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人:關秀娟 王雨欣
□ 受訪人:[俄]羅季奧諾夫(А.А.Родионов)
關秀娟、王雨欣(以下簡稱“關、王”):羅季奧諾夫先生,您好!感謝您接受我們的采訪。2019 年俄羅斯首次把漢語科目納入國家統一考試,成為繼英語、德語、法語和西班牙語之后,俄羅斯高考外語科目的第5 種選擇,看得出俄羅斯官方現在對漢語很重視。那么對于個人來說,您是什么時候開始學習漢語的?為什么選擇漢語?俄羅斯人喜歡學習漢語嗎?
羅季奧諾夫(以下簡稱“羅”):我讀中學最后一年時才開始接觸漢語。學習漢語首先是因為對外語的興趣,再加上當時蘇聯解體,國家比較動蕩,出于安全考慮,父母就讓我留在家鄉布拉戈維申斯克(海蘭泡)市上學。布市距離中國的黑河很近,學習漢語有很便利的條件,實習、工作機會也很多。
據我觀察,從那時起到現在的30 年間,俄羅斯的漢語熱一直在升溫,一方面雙方的交流日益頻繁,另一方面有一些關鍵節點。比如2008 年第29 屆夏季奧運會在北京召開,讓很多俄羅斯人了解、認識了中國,看到了中國的現代化,所以很多人開始學習漢語。2022 年中國再次舉辦第24屆冬季奧運會,相信還會掀起新的一輪漢語學習熱潮。
關、王:學習漢語并不意味著做漢學研究,您是如何走上漢學研究道路的?
羅:我父親是大學教授,受其影響我認為從事學術研究非常有意義,也可以說學術研究是我的使命。大學畢業后我先在一家銀行工作,在此期間考入阿穆爾國立大學繼續深造,在謝爾蓋·菲洛諾夫(C.В.Филoнoв,1962 —)教授的幫助下又轉入圣彼得堡大學東方系攻讀亞非文學專業,2001 年博士畢業后留校,開始從事漢學研究和漢語教學工作。
關、王:蘇聯解體后俄羅斯漢學研究遭遇了人才嚴重流失、老化和斷代的危機,①閻國棟:《俄羅斯漢學的危機》,載《國外社會科學》2015 年第6 期,第68 頁。目前,俄羅斯漢學界比較活躍的漢學家有哪些?主要研究哪些領域?
羅:很遺憾,蘇聯時期那些優秀的漢學家現在差不多都去世了,像李福清(Б.Л.Pифтин,1932 —2012)院 士、司 格 林(Н.A.Cпeшнeв,1931 —2011)教授,還有謝里布里亞科夫(E.A.Ceрeбрякoв,1928 —2013)教授、孟列夫(Л.Н.Meньшикoв,1926 —2009)院士、索羅金(В.Ф.Coрoкин,1927 —2015)院 士、華克 生(Д.Н.Вocкрeceнcкий,1926 —2017)教授和季赫文斯基(C.Л.Tихвинcкий,1918 —2018)院士等。目前那一代偉大的漢學家只剩下米亞斯尼科夫(В.C.Mяcникoв,1931 —)院士了,雖已是90多歲高齡,但他還是經常從莫斯科趕到圣彼得堡參加學術研討會。
如今俄羅斯的漢學研究以中年人為主,但人數不多,主要在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地。圣彼得堡大學的克拉夫佐娃(M.E.