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銘,代晨強
摘 要:京杭大運河通南北、連古今,串聯起運河沿線無數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明清時期在京杭大運河上活躍著的晉商對京杭大運河沿線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歷史上的傳承與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一方面,由于晉商的參與及經濟支持,南北各地的一些戲曲藝術、傳統工藝及制作技藝等得到了良好的傳承與發展;另一方面,由于晉商在運河沿線的往來流動,部分戲曲藝術、傳統武術、民間信俗等還得到了進一步的流播與傳布。加強對京杭大運河沿線晉商相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歷史挖掘,對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保護和利用,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晉商;非物質文化遺產;京杭大運河
中圖分類號:G122? ? ? ? 文獻標志碼:A? ? ? ? 文章編號:1674-3210(2023)02-0089-06
京杭大運河是元代在隋唐大運河基礎之上裁彎取直重新溝通中國南北的運河,沿用至今,是中國大運河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它作為我國東部地區重要的水上交通線,對于維護國家統一、促進經濟繁榮、推動文化融合、加強中外交流發揮了重要作用,歷來為世人所關注。學界對于京杭大運河的研究較多,成果豐碩,自2014年6月它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以來,相關研究成果更是集中涌現,層出不窮。就學界對京杭大運河沿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成果而言,主要集中于對運河沿線整體非遺代表性項目的概括介紹,或是對某一河段、某一區域非遺的研究,或是對某一個、某一類非遺的專題研究,或是對非遺傳承與保護的研究、對非遺資源的開發與利用
的研究、對非遺相關文獻的挖掘與整理,等等。目前,尚缺乏對京杭大運河沿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流變與商人的關聯研究。另外,關于晉商與京杭大運河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晉商與京杭大運河的綜合研究、晉商在運河沿線某一區域或地點的商業活動研究、京杭大運河沿線山西會館的研究、晉商與京杭大運河沿線戲曲和民間信俗的研究等,而對晉商與京杭大運河沿線非遺傳承歷史之間關系的挖掘還略顯薄弱。
實際上,晉商作為京杭大運河這條黃金水道上活躍著的一支不可忽視的勁旅,在歷史上就對京杭大運河沿線傳承至今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本文即嘗試對晉商與京杭大運河沿線相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梳理與探究。
一、晉商與運河上南北交融的戲曲藝術
京杭大運河作為連通南北的水路要道,發達的漕運帶動了沿線城鎮的發展,也為各種戲曲藝人的表演提供了重要的舞臺,南北戲曲因此得以匯聚、交流、成長。山西商人作為南北戲曲表演藝術的支持者,為運河沿線各種戲曲的繁榮作出了重要貢獻,使得這些表演藝術得到較好的傳承與發展。在歷史的傳承中,現今運河沿線還在流傳的河北梆子、山東梆子、江蘇梆子、昆曲、京劇等傳統戲劇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大多可以看到晉商在其中所發揮的作用。
山西商人酷愛戲曲,運河沿線各種戲曲的形成、興盛與晉商在運河沿線的流動和經濟支持是分不開的。商路即戲路,山西商人在外經商的同時,也把家鄉流行的梆子戲帶到了大運河沿岸的城鎮,在運河沿線會館中的戲樓成為家鄉戲曲表演的極佳舞臺。以山東聊城的山陜會館為例,現在在其戲樓后臺就還保存有“山西澤州府鳳臺縣全盛班”“山西太原府紅盛班”等山西梆子戲班演出的題記。在山西梆子戲由山西商人帶到運河之后,很快就沿著運河流行開來,在與各地的民歌、曲藝、方言相結合并吸收本地藝人的基礎上,又逐漸形成了河北梆子、山東梆子、江蘇梆子等具有地方特色的梆子戲。值得一提的是,晉商對于京杭運河沿線的其他戲曲劇種也多有支持。還是以聊城的山陜會館為例,戲樓墨記中除了梆子戲外,還見有“同治三年正月初一日安徽同慶班”徽班演出的記載。而在武城縣的山西會館,據當地老人回憶,當時戲樓后臺墻壁寫滿了戲班名稱以及演出的劇目,戲班有亂彈(河北梆子),也有本地的四根弦。又如,在以戲曲中心著稱的揚州,喜愛戲曲且富甲一方的平陽(今山西臨汾)亢氏,在康熙年間,昆曲《長生殿》傳奇曲本新出后,就“命家伶演之,一切器用,費鏹四十余萬”。
