、包含變項的語句形式序列，刻畫了假定性論證的推論結構；假定性論證是對特定型式的具體例示，即在特定情境中，在該型式所含變項的變動范圍內，用具體的詞項、命題等對相應變項的每一次出現進行一致替換的結果。運用批判性問題來評估、對全部批判性問題做出令人滿意的回答，所針對的只能是具體論證，而非抽象型式。這不僅說明型式沒有證明力，不能用來評估假定性論證的好壞，而且說明雖然型式沒有證明力，但假定性論證卻可能有證明力。在特定情境中，具有證明力的假定性論證就是在推論性聯系上的好論證；這樣的論證之所以好，是因為前提建立起了有利于結論的假定；假定之所以能夠建立，不是因為所例示的型式，而是因為與型式相配的批判性問題得到了令人滿意的回答。但是，好的假定性論證具有證明力，不等于它所例示的型式具有證明力，二者不容混淆。19據布萊爾（[3]，第377 頁；[6]，第145 頁），“一個假定性型式的證明力部分地是對與該型式相聯系的批判性問題的回答的函數。”這里，他就明顯混淆了型式與例示型式的假定性論證，正確的表述應該是“一個例示特定型式的假定性論證的證明力部分地是對與該型式相聯系的批判性問題的回答的函數。”

5 論證型式有間接的、有限度的約束力

在型式有無約束力的問題上，我們基本贊成肯定派的觀點，即型式能夠引導論證參與者根據對話類型的目標與規則進行話步交換并對實際對話進行評估，但我們認為這種約束力是間接的、有限度的。后者集中表現為接受者在接受了好的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后之所以必須接受其結論，根源不在于該論證所例示的型式，而是不這樣做是一種不一致的非理性之舉。

平托沒有討論型式有無約束力的問題，對此有深入考察的是沃爾頓和布萊爾。在引1 中，沃爾頓表達了兩層意思：一是承認型式有約束力，二是認為這種約束力具體表現為接受者一旦接受了好的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就必須接受其結論。不過，他更多時候是把型式的約束力與對話走向圖（profile of dialogue）關聯起來加以討論。對話走向圖可能是由沃爾頓首先使用并命名的一種分析和評估論證的方法（[28]，第37-38 頁），其典型形式是一個由線段連接節點所組成的樹形圖，表示作為一個較長對話中的一小部分的話步（moves）序列。節點與對話中的話步相聯系，樹形圖最上面的根節點對應于初始話步，節點之間的連接對應對話中的情境，樹形圖的每個分支代表一種從初始話步發展而來的可能對話。對話走向圖具有描述與規范雙重功能：既可以用來描述真實進行的對話、識別論辯實例中的常見話步模式等，也可以用來表示理想的對話序列應該如何進行、診斷對話雙方是否出現錯誤等。20關于對話走向圖，可進一步參見[8]，第366-367 頁；[29]，第68-69 頁；[16,17,33]。

接下來，我們參考沃爾頓（[32]，第253-255 頁）對一個圍繞訴諸專家意見所進行的對話片段所作的分析，來分析例1 所提及的海倫（P）和鮑勃（R）之間關于小費問題的對話，以具體說明型式的約束力與對話走向圖之間的聯系。

例4.海倫：我認為給小費有損自尊（A）。

鮑勃：親愛的，你為什么會有這種看法？

海倫：因為菲爾博士（E）說過啊，他是一位心理學專家。

鮑勃：菲爾博士的意見有證據支持嗎？

海倫：你怎么能評估這些證據？你又不是心理學專家。

鮑勃：是的，我不是，但我肯定有權利問菲爾博士究竟用什么證據來支持他的說法。

海倫：我說了，你不是心理學家，評估證據是心理學家的責任。

可以運用如下一個對話走向圖來對上述對話片段進行評估：

上圖展示了一個圍繞訴諸專家意見所進行的對話片段應該如何進行的規范模型（normative model），可用來引導海倫和鮑勃在例4 的情境中進行話步交換。在對話中，海倫先提出了一個訴諸專家意見論證，然后鮑勃表示質疑并援引與相匹配的CQ6 來挑戰海倫的論證。根據圖1，為了恰當回答這個問題，海倫應該在三個話步分支選項中選擇一個，即(1)引用菲爾博士所憑借的證據；或者(2)如果不知道證據，又或者(3)如果菲爾博士未憑借任何可引用的證據，那么海倫就應當承認缺乏證據。不止于此，這個模型還可以通過比對例4 所描述的實際對話來判定雙方是否存在錯誤。經比對，海倫在例4 中明顯犯了一個訴諸權威型的謬誤（a fallacy of thead verecundiamtype）。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對話走向圖表明了論證當其被運用于對話時如何具有規范性”（[38]，第30 頁）。