Крaвцoвa,1953 —)教授主要研究古典詩歌,近幾年有一些重要突破,如編著《中國詩人詞典》(Словарь Китайского Поэтов,2019),與 阿 利 莫 夫(И.A.Aлимoв,1964 —)教授合著《古代至13 世紀中國古典文 學 史:詩 歌 與 散 文》(История китайской классиче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 с древности и до XIII века: поэзия, проза, 2014)等;圣彼得堡大學中國語言學教研室主任索嘉威(A.Г.Cтoрoжyк,1961 —)教授研究唐代詩歌和唐代文學,近幾年轉向蒲松齡研究、《聊齋志異》翻譯;圣彼得堡東方文獻所所長波波娃(И.Ф.Пoпoвa,1961 —)院士和圣彼得堡大學的薩莫伊洛夫(Н.A.Caмoйлoв,1955 —)教授以中國歷史研究著稱。
莫斯科的學者,如東方學院中國部主任科布澤夫(A.И.Кoбзeв,1953 —)曾在2020 年獲得中國政府的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是研究中國哲學、文化、古典文學方面非常優秀和權威的學者;莫斯科高等經濟學院東方學部主任斯米爾諾夫(И.C.Cмирнoв,1948 —)研究中國明清詩歌;俄羅斯科學院世界經濟和國際關系研究所副所長羅曼諾夫(A.В.Лoмaнoв,1968 —)研究中國歷史和哲學;剛剛上任的莫斯科大學亞非學院院長馬斯洛夫(A.A.Macлoв,1964 —)主要研究中國文化和哲學;還有研究俄中國際關系問題的盧金(A.В.Лyкин,1961 —)等。
其他地區的有:阿穆爾國立大學的菲洛諾夫教授,目前在研究道教的相關問題;新西伯利亞大學的柯米薩羅夫(C.A.Кoмиccaрoв,1955 —)教授和沃伊季舍克(E.Э.Вoйтишeк,1961 —)教授等學者在研究中國考古問題,等等。
關、王:您是同時代漢學家中的佼佼者,您這一代漢學研究者有什么共性特征呢?
羅:關于共性,首先,我們這一代50 歲以下的青年研究者都有留學中國的經歷,漢語口語水平還不錯,與中國人交流比較方便。即便在新冠疫情大流行的背景下,我們也有各種各樣的機會與中國學者交流。其次,我們會更多地使用數字化的學術文獻,比如經常在中國知網以及其他數據庫中下載各種資料,這些資料極大地拓展了我們的研究領域。還有,十年前研究中國問題的學者(尤其是研究中國政治和經濟的)大多參考西方的學術文獻,較少參考中國文獻,但是最近幾年大不一樣了。因為現在西方文獻當中的中國形象跟真實的中國形象已相去甚遠,我們無法再通過倫敦或者華盛頓的視角來研究北京,所以近些年學者們開始越來越多地參考中國的第一手資料。
關、王:目前俄羅斯漢學界形成了哪些研究熱點呢?
羅:廣義上講,經濟合作、政治合作、俄中關系問題當然是近些年中國研究的熱點所在。就俄羅斯傳統漢學來說,研究隊伍小且研究領域分散,有的人研究劉震云,有的人研究老舍,各做各的,所以還比較難說目前研究的熱點問題是什么。前幾年圣彼得堡大學和德國海德堡大學合作研究項目“俄羅斯和西方在中國的形象”,圍繞這一問題項目組10 個人舉行了座談會,算是形成了一個小范圍的研究熱點,最終也出版了研究成果。目前,尚未出現引起整個俄羅斯傳統漢學界關注的熱點,但是圍繞著一些像“俄羅斯的中國文獻”這樣的課題還是有一些聚焦的。
關、王:俄羅斯漢學自18 世紀始,至今已有300 年歷史,在您看來,俄羅斯漢學研究的傳統是什么?21 世紀以來俄羅斯漢學研究又有哪些變化?
