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鑫
內容提要 數字化發展給老年群體信息獲取和社會參與帶來巨大挑戰。數智化時代,老年數字鴻溝問題凸顯,老年群體面臨接入溝層面跨而未越、使用溝層面技術懸浮以及知識溝層面融而不入等問題,對其治理刻不容緩。研究發現,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處于復雜動態的情境之中,其在信息社會中長期存在,會隨著新技術的出現而發生變化并在技術的快速迭代中不斷產生新的形態,很難徹底被跨越和消除。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是技術邏輯與價值邏輯的耦合,技術邏輯表現為接入溝、使用溝和知識溝這三道數字鴻溝之間的承轉關系,價值邏輯體現為老年群體獲取數字資源、參與數字學習和提高信息素養之間的良性互動。因此,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要內外合力,對外尋求多元協同的支持體系以進行外部賦能,對內進行需求導向的能力培養以形成主體增能。在外部賦能與主體增能并進的基礎上,形成政府主導價值賦權、適老化調適技術賦能、家庭社會合力賦智以及老年群體自我增能相協同的治理路徑,最終實現全社會數字公平和數字化生態改善的治理目標。
21世紀是數字技術與大數據充斥現實生活的數字時代,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顯著提升了生產生活、政府治理和公共服務的質量與水平。然而,數字技術的快速迭代也帶來全新問題。年齡、受教育水平、居住地域等因素橫亙在數字社會的門檻前,導致數字信息和資源獲取的不平等,并形成數字鴻溝。《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已經達到10.79億人,互聯網普及率為76.4%,但仍有23.6%的人群無法融入網絡社會,同期非網民規模為3.33億人,其中41.9%為60歲及以上的老年人[1]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52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2023 年8 月28 日,https://www.cnnic.cn/n4/2023/0828/c88-10829.html。。數字鴻溝使部分老年群體被隔離在社會發展大門之外,這不僅導致其在信息獲取方面面臨困境,也導致老年群體無法高效地參與。
在數字技術與日常生活緊密聯系的當今社會,數字技術支持已經成為老齡化社會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1]楊菊華、劉軼鋒:《數字時代的長壽紅利:老年人數字生活中的可行能力與內生動力》,《行政管理改革》2022年第1期。。人口老齡化與數字化同步發展給老年人信息獲取和社會參與帶來巨大挑戰。幫助老年人消彌數字鴻溝、打破老年群體與數字社會之間的原生性屏障,成為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的迫切要求。由于老年數字鴻溝在不同地域以及不同健康水平、年齡的老年人中仍然存在較大的異質性[2]劉建國、蘇文杰:《“銀色數字鴻溝”對老年人身心健康的影響——基于三期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據(CFPS)》,《人口學刊》2022年第6期。,因而有必要從整體層面分析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成因,明晰其本質內涵和動態演變,推動政策的更新和細化,從而為老年人更好地共享數字化發展成果提供治理路徑。
數字鴻溝是那些能夠接觸數據技術的人與尚未真正接觸數據技術的人之間的差距。不同社會群體在獲取和使用信息和通信技術方面存在著一定的差距,這直接導致數字鴻溝的產生。數字鴻溝是由于不同人群獲取信息和通信技術的機會差別以及使用數字資源參與公共活動的行為差別[3]F.Riccardini, M.Fazio, "Measuring the Digital Divide", IAOS Conference on Official Statistics and the New Economy,2002,London,UK,pp.1-20.,產生了利用互聯網開展各種活動的機會差別。受到身體機能變化、信息素養水平以及數字生態環境的影響,數字鴻溝在老年群體中的表現較年輕群體更為明顯,成為突出的社會問題。
