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的慈祥（組詩）

加主布哈

雷電史

口弦在彈奏——這豢養的手勢

難免嗚咽。父親擦拭著謎底。一匹棕馬

馱著噩夢、露水、和喝醉的他，

準備去四月播種石頭。（四月，有羊失足）

意外從預言之樹上被吹落。他的渴意

撞倒了雷電史——

于是懷揣閃電的人，穿著雷

在石頭里面吹口哨。她安慰著他的愛情，

用一場沒有影子的雪。

尋根記

在自己褐色的肚臍上擱淺

不在場的根。目光如河，流淌著火的意志。

斧頭爬到樹梢，時間想暫時離開篤姆，

他把自己放在命運的百葉盤中心不停地磨，

靜靜地磨……他銅質的門檻上，

一束閃電被絆倒，屋頂自己關閉。

（噢，咳嗽的大房子里

篤姆已經變成一個隱喻，他躲在神話的陰坡）

此時，靈魂故地再次發生洪災，仍然只有最小

的兒子

躲在木質箱子里漂浮到新的島嶼，

并救起一只濕漉漉的鼠。

篤姆：又叫阿普篤姆。在原始洪災中存活下來的彝族人共同的祖先。

一場儀式

時間在一顆石頭表面沸騰，

身體里的白霧穿梭于浸濕的神祇，

斧頭越磨越鈍——瓦薩從濕地游過來——

小氣的瓦薩看著我失去。

當黑色公羊獻出開花的角，

很多個鬼就在北邊的森林使用火把

照亮自己樸素的臉，他們暢飲著屬于自己的

咒語。

瓦薩：附在彝族巫師身上的一種靈力。

秋雨的慈祥

愛情的郵箱里情詩要過期了

靈魂的磁盤里孤獨溢出來了

房東催水電費了

夢在夢里，浮起來了

母親提前預計到這場雨

就把院壩上的糧食收進屋

冬天還很遙遠，她就從遠方

把織了一個夏天的毛衣寄過來了

我是被母親曬在異鄉

來不及收到屋里的糧食啊

從遠方來的這場秋雨，這般慈祥地

將我打濕了

畏罪石

一顆想滾落的石頭讓自己看起來

很懸。手掌有目，意外并不分牝牡，

心無敬畏之人拒絕在典禮前

端奉出好日子；連夜歸來的女人容易

丟失瑪瑙、口弦和譜牒。

一顆滾落的石頭讓自己看起來

很危險。屋頂有賭局，征兆會偶爾偷懶，

悲劇的墻壁上只剩一頭公牛使用角

反復拱田埂。連夜逃跑的女人容易

忘記帶走兇器，和未斷奶的幼子。

一顆停止滾落的石頭讓自己看起來

很冷靜。河谷有月光，風只在心口

吹響過往的岸堤。在寒水掩過一半身體時

她才回頭，看見醒不過來的丈夫、

幼子啼哭……

三月

山寨寧靜的夜晚

親人們互相廝守，火跟磷相安和平

要從瑣碎的日常中逃離

必須把自己變得像風一樣合群

住進山谷，住進植物的呼吸里

趕上最后一趟綠皮火車，及時

住進我破舊的土房屋

這樣的三月，風雨信手拈來

一切風雨里，意外從預言之樹被吹落

那些縮小的真相，被母親

縫進日常的瑣碎里

自己的山脈

蹲伏的山脈，邈邈的山脈

我是我自己的山脈

我接住一場白茫茫的雪

猶如接住一生，白茫茫的宿命

我是自己孤獨的歌手，也是自己巍峨的觀眾

身體里的群峰和峽谷，都是我分明的模棱

我是我自己的群山

在自己的身體里

放養野獸的野，放養通天的河

放養一些古老的隱喻

我織了一張黑色的密網，有關夜幕

有關，如何困住自己

我是我自己的山脈

在自己的身體里放火

不為懲戒，不為渡劫

更不為，抹平愛恨

晚風

山路的一生崎嶇，悠長

從清晨到日暮，牧人的一生漫長

在雙眼所能觸及的白云之外

日子慵倦，羊群懶散

我獨自坐在山頭

看見梨花，痛快地綻開、痛快地落

不要說出心事

在雙眼能捕捉的田地里

母親彎下腰，拔去茂盛的雜草

陽光喂養著她的莊稼

我和自己的對話，被一只孤雁攜進

一陣晚風的意念深處

雪賦

雪，若孤身前來，就有獸性

就會使用粗鈍的角，圍攻故鄉

我的母親，就會夢見我病重

然后徹夜不眠

雪，若結伴而至，便攜神旨

父親面如群山，抖掉身上的積雪

又點了一次煙

五月

——給桑桑

*

羽毛滑落的五月

你捂住我的高燒

一匹有名字的馬

跪在火焰上，嘶鳴是碧綠色的

一場午后雨

*

一朵花的勞役史

嗯，我們缺席的部分

用火柴點亮可以嗎？

*

一些透明的事實在互相傷害，

我想起一些巫術，比如

握緊燒紅的鐵

我們會在哪一棵樹下

收到郵件，愛情

都是你發誓不再相信的

*

我們談論起稀有物種

堿性的外號。是因為愛嗎？

戲劇里，羊群穿過我的睫毛

你說過的好看

*

夢里流出清澈之水

湖泊把自己打開，你想象

自己是一片靜默的草原

黃昏迎來客人

神的氣息是一個隱喻，你說

不要把自己從痛苦里撈出來

迷霧被啟蒙的時候……

提醒我

責任編輯?侯?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