羅:長期以來俄羅斯的漢學研究相對保守,其中圣彼得堡的漢學研究最為保守。這可能是因為圣彼得堡東方文獻所和圣彼得堡大學圖書館等單位收藏有大量的中國善本和古代文獻,這些資料甚至在中國都很難找到。圣彼得堡的漢學家一方面覺得自身有責任做好這些中國古文獻的研究,另一方面這些研究也可以幫助俄中學者展開大量的合作。所以目前大部分圣彼得堡的漢學家都在做中國古典研究,而莫斯科的學者大部分都在做中國現當代研究。
進入21 世紀以來,漢學研究的變化首先是研究群體在擴大。20 世紀90 年代國家動蕩、社會不穩定,俄羅斯的漢學研究發生退化,因此目前50 —60 歲的漢學家特別少。而近20 年來,漢學家的數量已明顯增加,研究質量也在慢慢提升。其次是研究對象也有所轉變。以前主要做傳統漢學研究,而現在中國研究的概念更加寬泛了,基本上社會科學的每一學科都已開展中國研究。長期以來歷史、文學和語言研究比較發達,政治、經濟研究占少數,可能是因為三十年前乃至更早時期的中國在政治、經濟方面對世界的影響還不明顯。而現在中國的聲音非常重要,所以許多本來與漢學沒有關系的學科也必須開始研究中國。比如,法律方面的學者以前常參考英美方面的法律體系,但是現在他們也關注中國的法制系統,因為中國的經驗不同以往。再如,中國近些年在經濟方面取得了眾多突出的成就,經濟學領域不可能不研究中國的經濟現象。有關這些問題的研究者可能并不一定是漢學家,但是也加入中國研究的行列中來。
這一現象也影響到了俄羅斯的高等教育,如圣彼得堡大學的漢語教學始于1855 年,160 多年來都設立在東方系,但是最近五六年,法律系設立了中國法律專業,經濟系設立了中國經濟專業,地理學系設立了中國旅游專業,社會學系、政治系、哲學系、管理學院也開設了有關中國的本科或碩士專業。這不是圣彼得堡大學特有的現象,很多俄羅斯高校都是如此,整個社會科學領域都在做相關的中國研究??梢哉f,俄羅斯漢學家后繼有人,俄羅斯漢學方興未艾。
關、王:對老舍創作的譯介與研究曾經是蘇聯漢學—文學研究的一個熱點,后來有所停頓。但2001 年您通過答辯的副博士論文《老舍與中國20世紀文學中的國民性問題》(ЛaoШэ и прoблeмa нaциoнaльнoгo хaрaктeрa в китaйcкoй литeрaтyрe XX вeкa,2001)是近年來俄羅斯研究老舍創作具有代表性的新成果。①李逸津:《1990 年代以來俄羅斯的老舍研究》,載《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 年第1 期,第19 頁。對于老舍的作品,您既研究,又翻譯,為什么選擇他為研究對象?又有哪些研究發現呢?
羅:這是個人興趣和導師指導兩相結合的結果。首先,老舍是我最喜歡的中國作家之一,研究老舍可以算是我的個人愛好。其次,我的導師是俄羅斯著名漢學家司格林教授,他翻譯過老舍的很多作品,還在圣彼得堡大學教授“當代中國史”和“中國人的心理特征”等課程。所以我就選擇老舍的作品來探討中國的國民性問題。
中國作家在“五四”時期致力于改造國民性,這一思想在整個20 世紀的中國文學中均有體現。其實,中國的學者早在20 世紀80 年代末90 年代初就討論過這些問題,我只是以老舍的創作證明了這一點,并做了一些補充。
關、王:您在中國現當代文學譯研中品味到了哪些中國文化特色?又發現了哪些歷史變遷?
羅:中國人在某些方面非常打動我們,比如,中國人追求“和”,希望和諧地解決問題,這一點也體現在中國政府近些年一直在呼吁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上。又如,中國人注重“根源”,重視家庭,特別是每年春節期間會有好幾億人參與到“春運”當中,這在其他國家是難以見到的現象。
21 世紀以來的20 年間,中國城市的規模在急劇擴大,吸引了大量的農村人口,人們從農村搬到城市難免會改變一些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與此相應,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的題材也有著從城市到農村的明顯變化,開始關注變化中的農村人。賈平凹的小說《浮躁》就展現了現代中國的社會、經濟、文化的一些變化,人們內心產生了一些不踏實感,造成思想混亂,繼而體現出這種“浮躁”。
關、王:近年來,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的翻譯、研究在俄羅斯比較受青睞,成果豐碩,學界為什么熱衷于這一領域呢?