基于互聯網的可及性、使用性和個人數字素養等的不同,數字鴻溝可細分為接入溝、使用溝和知識溝[4]J.M.Robles, C.T.Albero, S.D.Marco, "Spanish E-government and the Third Digital Divide: A Sociological View",Journal of US-China Public Administration,2011,8(4),pp.401-412.。人們在物質層面上接觸電腦和互聯網機會之間的差異被稱為第一道數字鴻溝——接入溝[5]P.Attewell,"Comment:The First and Second Digital Divides",Sociology of Education,2001,74(3),pp.252-259.,主要體現為計算機接入不足和信息通信技術基礎設施缺乏。即使擁有相同的硬件接入條件,人們在互聯網使用方面也存在數字技能和使用結構的差異,這被稱為第二道數字鴻溝——使用溝,主要體現為使用機會的缺乏。因缺乏必要的數字技能,人們在互聯網使用方面可能會遇到困難或受到限制[6]J.V.Dijk,H.Kenneth,"The Digital Divide as a Complex and Dynamic Phenomenon", Information Society,2003,19(4),pp.315-326.。除了在數字設備使用技能上存在差異,人們在信息獲取層次上也有較大差異。相應地,人們在技能接入層面上的不足,導致使用數字技術時產生了不平等結果和有形利益的差異,這被稱為第三道數字鴻溝——知識溝。知識溝關注的是數字技術的使用在不同群體間的不平等積累,導致人們接觸和使用信息通訊技術的差異,從而形成信息素養的缺乏,并進一步產生能力的差異[7]A.V.Deursen,E.J.Helsper,"The Third-level Digital Divide:Who Benefits Most from Being Online?", Communication and Information Technologies Annual,2015(10),pp.29-52.。
針對老年群體數字鴻溝問題,現有研究分別從技術公平性、社會融合及社會支持等視角進行了探討[8]袁祖社:《數字鴻溝及其跨越:一種技術公共性重建的實踐理性視角》,《學術研究》2023年第4期。。一方面,有學者主張通過技術的主動調試來提高智能產品與服務的適老化,為老年人提供觸手可及的數字化服務[9]劉奕、李曉娜:《數字時代老年數字鴻溝何以跨越?》,《東南學術》2022年第5期。。這種觀點強調以技術反哺為路徑,優化面向老年群體的公共服務。另一方面,主張通過社區數字培訓、數字反哺等手段,形成“認知—引導—參與”的路徑,實現多元主體協同、共建包容的老齡友好型社會,以期消彌老年群體數字鴻溝。
然而,數字鴻溝不僅受技術鴻溝,還受經濟、社會因素的綜合影響,前者可以通過技術發展和投資實現一定程度的解決,但后者卻是難以跨越的。老年群體數字鴻溝問題在信息社會中長期存在,并在技術的快速迭代中不斷產生新的形態,很難徹底被跨越和消彌。因此,要從治理視角出發,強調政府在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中的主導地位,在加強頂層設計的同時,完善基礎設施和數字教育體系,以建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的長效機制。
多層次數字鴻溝產生的原因及其生成邏輯十分復雜,多因素相互作用導致老年群體在數字接入、數字技術應用和信息素養提升等方面面臨挑戰。從“政府—社會—技術”分析視角來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有效治理不僅要突破技術瓶頸,形成宏觀層面的政策指導和微觀層面的行動方案,還需要實現技術邏輯與價值邏輯的耦合(圖1)。

圖1 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生成邏輯
(1)數字鴻溝生成的技術邏輯:三道鴻溝的承轉
技術邏輯是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生成的技術屏障,是老年群體在數字資源獲取、數字技術使用以及信息素養提高等方面的技術訴求。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核心是數字技術引致的融入困境,其技術邏輯表現為接入溝、使用溝和知識溝這三道數字鴻溝之間的承轉關系,以及不同層次和原因所產生的困境和影響。