圖1: 關于圍繞訴諸專家意見所進行的對話序列片段的對話走向圖

我們認為，對于沃爾頓聯系對話走向圖來說明型式的約束力，有必要做如下澄清與限制：

第一，型式具有引導和評估對話序列的約束力，但不能單獨生效，因為“一個假定性型式的約束力的本質需要從這個型式與其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的關系中去尋找。”（[38]，第36 頁）在例4 中，當海倫援引專家意見后，鮑勃接下來就應該或接受該論證，或提出與訴諸專家意見型式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如果他提出了CQ6，那么為了恰當回答問題，海倫就應該在三個話步分支選項中選擇一個來回應鮑勃。很明顯，型式對對話序列的引導與評估是與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共同完成的。

第二，型式的約束力是通過對話走向圖間接實現的。“論證型式與其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生成了一個對話走向圖——一個問與答的交換序列，這個走向圖定義了在對話的任何一個給定點上什么是正確的或者恰當的。”（[31]，第14 頁）這就是說，作為表示理想的對話序列應該如何進行的規范模型，對話走向圖的基礎是特定型式及其相匹配的批判性問題。因此，對話走向圖對展開于論證參與者之間的對話序列的約束是直接的，型式的約束由于不能單獨生效，則是通過對話走向圖間接實現的。

第三，在對論證參與者之間的問答交換進行引導與評估時，最為重要的一種約束可能是：在對話的某個階段，接受者如果接受了一個假定性論證的全部前提，而提出者又令人滿意地回答了全部批判性問題，接受者就必須接受該論證的結論。不過，“這種約束性并不是無條件的或絕對的——就像演繹有效性那樣。相反，它所涉及的是一種試探性的或者暫時的接受。”（[31]，第5-6 頁）于是，“可廢止性這個因素引發了型式如何具有理性上的規范力（rationally binding）的問題”（[38]，第7 頁），這也就是布萊爾在引8 中追問的“一種‘有效的’推論或論證型式的證明力的根源是什么”。不過，根據我們對型式證明力的認識，沃爾頓和布萊爾在此又一次混淆了型式與例示特定型式的假定性論證。型式本身沒有證明力，但好的假定性論證因其前提建立起了一個有利于結論的假定而具有證明力。由于“接受了好的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就必須接受其結論”這一行為約束是以具體論證的證明力為基礎的21就證明力與約束力的關系說，由于型式本身沒有證明力，討論型式的約束力是否以其證明力為基礎就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好的假定性論證具有證明力，它要求接受該論證的前提后必須接受其結論，否則就是不一致的非理性之舉。就此而言，好的假定性論證的約束力以其證明力為基礎。，因此沃爾頓和布萊爾所追問的問題，正確的表述就應該是“好的假定性論證如何具有約束力？”“好的假定性論證的約束力的根源是什么？”

沃爾頓（[38]，第7-8 頁）曾考察過演繹論證何以有約束力，也提到可廢止性使假定性論證以一種不同于演繹論證的方式對接受者形成約束，但他并未追問好的假定性論證何以有約束力或者其約束力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布萊爾把沃爾頓用以說明演繹論證何以有約束力的策略推廣至歸納論證和假定性論證（[3]，第376-377頁；[6]，第144 頁）。我們贊成布萊爾的做法和結論，其核心思想是：就好的假定性論證而言，其前提已建立起有利于結論的假定。如果接受者拒絕接受該論證的結論，但又不否定其證據或未發現可能的反駁，這意味著他相信存在某種缺乏證據的可能的反駁。在這種情形下，接受者就是在堅持不太可信之事是更為可信之事，而在布萊爾看來，這類似于一種不一致（inconsistency）。因此，好的假定性論證的約束力并非根源于它所例示的型式，而是源自這樣一個事實：接受前提并承認論證擁有一種（既非演繹有效的也非歸納上強的）好的推論性聯系，但否認結論的似真性且未曾提及任何可能的反駁，這種不一致的非理性之舉（irrationality）是不可接受的。

至此，肯定派、否定派與我們在“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上的觀點差異可列表如下：

表2: 肯定派、否定派與本文作者的觀點對比

6 結論

通過批判性考察以沃爾頓、布萊爾、漢森等為代表的肯定派和以平托為代表的否定派的相關論述，本文對“論證型式的規范性”論題展開了進一步的研究，其創新點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厘清了這一論題的內涵，明確提出型式的規范性包含證明力與約束力雙重維度；其次，討論了批判性問題在評估假定性論證時的顯性運用與隱性運用，揭示了肯定派論述中的不一致和概念混淆，在平托的基礎上進一步論證了型式沒有證明力，沒有推論性聯系上的好壞之分，假定性論證不能僅憑所例示的型式而區分出好壞；最后，考察了型式與論證提出者、接受者在對話中的行為之間的關系，基本贊成肯定派所主張的型式能夠引導論證參與者根據對話類型的目標與規則進行話步交換并對實際對話進行評估，但認為這種約束是間接的、有限度的。后者集中表現為接受者在接受了好的假定性論證的前提后之所以必須接受其結論，根源并非來自該論證所例示的型式，而是源于不這樣做將是一種不一致的非理性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