山西商人中由于嗜戲而直接從藝的情況也是存在的,甚至還取得了不小的藝術成就,指導并培養了一批梨園人才,如民國時期因“長蘆五綱總被扣案”而轟動一時的王君直即是如此。王君直,原籍山西蒲州永濟,祖輩自明代即因鹽策移居天津。王君直從年輕時起便喜愛京劇,常去票社雅韻國風社清唱消遣,為天津票界的翹楚之一。后來王君直在京期間,跟隨京劇大師譚鑫培學譚派京劇,功力日漸深厚。王君直雖然在京劇上取得了比較高的造詣,但他對自己的京劇藝術卻從不保守,有求教者,不論何人,必口傳心授。北京的一些名角如言菊朋、楊寶忠、楊寶森、安舒元、尚小云、荀慧生等來津必登王門求教,奉王君直為圭臬。
二、晉商與運河上南北匯集的傳統武術
京杭運河沿線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類非遺數量可觀,種類豐富。傳統武術作為此類非遺項目的核心,在京杭大運河沿線從北到南均有密集分布,而水路通衢交匯之處,分布就更為集中。以“武術之鄉”河北滄州為例,就有劈掛拳、孟村八極拳、燕青拳、滄州武術、查滑拳、通臂拳、彈(譚、潭)腿、苗刀等眾多傳統武術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流傳。
京杭運河沿線保留有如此眾多的傳統武術類“非遺”,實際上與明清時期運河沿線各地習武熱潮的出現緊密相關。運河沿線習武之風的盛行,不僅造就了當地武術的發達,也使得運河沿線成為傳統武術的重要輸出地,而經常往來于運河上的山西商人即是運河沿線傳統武術對外輻射傳播的重要載體。山西商人由于自身對武術的重視,在外出經商的同時,有的商人也向運河沿線的武術高手學習武藝。更有甚者,還將習得的武藝帶回山西,將其發揚光大。如山西平遙流行的長拳,就是平遙縣南良莊人王正清在北京經商時學得后傳入的。山西文水縣的武氏長拳,則是道光年間武承州在北京學商時向山東人習得的。如今時過境遷,雖然這些武術拳種在山西的流傳已不多見,但卻是山西省民俗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晉商鏢局的重要組成內容。商人習得武藝后,往往又以鏢局為業,將“武”與“商”作進一步的結合。如前文所述的王正清,后來就在平遙城內開設了同興公鏢局。又如,山西呂梁汾陽西河堡的李增元,在北京學商時拜河北滄州人劉德寬為師學習六合拳,得師真傳,后返回故里,以看家護院、設場授徒為業,在汾陽、孝義兩地授徒甚多。由此可見,這些以山西商人從運河沿線傳承的武術為基礎建立的鏢局,不僅促進了運河沿線傳統武術的流傳,對于晉商鏢局的興盛、晉商鏢局文化的豐富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三、晉商與運河上南北薈萃的傳統工藝及制作技藝
京杭大運河沿線的傳統工藝及制作技藝類非遺種類十分龐雜,與沿線百姓的生產生活關系極為密切。這些工藝及技藝的流傳是以工匠的傳承和各行各業的發展為載體的,它們的傳承與進步離不開運河的哺育,也離不開商人帶來的市場需求的拉動及經濟支持。與此同時,經營有方的山西商人直接涉足運河沿線五行八作,也使得行業有了很大的發展。
木版年畫是運河沿線比較有代表性的傳統美術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在運河沿線多有分布,如天津有楊柳青木版年畫,山東聊城有東昌府木版年畫、張秋木版年畫,蘇州有桃花塢木版年畫等。運河沿線的木版年畫在傳承與發展過程中與山西人淵源頗深,一些地區的年畫不僅直接來源于山西平陽的木版年畫,而且在后來的歷史發展中,也深受山西人的影響。張秋的木版年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據當地從業老藝人回憶,相傳張秋的木版年畫是在元代從山西晉南傳過來的。而在當地的木版年畫后來的歷史演變中,其銷售不僅倚賴山西商人,有的年畫店還受山西商人的控制,為山西商人所經營。如在清代張秋鎮的“源茂永”“魯興聚”“劉振生”這三家畫店就均為山西人所開設。山西商人涉足的木版年畫店,對于當地木版年畫技藝的傳承作出了重要貢獻。山西商人經營年畫店生意的興旺,不僅使其獲得了財富,事實上也帶動了周圍地區年畫行業的發展。如前文提及的“魯興聚”畫店,在清末民初之時,生產規模就很龐大,僅印畫用紙一年就需1 400余令。不僅如此,在用工上,“魯興聚”還需從百里之外堂邑的西三奶奶廟等鄉村請刻版藝人,而其他雇傭的印工、發貨人員也多達80余人。當時木版年畫業的盛況由此可見一斑。
京杭運河沿線經濟發達、資源匯集、人口集聚,運河沿線飲食制作技藝十分興盛。山東魯西菜的制作深受運河文化的影響,目前聊城依舊還在傳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義安成高氏烹飪技藝,即是魯西運河飲食文化的突出代表。明清時期,在運河上流動的山西商人對于魯西菜烹飪技藝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如糖醋魚的產生就與山西商人有關。糖醋魚是在糖酥魚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乾隆年間,山西人在聊城做生意的頗多。而“晉人嗜醋”,山西商人不論什么菜都要加點醋。聊城飯館為適應山西客商的口味,便嘗試在做糖酥魚熬糖汁時加醋。結果,此菜一上桌,濃香四溢,令人未食生津,不僅山西客商喜食,南方客商和本地人也艷羨不止。