第一道數字鴻溝表現為老年群體在數字設施接入方面的差異。傳統意義上,接入溝通常是指物質接入障礙,即老年群體計算機接入或手機接入不足和信息通信技術基礎設施的缺乏,這往往與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城鄉發展水平以及個人收入水平等因素有關[1]陸杰華、韋曉丹:《老年數字鴻溝治理的分析框架、理念及其路徑選擇——基于數字鴻溝與知溝理論視角》,《人口研究》2021年第3期。。隨著互聯網使用人數的增加和數字技術的逐漸普及,物質接入的差異逐漸縮小,心理接入成為接入溝的重要影響因素。心理接入是老年人對數字產品和服務接受和認可后而產生的接入,心理接入不足的原因可能是數字產品和服務的吸引力不足,也可能是對數字技術的恐懼等。接入溝的直接后果是老年群體無法完全融入快速發展的數字社會。
第二道數字鴻溝表現為老年群體在數字設備使用方面的匱乏,包括使用技能和使用層次上的差距。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年人的聽力、視力、反應能力等身體機能會有所衰退,對數字產品的操作和使用技巧掌握不足。此外,老年人面對復雜的操作會望而卻步,使用數字產品信心不足,導致他們使用數字設備仍處于被動接受信息等較低的層面。使用溝直接導致老年群體面臨的是數字化挑戰而不是數字化便利。
第三道數字鴻溝表現為老年群體信息素養不高。老年人在數字接入方面存在不足,并且缺乏相應的數字信息技能,導致其無法充分享受信息化帶來的各種服務,這直接影響老年人獲取信息的速度和效率,進而降低了他們的信息素養能力。一方面,老年人更容易成為網絡謠言和網絡詐騙的受害者,這導致他們對數字技術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在信息科技相關的生活領域,老年人往往無法有效地參與社會活動,難以實現他們主動融入數字社會的價值訴求[1]匡亞林、蔣子恒、張帆:《從“阻老”到“助老”:老年群體數字社會融入的影響因素及作用機理研究》,《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知識溝使得老年群體面臨新的社會排斥和不公平。
綜上所述,三道數字鴻溝之間存在遞進和承轉的關系。接入溝是前端和基礎,涉及數字基礎設施和技術可訪問性問題。使用溝是中端和過程,面臨數字技術應用和信息獲取方面的挑戰。接入溝和使用溝的差距凸顯老年群體信息素養不足和技術使用能力有限,這進一步加深了老年群體面臨的知識溝。
(2)數字鴻溝治理的價值邏輯:從主動融入訴求到公平價值促進
價值邏輯是將概念化的思想轉換為能夠體現出價值立場、價值判斷和價值訴求的實踐,是通過價值識別、價值構建和價值促進來實現的制度建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第一要務是治理,其價值邏輯體現為老年人主動融入的價值訴求、積極老齡化的價值構建以及數字公平的價值促進三個層面。
首先,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的第一層價值邏輯是老年人主動融入數字社會的價值訴求。越來越多的高知群體逐漸步入老年,他們出于現實需要會積極主動地融入數字社會,通過數字參與和數字社交等方式,成為主動的參與者和價值的生產者。然而,現實生活中,人們往往會把老年人看作數字社會中的被保護者和適應者,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他們的社會價值和主觀能動性。因此,數字鴻溝治理要為老年群體提供數字接入的基礎,保障老年群體參與數字社會活動以及獲得數字學習的機會。
其次,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的第二層價值邏輯是積極老齡化的價值構建。積極老齡化是最大限度地提高老年群體的參與,以確保老年人在老齡化過程中能夠不斷提升生活質量。數字平等和包容是確保老年人能夠平等地獲取和利用數字工具和資源、積極應對老齡化挑戰的必然選擇[2]艾倫·沃克、朱火云:《從概念到政策:積極老齡化再認識》,《社會保障評論》2023年第3期。。積極老齡化的價值構建還應該讓老年人更好地適應數字社會的發展,享受數字技術帶來的便利和福利。因此,數字鴻溝治理要關注老年人在數字技術和數字應用方面的差距,以最大限度地推進老年人更好地參與數字社會。
