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李世英：“研制核潛艇是我們共同的任務”

“為了國家的事業，我們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互相鼓勵、互相促進，這就是愛的實際行動。”

1988年，黃旭華告訴妻子李世英他要參與極限深潛，李世英聽后十分冷靜地說：“你是總師，必須為這艘艇的安全負責，為100多名參試人員的生命安全負責，因此你必須下去。”黃旭華后來回憶說：“我理解她為什么表現得那么冷靜，她擔心動搖我的決心，影響我的情緒。直到我深潛成功了，消息傳來，她哭了。為什么哭了？因為壓在她心里面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來了。”

大女兒尚在襁褓之中時，黃旭華“消失”了

李世英生于上海一個商人家庭。1951年夏，高中畢業的李世英分配到港務局任青年干事，恰好在時任團委書記黃旭華的領導下工作，兩人由此相識。1952年，李世英赴大連海運學院學習俄語，次年，黃旭華初調去船舶工業管理局，他們都沒想到會再次相遇。

1954年4月，黃旭華訪德歸來后回到船舶工業管理局，被分配至設計二處擔任第四科科長。同年夏季的一天，黃旭華去找蘇聯專家請教問題時，驚喜地發現了給蘇聯專家擔任翻譯的李世英。1956年4月29日，黃旭華和李世英結婚。婚后不久，李世英調到了局專家工作科，黃旭華也調去了北京。次年，他們便迎來了大女兒黃燕妮的誕生。然而，就在大女兒尚在襁褓之中時，黃旭華“消失”了。1958年8月，黃旭華赴京出差后，直接留下參與核潛艇研制。由于項目高度保密，黃旭華并未告訴李世英他的去向，有著天然默契的李世英也沒多問，只是托人捎了些衣物給丈夫。

那段時間，李世英獨自一人照顧女兒，又當爹又當媽，但她絲毫沒有影響工作，依舊積極上進。她白天忙工作，晚上學德語，后來還依據工作需要跟外國專家學習波蘭文，很快成為專家科的骨干力量。直至4年后，李世英也被調到北京參與核潛艇項目，她才知道丈夫從事的是這么偉大的事業。李世英回憶說：“之前只知道他是為國家的國防建設作貢獻去了，那時候我就想，無論有沒有消息，都要支持他。”

“從來沒聽到過媽媽抱怨，沒看到過媽媽哭，從來不說一個人在家有多難、壓力有多大”

1965年10月6日，核潛艇總體研究所在葫蘆島成立，此時李世英有孕在身，她擔心拖累黃旭華的工作，只身回到娘家待產。1966年4月8日，李世英生下了他們的第二個女兒，黃旭華決定讓孩子隨妻子姓“李”，取單名“驪”字。1966年底，李世英將二女兒交母親撫養，前往葫蘆島，與丈夫一起隱姓埋名投身核潛艇事業，李世英精通四國語言，擅長情報信息搜集、檔案資料的甄別與整理，翻譯過多本國外造船專業方面的書籍。

“葫蘆島、葫蘆島，兩頭大、中間小，風沙多、姑娘少，兔子野雞滿山跑。”葫蘆島條件艱苦，整個冬天幾乎都是冰天雪地。這里的主食以高粱米和玉米面為主，蔬菜只有白菜、蘿卜和土豆。李世英回憶說，他們家平時吃的是標準面，即摻雜了玉米面、高粱面等雜糧的面粉。標準面“做的大餅像鍋蓋，面條像皮帶”，大人還勉強能吃下，孩子們咬不動、咽不下。