羅:的確,最近10 年中國文學俄譯有了較大突破,翻譯出版了110 余部當代中國文學作品,包括文集、長篇小說等,蘇聯解體后20 年只出版了20 部,那時平均1 年1 部,而現在1 年11 部,增長了10 倍。而且之前80%的出版物是中國古典文學,現在翻譯出版中國現當代文學已占50%。應該說,中國現當代文學更容易被人接受,傳播潛力更大,因為人們更感興趣的是當代的、發達的、高新的中國,這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中是可見的。
另一方面,俄羅斯老一輩漢學家對魯迅、老舍、茅盾、郭沫若等人作品的研究已經取得了豐碩成果,但對中國當代作品的研究尚顯不足。不過,中國學者的相關研究為我們提供了指引。與前輩相比,我們的優勢在于可以經常去中國搜集資料,可以同健在的作家交流,這非常重要,比如做文學翻譯時可以直接和作者本人交流,或通過微信溝通可得到及時反饋。值得一提的是,中國作家協會自2010 年以來,每隔兩年舉辦一次“漢學家中國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為世界各地的中國文學譯者創造了大量與中國作家直接接觸的機會。此外,中國一些著名作家在疫情以前也經常來俄羅斯,如王蒙、馮驥才,并與俄羅斯漢學界一直保持著密切聯系。研究中國當代文學有這么好的條件,俄羅斯的譯家、學者自然就多了起來。
關、王:新世紀俄羅斯形成了一些中國現當代文學譯介與研究流派嗎?
羅:我認為,中國現當代文學譯介不存在流派。雖然從事翻譯工作的有圣彼得堡大學、莫斯科大學的畢業生,還有在中國留學的俄羅斯人,但這些譯者并沒有什么不同,沒有形成單獨的流派。文學研究也沒有形成流派。例如影響較大的圣彼得堡“遠東文學研究研討會”,參會學者來自莫斯科、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烏蘭諾德等地,大家交流的內容并沒有什么學派特征。當然,各地學者也有一些特點,如烏蘭諾德有很多人在研究中國當代詩歌,但他們的研究方法并無特別之處。其實,莫斯科大學也有人研究中國當代詩歌,所以這并不絕對。俄羅斯的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隊伍并不大,不分什么流派,沒有什么對峙現象。很難形成。
關、王:從國際漢學來講,俄羅斯的中國現當代文學譯介與研究同其他國家有哪些不同?
羅:首先,俄羅斯漢學界比較保守,更接近傳統漢學,多使用傳統的文學研究方法。西方有所不同,他們性別意識很強,喜歡研究與性別相關的各種問題,如從歷史、文學等眾多角度研究女性主義、同性戀等問題。俄羅斯對這些問題根本不感興趣。其次,俄羅斯與中國有歷史認同感,這是其他國家所沒有的。俄羅斯也曾是社會主義國家,所以俄羅斯人對20 世紀中國文學的認識與西方學者不一樣,與日本學者也不同,因為我們能夠更好地理解社會主義和社會主義國家。最后,俄羅斯漢學高度本土化。根據對近20 年參加歐洲漢學大會的漢學家的統計,法國、德國、英國、愛爾蘭等歐洲國家參會的學者、博士生等多為華人華僑。俄羅斯則不同,絕大部分是本國學者在研究中國。雖然近20 年孔子學院在俄羅斯比較普及,但該院的中國教師基本上只從事基礎漢語教學,不做學術研究,同中國文學譯介與研究關系較小。
關、王:文化差異是文學翻譯必然面對的問題,漢俄跨語言、跨文化轉換過程中應如何處理文學作品中的文化信息?
羅:異國文化信息在譯本中還是應該凸顯的,這是跨文化交流的目的所在。閱讀、翻譯異國文學作品大多為的是了解、傳播不同的文化風情、審美情趣,盡量保留原文中的文化信息是必要的。比如,劉震云的小說《我不是潘金蓮》,書名中就帶有中國文化信息,“潘金蓮”是中國的一種文化符號,“我不是潘金蓮”意味著“我不是蕩婦”“我不是壞女人”。但是怎么譯成外語呢?英譯為《我沒殺過我的丈夫》,法譯為《我不是包法利夫人》,用另一個文學形象來代替。我參與了俄語譯名的討論,因為這部小說中很多人物都與中國文化有關,即便書名中隱藏了“潘金蓮”,小說的第一頁又會遇到另一個主人公“潘公道”,無法避免這些文化問題,所以最終還是保留了“潘金蓮”及同類文化信息,通過音譯加注解形式處理。
關、王:您曾提到,“最近中國在海外的形象發生了積極的變化,并開始積極對世界講述中國故事,致使中國當代文學在俄羅斯的譯介發生了重大的突破,但是中國熱、漢語熱本身還不能保證文學翻譯的規模和穩定性”①羅季奧諾夫:《國家形象與文學傳播:有關當代俄中文學交流的幾點思考》,載《文學研究》2020 年第2 期,第13 頁。。譯作的傳播和接受至關重要,現在,作為讀者的俄羅斯人對譯介的中國文學作品接受程度如何?漢學界還需做哪些努力呢?