最后,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的第三層價值邏輯是數字公平的價值促進。數字公平既是數字化要素的整體均衡分布,也是數字化公共物品在不同人群之間再分配的結果。應該創造機會讓老年人與其他年齡群體進行數字交流和合作,促進跨代之間的數字互動和數字融合,保證老年人有充分參與經濟、政治、社會所需要的信息技術能力與條件[3]J.Frank, M.Salsbury, H.McKelvey, et al, "Digital Equity & Inclusion Strategies for Libraries",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formation,Diversity,&Inclusion,2021,5(3),pp.185-205.。因此,數字鴻溝治理要提供易于使用和適應需求的數字技術解決方案,以加強老年人的技能培訓、提升老年人的數字信息素養。
綜上所述,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需要關注老年群體獲取數字資源、參與數字學習與數字互動、提高信息素養等方面的價值邏輯,以實現他們在數字社會中的自我提升、自我價值,從而為治理實踐提供思考的指引和行動的保障。
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生成的技術邏輯呈現了三道數字鴻溝的內在關聯,而從治理價值邏輯的視角來看,老年群體在數字技術方面的接入不暢,在數字設備方面的使用面臨困境,以及在知識獲取方面的數字貧困,最終都會導致社會分化、社會排斥和社會不平等等問題的出現。在不同政治、經濟和文化相互交織的背景下,錯綜復雜的環境對治理的有效性提出了更嚴峻的挑戰,并演變出形態不一的老年群體數字鴻溝實踐樣態。
伴隨著經濟社會發展,我國數字基礎設施逐漸完善,大部分地區和人群已經具備了接入互聯網的物質條件。《中國數字鄉村發展報告(2022年)》顯示,即使在鄉鎮地區,5G網絡也已覆蓋96%的范圍[1]《中國數字鄉村發展報告(2022 年)》,2023 年2 月13 日,http://www.cac.gov.cn/2023-03101/C-1679309718486615.htm。。對于大部分有意向接入互聯網并學習數字技術的老年群體而言,物理接入障礙較小。雖然大部分老年群體已實現了數字接入的物理躍遷,但其網齡并不長,對數字技術使用的經驗有限,數字化應用程度仍然不夠深入。總體來看,盡管數字接入率較高并且發展速度較快,跨越接入溝的進程呈加快趨勢,但跨過第一道鴻溝的時間并不長,仍處于跨而未越的狀態。
數字鴻溝跨而未越還表現為城鄉發展不平衡,且在城鄉之間呈現明顯的分化現象[2]楊嶸均、操遠芃:《論鄉村數字賦能與數字鴻溝間的張力及其消解》,《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5期。。根據《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3年6月,農村地區的網民規模僅占總體網民的27.9%,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僅為60.5%,遠遠低于城鎮地區的85.1%[3][4]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52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2023 年8 月28 日,https://www.cnnic.cn/n4/2023/0828/c88-10829.html。。并且,城鄉之間老年群體的數字發展不平衡現象仍在拉大。農村地區數字接入程度不足的原因有兩個:一方面,農村老年群體的可支配收入相對較低,限制了他們購買數字設備和支付互聯網服務的能力。同時,農村地區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領域存在的問題使得農村老年群體缺少物理接入數字技術的實踐土壤。另一方面,由于鄉村環境的內生性,農村老年群體仍然生活在較為穩定的“熟人社會”中,他們的社交需求和服務需求大部分可以通過原先的關系網絡得到滿足。數字技術的現代性與傳統農村的鄉土性之間的博弈,形成了農村老年群體在數字化進程中心理接入的主要障礙。