“他這輩子，我印象里就買過一次菜，連雙襪子都沒自己買過。去理發嫌排隊浪費時間，我在家給他理了幾十年了……”“由于我的大包大攬，他在家里就成了‘甩手掌柜。”李世英說，黃旭華雖是領導，但他們家的生活比同事們更加清苦。黃旭華全身心撲在工作上，幾乎沒有時間外出購買東西，別人出差回來時常常捎帶一些生活必需品，黃旭華回來帶的都是資料公物。冬季他們只能挖地窖貯藏大白菜，但李世英既要忙工作，又要帶孩子，力氣又小，挖的地窖有限，到了冬季大白菜都得算計著吃。當時每家每月供應300斤煤，別人家都是男人拿麻袋扛上樓，李世英只能自己用簸箕一趟趟搬回家。1975年遼寧海城發生地震，李世英抱著剛出生的三女兒，大女兒提著家當一起住進了安置帳篷，而黃旭華則出差在外、難覓蹤影……

黃旭華有一次出差，想給妻子買點禮物，看見幾位女同志正在買一種印花布料，便跟著也買了一塊。回家后，他得意洋洋地將禮物交給李世英，笑著等待李世英的夸獎。李世英打開一看，又氣又好笑，原來同樣布料的衣服她早有一件，都穿好幾年了，黃旭華硬是不記得。李世英哭笑不得地對他說：“你可以背得出你工程上的多少數據，卻記不清我在你面前穿了幾年的花布衣服！”

在小女兒黃峻的記憶里，爸爸沒有太多時間陪伴她們，屋里屋外忙碌著的總是媽媽。李世英搭公交車時被人撞下車來，后腦著地，傷勢嚴重，被送往醫院時，嚴重的腦震蕩讓她頭暈目眩、嘔吐不止，但她卻始終惦念著“不要告訴老黃，讓他好好工作，我沒事……”病危通知書下了好幾回，同事們終于轉告了黃旭華。看到受傷的妻子，黃旭華泣不成聲。李世英經搶救蘇醒后，發現黃旭華站在病床旁，著急地說：“你怎么回來了？他們不該打電話讓你回來，我沒事，你那邊不能沒有你……”“從來沒聽到過媽媽抱怨，沒看到過媽媽哭，從來不說一個人在家有多難、壓力有多大。”黃峻這樣講述母親。

“在家里，我肯定是不稱職的。現在看來，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1988年，黃旭華告訴李世英他要參與極限深潛。李世英聽后，說：“你是總師，必須為這艘艇的安全負責，為100多名參試人員的生命安全負責，因此你必須下去。”黃旭華后來對此解釋道：“她擔心動搖我的決心，影響我的情緒。直到我深潛成功了，消息傳來，她哭了。為什么哭了？因為壓在她心里面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來了。”

“在家里，我肯定是不稱職的。現在看來，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黃旭華總是噙著淚水說欠了妻子一輩子，感謝她一輩子無怨無悔地付出。在聚少離多的婚姻生活中，他們也有很多幸福瞬間。黃旭華說：“很早時，她在上海，我在北京。她來看我，見我沒時間去理發店，頭發都長到肩膀了，就借來推子，給我理發。直到現在，仍是她給我理。這兩年，她說自己年紀大了，叫我‘行行好，去理發店。我呀，沒答應，習慣了。”而李世英總是一邊嗔怪著他，一邊細心地幫他理好每一縷白發。2014年的一天，黃旭華像往常一樣準時去上班。他拎著工作包，健步向辦公樓走去，可腳疼了一路，到了辦公室之后他自言自語地說：“哎呀，我的腳今天怎么這么疼啊！”他坐下來反復看了幾遍才發現，原來是鞋穿反了。晚上回到家，他立馬將這事講給李世英，逗她一笑。

有人問李世英：“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您還會考慮嫁給黃老嗎？”“考慮考慮！”李世英笑著說，她又補充道：“‘弱水三千，我取一瓢飲之。研制核潛艇是我們共同的任務，也是至高無上的榮譽，再怎么我都會絕對支持他的工作！”

“為事業盡力，以愛來治家。”黃旭華說，“我們從來沒有跟對方講過一句我愛你，或我要給你什么榮華富貴，但是我們一直是心心相印的。為了國家的事業，我們互相理解、互相支持、互相鼓勵、互相促進，這就是愛的實際行動。”

（責編/張超 責校/陳小婷 來源/ 《于無聲處：黃旭華傳》，王艷明、肖元著，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22年7月第1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