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文／衢州第二中學 余胤兮 圖／朱大鳳

一

又是這熟悉的無力感。

我的考試成績自上學期期中斷崖式下跌以來，再也沒有好轉的跡象。焦慮在同學的嬉笑、老師的失望和父母的苦口婆心中野蠻生長，擾亂了我本就不夠成熟的心。

偏在這時接到消息，爺爺奶奶要回老家打理一段時間，父母提出攜我同去。那個小村的名字，終于又從久遠的記憶中被翻找出來。

“有三年沒回去了吧……”就當是短暫地逃離壓力，散散心也好。

乘車盤山兩小時，便到了老屋，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門前的大石頭依舊慵懶地臥著，正對老屋的小溪還在哼著不知名的山村小調。遠望皆山，起伏錯落。細細辨認，便覺近處的青翠，遠則墨綠，再到極遠處，當用水墨畫中的黛色形容。天藍得那么不真實，綴滿了油畫質感的云。這里的世界似乎真的很小，天空就如鍋蓋輕輕地扣在山頭。

和記憶中的相差無幾，可我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是那只黑貓。

二

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貓沒有名字，就和村里其他貓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它總愛趴在那塊大石頭上，半瞇著眼睛，望著潺潺的流水出神。我也因此好好地端詳過它。

一身黑亮如漆的毛，在明亮卻并不熾熱的陽光下泛著油光，同山上的竹林一樣有節奏地

起伏著。一條不安分的尾巴在

空中輕輕搖曳。四只爪子悠閑地掛在石頭上，腳底的肉墊粉嫩嫩的，看起來很柔軟。雖在休息，但耳朵仍直立著，順著風向前后擺動，但凡我稍有靠近，它便弓起身子以示警告。它那雙在晚上會發出幽幽綠光的眼睛，白天只是綠中透黃，有如父親不知道從哪里帶回的綠松石。偶爾，它也張開嘴，用舌頭將潔白而鋒利的牙齒舔一圈，不知是在刷牙，還是在回味午飯的小魚干。我也曾羨慕它身軀的柔軟，它趴在石頭上，我數次以為那是奶奶曬的黑布。

童年的許多美好時光，都是與這只黑貓共同度過的。彼時，我沉迷于在溪灘上扔石頭，廢寢忘食。而大人們并非總有時間陪伴我，我就背著大人獨自去。可一個人終究有些無趣。于是，那一次，我想到了它。

當時它正愜意地享受陽光，我悄悄走近：“我們去溪灘玩吧！”說著，我指了指溪水方向。它“喵”一聲，別過頭去，表示反對。我再三懇求，終于，它妥協了，磨磨蹭蹭地跟在我后面去了溪灘。我脫了鞋，赤腳踩在石頭上。

那時的太陽遠沒有現在的毒辣，曬了一早上的石頭也并不燙腳。我隨手撿一塊鵝卵石，向穹頂一拋，石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隨著響亮的“撲通”一聲，大水花濺起，對面帶著鵝寶寶們下水覓食的鵝媽媽“撲棱”一下起飛。可憐的黑貓驚叫一聲，卻來不及躲閃，落得渾身濕淋淋的下場。它一臉嫌棄地抖抖身子，把水珠全甩到我腿上。看著它不滿的神情，好似貴婦的衣服被泥弄臟了，我笑出了聲。

再掄起一塊石頭，又是一陣水花四濺。黑貓這回惱怒了，“喵嗚”一聲大吼，嚷嚷著要回家。它使勁抖著身子，水珠甩得比我扔的石頭還高。水滴反射出金色的太陽光輝，似是童年最初的顏色。

我朝它做個鬼臉，它兩腿一蹬，跑來追我。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地奔跑著、追逐著、歡笑著……

玩耍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就這樣耗了半個下午。直到山村里煙霧氤氳，四處彌漫著柴火的香氣，我們才在奶奶的呼喚聲中回了家。回家少不了一頓責罵，但小孩子忘性也大，第二天、第三天，我們照樣在溪灘上“灑脫”。

三

小學四年級之后，爺爺奶奶搬入城中居住。那座老屋連同那片溪灘，在記憶中漸漸遠去。至于那只黑貓，老家的鄰居告訴我，它離家出走了，再也未歸。鄰居打趣說，也許是去尋找你們一家子了。我一驚，僅存的寄托，竟也不知所終。

它真的離我而去了嗎？

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往事歷歷在目。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只是村莊里少了些人煙，我也不再是那個童年的我了。

大人們再次談起我的小時候，問我記不記得那時做的傻事，我笑笑，淡定自若地望著遠山發呆。記不記得又有什么關系呢？所有的經歷、所有的記憶最終都會匯聚于人生這條河，作為今日之我的一部分。大山里的一切，早已成為我與自然的相互關聯。

回城后的那晚，我做了一個夢。虛幻中，我來到了童年的溪灘。我在前面笑著奔跑，那黑貓在后面“喵喵”叫著直追。跑著跑著，它突然被一團云霧包裹起來，一點點消失……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窗外，明月正高懸，照著蝸居在高樓中的剛被山村撫平心傷的我，一定也照著群山之間僅剩的幾家燈火。

我想找回的究竟是那只黑貓、那片溪灘、那個鄉村，還是其他什么東西，已經說不清道不明了。用哲學來解釋，或許這些只是統一于一個整體中的不同矛盾。

不記得是誰說的話了：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