在數字技術使用方面,老年群體身體機能的限制和數字生態不友好等因素,導致使用層面的技術懸浮,這也可能導致他們在數字社會的“數字沉默”。個體在網絡世界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數字能力的高低。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第5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實用技能缺乏和文化程度不足是非網民不上網的最主要原因,因為“不懂電腦/網絡”而不上網的非網民占56.1%,因“不懂拼音等文化程度限制”而不上網的非網民占28.4%[4]。由于網絡軟件和界面對于老年群體而言較為復雜,他們的數字交互僅僅停留在微信和小視頻軟件層面,對公共論壇如微博、豆瓣等平臺的接觸相對較少。老年群體難以有效地融入適合的社群,這種無形的排斥和融入夾縫變相地擠壓了老年群體的發聲空間。數字時代的社會變革在物理空間與數字空間的交織中進行,老年群體在數字空間的沉默將進一步加劇其在物理空間的沉默和邊緣化。充斥于社會各個方面的網絡詐騙的對象主要是老年人,社會網絡環境的惡化、防詐不力的社會現實也使老年群體對數字技術心存恐懼,不敢嘗試。
老年群體“集體數字沉默”現象出現的同時,還出現了一種“信息繭房”現象。對那些與生活必需、個人興趣相關的功能和應用,老年群體會有足夠強的學習動機,對這些應用通常能夠達到熟練掌握的程度。老年群體的數字行為具有極大的生活化屬性偏好,他們會依據自己的喜好有選擇地適應性學習。情感需求和學習技能的需求是老年群體使用數字產品的主要動機。然而,看病掛號、網絡購物、手機支付等較為復雜的應用的使用頻率則相對較低,老年群體會因為害怕上當受騙、售后麻煩等而選擇性地忽視這些應用。但是,與此同時也不可忽視“信息繭房”現象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老年群體努力適應并嘗試跨越使用溝,主動掌握更加復雜的互聯網功能。
部分老年群體對數字技術的認知不足,導致他們的網絡信息辨識能力相對較弱。大部分老年人認為自己有較強的信息辨別能力,在遇到可疑情況或辨別網絡詐騙時,他們通常會求助他人或報警。然而,在現實生活中,老年人經常會轉發一些未經證實的消息,并容易點擊“這些都是假的”“看到一定要轉發給家人”等含有暗示性和顛覆性標題的鏈接。當面對極大的信息不確定性和較高的網絡風險時,老年群體利用互聯網提升個人發展能力的水平仍然不高,其信息辨別能力也不足。老年群體仍然面臨著網絡信息辨析之難的挑戰,信息素養不高產生的知識溝是老年群體融入數字社會最難以跨越的一道障礙。
老年群體的信息素養不高導致使用數字人民幣、線上預約、在線掛號等數字化生活方式對老年群體的生活質量產生了不可忽視的負面影響。例如,老年群體在面臨就醫問題時,由于在線專家號被一搶而空,他們只能通過求助子女或者選擇普通號就醫。數字技術賦能公共服務的價值受到治理主體觀點和態度的影響,數字技術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定義了資源獲取的規則和方式。基于個體生理、心理和物質條件的差異,政府、社區、生產和設計數字產品的企業以及家庭等社會支持程度的不同,將使老年群體面臨著各種不同的數字社會情境。當老年群體在數字社會、網絡社會、數字媒體或其他媒體中被“擠出”時,數字技術的不平等問題將更加突出,當不平等逐漸形成一種結構化現象[1]J.V.Dijk,H.Kenneth,"The Digital Divide as a Complex and Dynamic Phenomenon", Information Society,2003,19(4),pp.315-326.,這會影響老年群體對社會各個領域決策的影響力,最終傳導至物理社會并導致老年群體被社會排斥。
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是技術向上迭代的擠出效應和身體機能不可逆的退化共同影響的產物。新技術的出現可能會產生更高級的數字鴻溝,原本的鴻溝會隨著新技術的出現而發生變化,但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動態性決定了其難以消失。面對復雜動態的老年數字鴻溝,除了關注老年群體和數字技術本身,制度層面的積極引導、社會層面的價值導向以及服務層面的素養賦能也會影響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的成效。
平等包容要做到能力包容與結果包容并舉。富有生命力的數字社會應該是包容不同群體前進步伐的社會,老年群體對數字技術的理解能力較年輕群體有一定的差距,因此我們要接受他們融入數字社會進程中“走得慢”。重視治理效能的同時也要具有關懷溫度,避免老年群體處于數字社會發展的真空地帶。在治理過程包容的基礎上,形成治理結果的包容,樹立治理效能與社會效益兼顧的長效思維,以人為本地對待老年群體對數字技術的選擇權、自主權和發展權,進而形成能夠包容不同群體的治理路徑。平等包容的善治目標不僅體現在各代際之間的數字平等,還要平等地對待不同年齡階段、不同地域的具有不同特征的老年群體,縮小老年群體內部差距,以構建老年群體外部賦能與自我增能的整體性治理體系,發揮數字技術對老年群體的賦能、賦智作用;在尊重老年群體自身選擇的同時,讓老年群體享受到真正意義上的數字紅利。