劇裝戲具制作技藝和民族樂器制作技藝是運河沿線一類重要的傳統手工制作技藝。運河沿線城市文化昌盛、戲曲繁榮,與戲曲相關的傳統制作技藝多有流傳。如在蘇州有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劇裝戲具制作技藝、蘇州民族樂器制作技藝,在北京則有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京胡制作技藝,等等。晉商對于戲曲之癡迷,前文已有提及。出于對戲曲的熱愛,晉商自己出資或出面也創建了不少戲班。創建科班需要自行購置大量的行頭、器樂等,而這些劇裝戲具、器樂多是由晉商從運河沿線購入的。如以晉商創辦的晉劇科班為例,在山西太原的清徐縣,“糧商李玉和(大寨村人)以徐溝縣斗行名義,在咸同之間承組名班,曰:‘舞霓園。以重價吸收南北名角與弦鼓師,且倍其人。又倩協豐號在蘇州織造行頭,每年易新。名噪太原盆地幾二十年”。舞霓園衰敗后,又有祁縣富人渠源淦(金財主)“有‘聚利園上班、中班、下班之組。在光緒大祲以后,十五年中一時稱盛”。“而樂具之改進則亦在此時。相同之樂具,如鼓子、板、小鑼、小鐃,皆蘇州制。月琴、三弦,則北京制。”不難想象,晉商如此不遺余力地采購南北的戲曲道具及器樂,不僅對于晉劇的發展是一個大的推動,對于運河沿線相關技藝的興盛也有很大幫助。
運河沿線地區受漕運及發達的商業影響,在各個碼頭及商業城市中聚集了許多的富商大賈。為了追求風雅,享受生活,他們紛紛修建自己的宅邸及私家園林。園林之多之勝,以蘇州、揚州最為典型。以揚州為例,揚州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揚州園林營造技藝的歷史傳承,實際上與明清時期揚州鹽商營建園林之風的盛行關系密切。山西商人作為揚州鹽商的重要成員之一,在園林的營造上,往往也是所費不貲,竭盡所能。在揚州的晉商以人稱“亢百萬”的亢氏最為有名。亢氏“富可敵國,享用奢靡,埒于王侯”,其對園林住宅十分講究。清代李斗在《揚州畫舫錄》中記載:“亢園在小秦淮。初,亢氏業鹽,與安氏齊名,謂之‘北安西亢。亢氏構園城陰,長里許,自頭敵臺起,至四敵臺止。臨河造屋一百間,土人呼為‘百間房。”從此記載來看,亢氏園林的規模是很宏大的。然而,修建如此氣勢恢宏的住宅,所花費的物力人力也一定不會是個小數目。客觀地講,山西商人在修建園林上的靡費無數,對于當地傳統園林營造技藝的傳承發揮了有益作用。
四、晉商與運河上南北兼容的民間信俗
京杭大運河由民眾開鑿,由民眾維護,運河沿線民眾依運河而居,以運河為生,世代在運河上勞作、生息,由此形成了運河沿岸獨特的民情風俗。運河上流動著的各種水神信俗,最具運河特色,在運河沿線的諸多民俗中十分典型。天后,也稱“媽祖”,受內河漕運的影響,京杭運河在歷史上也是媽祖信俗流布的重要區域,這在如今運河沿線各地傳承的民俗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中還有一定的體現。如在北京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東岳廟行業祖師信仰習俗中,就有對媽祖的供奉,在天津也有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媽祖祭典(天津皇會)的流傳。山西商人長期在運河經商,深受媽祖信俗的影響,對于媽祖十分崇敬,甚至還將媽祖信俗帶回了山西。現在,雖然此項民間信俗在山西已鮮有流傳,但與媽祖相關的遺跡卻還有保留,如山西太谷孟家花園(現為山西農業大學)中的媽祖閣,就是當地晉商家族之一的孟家保佑其江淮商業水上運輸安全的祈禳之所。另外,山西介休的綿山也有媽祖殿,當地還流傳著有關媽祖保佑晉商經營順利、出入平安的故事。
山西商人于運河往來頗多,雖然同官員、漕軍、民眾一道都是運河民間信俗體系中的重要組成一員,但商人群體的信俗又自有其特點。除了供奉保佑其出行平安順利的神祇外,商人的信仰主要還是圍繞著財富的獲取與使用開展的。晉商對于文武財神的供奉可謂虔誠,武財神中又以關公為最。關羽,山西解州人,為人重義氣,講信用,威名素著,其作為山西商人的保護神,不僅受商人敬重,而且在各地修建的會館中也始終占據著核心地位。京杭運河沿線的山西會館或山陜會館即是如此,在會館中供奉關帝的主殿往往是整座會館的中心。實際上,正是在山西商人的倡導與推動之下,關公信俗才得以在京杭大運河沿線廣為傳播。久而久之,運河周圍的百姓尊崇關帝成為慣俗,并將此信俗傳承至今,現在在山東聊城傳承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山陜會館廟會即是體現。清代聊城山陜會館廟會,舉辦次數較為頻繁,除了在農歷正月的初一到十五之外,每年的農歷五月十三日和六月二十四日,為紀念關公單刀赴會和誕辰也都要舉行。事實上,當地百姓對于關公信俗的信奉絕不僅僅停留在這些具有特殊意義的時間節點上,而是早已將其融入了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在平時,人們有了病災,常請關帝降魔除妖;人們有了紛爭,也常來關帝廟前辨別是非曲直。有的拜把子,還要來關帝廟換金蘭譜,請關帝做盟證。
結 語