羅:不同于中國讀者對俄羅斯的了解,俄羅斯讀者對中國知之甚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俄羅斯文學在中國是影響力最大的外國文學,而中國文學在俄羅斯則一直處于邊緣狀態。不僅在俄羅斯如此,在世界其他一些地方也存在類似的情況。雖然中國的生產制造能力舉世矚目,但不得不說,中國的文化影響力還不盡如人意。中國擁有5000 年的文明歷史,但普通的外國人對中國文化了解不多。這就造成了讀者在閱讀中國譯作時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歷史人物和文化典故。如前所述,譯者試圖用注解來解決這些問題,但這樣會加重讀者的閱讀負擔,畢竟普通讀者閱讀文學作品只是為了獲得某種精神體驗,而不是像教科書一樣獲取知識。如果讀者在少年時期就閱讀過一些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品,了解一些中國文化,此后再閱讀中國文學作品可能就會容易很多。從另一個維度講,如果外國人只能看到中國的快速崛起,卻不能理解中國的文化,就難免會產生對中國的畏懼,“中國威脅論”也會出現。為了避免這些問題,國家間應該多做一些文化和文學上的交流。
關、王:近年來,中俄兩國漢學研究的交流與合作達到了一個新的階段,正如您所說:“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提升、俄羅斯對中國興趣的增長、中國對本國文化走出去的努力推動、中國文學的本質變化,俄羅斯文學俄譯數量大幅攀升。”②A.A.Poдиoнoв, О пeрeвoдe и издaнии нa рyccкoм языкe нoвeйшeй китaйcкoй прoзы в 2009–2018 гг, ВЕСТНИК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ВОСТОКОВЕДЕНИЕ И АФРИКАНИСТИКА 44.4(2019): 398.俄羅斯漢學新成果問世較快,特別是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翻譯,甚至張學東2020 年新出版的小說《家犬往事》,2021 年已經出版了俄譯本。譯作快速出版是怎么做到的?還有哪些譯作或研究成果即將問世?
羅:這主要是中俄兩國學界、出版界的通力合作。許多中國作家與俄羅斯翻譯家都比較熟悉,一直保持著友好關系,比如劉震云的長篇小說《一日三秋》2021 年7 月在中國一出版,譯者就得到了電子版并著手翻譯,俄譯本2022 年四五月份就會在俄羅斯出版??梢灶A見,2022 年俄羅斯出版的中文譯作總體上應該和2021 年差不多,在25 部左右。目前有幾部作品已經譯完,待出版,比如羅玉蘭(О.П.Poдиoнoвa,1976 —)翻譯的黑鶴的兒童作品《黑焰》和《鄂溫克的駝鹿》,還有葉果夫(И.A.Eгoрoв,1953 —)翻譯的山東作家莫言的《檀香刑》和張煒的《獨藥師》,索嘉威補譯的《聊齋志異》。俄羅斯還會出版一些中國科幻小說,特別是劉慈欣的作品。但需要指出的是,劉慈欣的作品都是從英語轉譯過來的,這樣出版比較快,但是質量不太理想。目前圣彼得堡海波龍出版社也與安徽文藝出版社簽訂了協議,翻譯兩位安徽作家的作品。此外,也可以期待俄羅斯“尚斯”出版的作品,這個出版社由中國人創辦,每年都有很多翻譯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的項目。
關、王:俄羅斯漢學界同中國學界交流合作很頻繁,當前都有哪些具體合作項目呢?