從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成因和發展來看,單向度的跨越與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本質上并不互洽。老年群體與數字社會脫節不僅僅是技術迭代的擠出效應所致,某種程度上是互聯網原住民的尋租行為,導致老年群體在數字世界中的沉默狀態。老年群體積極融入數字社會既需要政府的制度保障,也需要各主體提供堅實的社會支持,因此,在應對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時,要充分利用多元參與治理產生的支持效能。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治理需要多元主體協同外部賦能,構建由政府主導、社會支持、家庭反哺以及老年群體自我適應的多元協同支持體系,以此為老年群體開辟適老型的數字空間。
多元協同的支持體系需要政府、社會和家庭在價值引導、基礎保障和服務支持等方面共同發揮作用。首先,政府應引導積極的數字價值觀,并在保障老年群體基本服務的基礎上,搭建數字平臺以支撐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有效治理。其次,技術側需要提供切實的物理支持,只有真正了解老年群體的所想所需,才能開發出適合他們的數字產品。再次,社會端的服務賦智也至關重要,社會不僅是數字技術實現的媒介,也是數字實踐的應用場景。社會化服務可以為老年群體信息素養的提升提供動能。最后,家庭端的數字反哺是最直接的支持手段,和諧融洽的家庭反哺可以為老年群體提供融入數字世界和內生學習的精神動力。
隨著經濟和技術的快速發展,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核心問題已逐漸從接入溝轉變為使用溝和知識溝,這對治理層面提出了新的要求。阿馬蒂亞·森的可行能力理論認為,貧困可以用可行能力的被剝奪來合理識別,貧困是由于基本的“可行能力”被剝奪。老年群體在信息素養和專業知識方面的缺乏是導致其信息貧困的關鍵[1]劉淼:《數字鴻溝:定義域的擴展與實踐場景的分析》,《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3年第4期。,進而出現“能力貧困”。老年群體對數字接入的態度、技術使用能力以及數字技術的期待有所差異。因此,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需要遵循供需精準匹配的原則,從根本上解決能力貧困問題。
在政策的制定和實踐中,要充分考慮老年群體的切實需求,以適配為支點,著重關注老年群體在醫療、交通、社交和公共服務等方面的迫切需求。對于難以或不愿接入數字技術的老年群體,社會應該給予充分的理解和尊重。在提供數字化服務的同時應保留線下的渠道,以保障他們融入社會并享有相應的權益。對于積極融入數字社會的老年群體,應更加關注他們獲得學習機會的訴求。數字社會與傳統社會的本質區別是對互動的基本要求[2]V.Deursen,J.V.Dijk,"The Digital Divide Shifts to Differences in Usage", New Media&Society,2014,16(3),pp.507-526.,應該同時開展信息素養教育并降低技術門檻,以提高老年群體的互動能力,實現他們的自我增能。
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的本質在于尊重老年群體的主體性,并降低他們接入數字技術的門檻。這樣可以逐步提高老年群體的信息素養,并根據各群體需求營造一個適合全年齡段的友好型數字社會。在治理過程中要循序漸進,第一步是適老,縮小老年群體數字鴻溝,化解主觀與客觀的數字藩籬;第二步是惠老,進一步推進數字技術賦能進程,賦予老年群體更多使用數字技術的能力,從而建立一個良性的循環格局[1]陳德權、杜天翔:《數字適老化的實踐邏輯、概念闡釋與實現路徑》,《電子政務》2022年第12期。。因此,要基于老年群體數字化融入和改善老年群體數字化生態的治理目標,構建價值賦權、技術賦能、合力賦智以及自我增能協同的治理路徑(圖2),以保障老年群體的數字發展權益。

圖2 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治理路徑