京杭大運河是我國古代勞動人民創造的一項偉大的水利工程,也是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京杭大運河作為活態的、線性的、依然在發展變化著的特殊的文化遺產廊道,不僅留下了異常豐富的物質文化遺產,也留下了內涵深厚、外延廣泛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從歷史的角度看,明清時期在京杭大運河上活躍著的晉商,對京杭大運河沿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一方面,由于晉商的參與及經濟支持,南北各地的一些戲曲藝術、傳統工藝及制作技藝等得到了良好的傳承與發展;另一方面,由于晉商在運河沿線的往來流動,部分戲曲藝術、傳統武術、民間信俗等還得到了進一步的流播與傳布。山西商人一方面將與梆子戲、關公信俗等晉商相關的元素帶到了運河沿線,使其融入當地社會生活之中,成為當地流傳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另一方面也將運河沿線的傳統武術、媽祖信俗等帶回了山西,使得山西遺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或遺跡中包含了山西所不具有的運河元素。運河沿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從歷史中走來,傳承至今,又向未來走去,如何使這些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下去并發揚光大,是我們當代人不可回避的時代課題。加強對京杭大運河沿線晉商相關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歷史挖掘,對講好非遺故事,培育公眾的非遺保護理念,進而促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保護和利用,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Research on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 Related to Shanxi Merchants along the
BeijingHangzhou Grand Canal
WANG Ming, DAI Chen-qiang
(School of History, Capital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48, China)
Abstract: The Beijing-Hangzhou Grand Canal connects the north and south through ancient and modern times, connecting countles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 along the canal.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Shanxi Merchants who were active on the Beijing-Hangzhou Grand Canal had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 along the Beijing-Hangzhou Grand Canal. On the one hand,owing to the participation and economic support of Shanxi Merchants, some opera arts, traditional crafts and production techniques in the north and south had been well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On the other hand, because of the increasing flow of Shanxi Merchants along the canal, the north and south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 such as opera art, traditional martial arts, folk beliefs, etc. wers further spread and disseminated. Strengthening the historical excavation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related to Shanxi Merchants along the Beijing-Hangzhou Grand Canal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promoting the inheritance, protection and utilization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Key words: Shanxi Merchant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Beijing-Hangzhou Grand Ca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