羅:前面已提過的“遠東文學研究研討會”由圣彼得堡大學設立于2004 年,每隔兩年在圣彼得堡舉行一次會議,每次都會跟中國的一個學術組織或者大學聯合舉辦,如與復旦大學合作過兩次,與武漢大學、南開大學、南京大學、老舍研究會、茅盾研究會、郭沫若研究會分別合作過一次。目前研討會已發展成俄中文學研究規模最大的會議,每次約有12 個國家和地區的100 —150名學者參加,其中中國學者約占30%,俄羅斯學者約占40%,其他國家的學者約占30%。
此外,一些中國學者申獲外譯項目后常邀請俄羅斯學者參加,現在每年圣彼得堡大學出版社都會編輯一本這類的書。去年圣彼得堡大學和北京語言大學共同翻譯出版了《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語言政策篇》(Доклады о языковой ситуации в Китае: языковая политика,2021),這個項目的譯者為俄羅斯人,譯稿審校是中國人。類似這種項目越來越多地得到中國政府的大力支持。
現在俄羅斯學者也積極地和中國學者聯合申請課題,如共同研究圣彼得堡大學東方系圖書館館藏的中國文獻,目前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圣彼得堡大學在與山東大學共同申請俄羅斯人文科學基金會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基金會的一個聯合課題,整理圣彼得堡某領域中國文獻的目錄。另外,孔子學院的新漢學計劃支持海外漢學家出版著作或舉辦研討會,俄羅斯的學者也經常申請這些項目。
關、王:隨著中國對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重視,講好中國故事成為中國外語工作者的重要使命,“研究中國文學與文化在世界各國文學中的傳播與影響,是外國文學一個重要的學術方向”①張西平:《把中國介紹給世界:外語類大學的新使命》,載《國際漢學》2021 年第2 期,第7 頁。,中國國內的國際漢學研究不斷升溫,您對中國學者從事俄羅斯漢學研究有哪些看法和建議?
羅:前面已說過,俄羅斯的漢學研究主體較長時間內不會出現類似歐洲的華人華僑替代現象。因為,一方面俄羅斯對移民的吸引力并沒有歐美國家那么大,另一方面俄羅斯對移民的限制比較多,教育主權意識相當強。但是,我覺得俄中之間的聯合研究會越來越多,希望兩國學界可以不斷加深交流與合作。俄羅斯學者很愿意參加文化交流與文學交流研討會,互通有無,也愿意參與中國博士生的聯合培養,提供研究資料、研究數據、研究經驗等支持,助力中國的俄羅斯漢學研究人才成長。歡迎中國學者、學生到俄羅斯交流學習、共同研究。
其實,從中國的漢學研究中,我也注意到俄羅斯目前還沒有對中國俄羅斯研究的研究。我覺得這個問題很值得探索,甚至不是去研究“研究方法”,而是要從另一個角度出發去研究問題,因為這也是一種文化交流和學術交流的問題,從這方面去研究可能更有意義,可以彼此借鑒。
關、王:李明濱教授也曾發出號召,“俄羅斯漢學研究大可作為,是一門有意義的學問,我希望今后還會有更多的同行繼續在這個學科領域努力,把我們的共同事業推向前進”②李明濱:《走進俄羅斯漢學研究之門》,載《國際漢學》2017 年第1 期,第11 頁。。相信未來中國漢學研究者與俄羅斯漢學家一定會開拓更多合作平臺,您建議在哪些領域合作,可共同促進俄羅斯漢學的發展?
羅:除上述翻譯、研究等領域的合作外,希望兩國能夠在教育領域加強合作。現在已經有很多俄羅斯高校和中國高校建立了本科或碩士的聯合培養計劃,比如“二加二”或是“三加一”培養模式,授予學生兩個文憑。據我所知,黑龍江大學與新西伯利亞大學在數學和物理方面有聯合培養計劃,與遠東大學也有一些合作。莫斯科大學和北京理工大學在深圳建立了聯合培養學校。圣彼得堡大學也與哈爾濱工業大學簽署協議,將在哈爾濱建立聯合大學。據統計,俄羅斯留學生的最大來源國是中國,最大目的國也是中國,大約有25%的出國學生選擇到中國學習。從中可以看出兩國在這方面的合作將越來越多,前景非常廣闊。
此外,希望兩國在學術評價、學術話語方面展開合作,比如互認更多的科研成果,圣彼得堡大學職稱評定時認可中國的CSSCI 期刊論文,中國的一些高校認可俄羅斯的ВAK 期刊論文。這對于我們兩國間的學術交流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