在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中,宏觀層面的政策、基礎設施以及公共平臺建設決定了治理路徑的價值導向和基本保障。在現有政策基礎上,應持續推進數字基礎設施建設,擴大網絡服務的覆蓋范圍,并推進數字化平臺的適老化建設進程。為了促進數字資源的深度下沉,政府應該給予農村地區、特殊人群一定的政策傾斜和資金支持,加大在貧困地區建設數字網絡基礎設施的力度。在確保各地區、各類人群都能接入基本信息技術、數字服務的基礎上,逐步降低數字接入和使用的經濟成本。積極引導和推動老年數字產品和服務發展的同時,通過政府購買服務和技術引導等方式降低使用費用,以確保數字產品及服務的平等性和普惠性。
遵循“以人為本”的價值理念,推動養老公共服務的均等化和非排他性,以保障老年群體的社會權益。在追求數字效率的同時,應兼顧老年群體的健康需求、情感需求和社會參與需求,為他們提供可行的數字融入路徑,以推動適老平臺、適老產品以及適老服務的良性發展。為了確保老年群體的信息安全,相關部門需要加強對網絡空間的監管,嚴格控制個人和企業的準入門檻,從而為老年群體營造一個安全、便捷、簡易的數字空間,促進老年群體與數字社會的深度融合。
技術維度的可及性與可用性是保障老年群體享有公平普惠的數字接入機會的先決條件。因此,“構建安全高效的數字技術基礎設施體系”[1]張二震、戴翔:《數字經濟、要素分工與中國高水平對外開放》,《思想理論戰線》2022年第1期。,搭建適老化的數字接入系統,并推動硬件配置和軟件應用的適老化是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的有效手段,可以有效解決老年群體身體機能退化等因素帶來的技術隔閡。在老年群體日常生活中,政務服務、醫療服務等都實現了數字化平臺的運作。平臺的建設水平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公共服務的質量,這些平臺也為老年群體提供了更多使用數字化服務的機會。然而,機會和選擇不能混為一談,相關部門應在給予老年群體數字化服務機會的同時,仍然保留其數字化服務選擇的權利。
在積極推動數字化平臺適老化建設進程的同時,應該積極引導和激勵企業進行適老化數字產品的開發與設計。一方面,保障數字平臺和公共服務的適老化調整,加快就醫、交通以及公共服務等在線平臺的適老化建設。在數字服務的供給端口進行適當的延伸,保留醫院、公共交通設施和景區場館等公共場所的線下人工窗口等傳統服務渠道,從而在保障公共服務機會均等的同時,確保老年群體有選擇的空間。另一方面,應以老年用戶的實際需求為出發點,在設計與創新數字產品和服務時要考慮老年群體的身體機能水平、信息素養以及使用困難,關注老年群體的個性需求,而非一味地要求顧客通過自我增能來適應產品的功能[2]陳友華、邵文君:《智慧養老:內涵、困境與建議》,《江淮論壇》2021年第2期。。例如,可以開發具有強大語音識別、智能定位等功能的大屏手機,提升產品的適用性和舒適度,以滿足老年群體的現實需求。通過這樣的努力,可以促進老年群體融入并適應數字社會,進而實現老年群體數字化生活的良性循環。
多方協同的社會參與格局是宏觀政策和公共服務增值的重要抓手。老年群體數字鴻溝帶來的“能力貧困”源于數字資源不足和信息素養不高,老年群體面臨的數字能力不足或數字權利被剝奪將進一步加深現有的數字鴻溝。數字反哺是一種內生性、可持續的輔助力量,而家庭則是老年群體接受基礎數字教育的反哺課堂,也是老年群體融入數字社會過程中最重要的教育載體。此外,為了拓寬老年群體提升信息素養的渠道,需要重新分配社會資源,社區層面和社會組織層面的支持在這方面發揮了一定程度的輔助作用。
家庭層面和社會層面的合力賦智可以提升老年群體的數字能力。一方面,家庭數字反哺是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家庭的主要功能是為社會培養合格的成員,而所謂“合格”的含義是將基本的社會文化和知識傳遞給家庭成員。在中國的家庭中,這種傳遞不僅存在于親代對子代的教育中,也蘊藏在子代對親代的反饋中[3]周飛舟:《一本與一體:中國社會理論的基礎》,《社會》2021年第4期。。家庭的支持和教育可以為老年群體提供全天候、全場景以及全方位的信息素養教育。子女在這一過程中起著主導作用,他們積極耐心的態度可以直接或潛移默化地幫助老年群體掌握數字技能。另一方面,要加快推進教育資源向社區下沉,通過宣傳、社區體驗和近距離教學等互動性強的方式激發老年群體自主學習的積極性。同時,社會組織及社區工作人員可以上門提供有針對性的輔導、數字技能培訓等相關的數字化服務。最終,家庭反哺與社會支持將共同構建并形成共治共享的治理格局。
心理層面主動的自我增能是老年群體數字接入以及加強使用深度和廣度的內生動力。老年群體數字鴻溝并非完全是由物理因素導致的被動排斥。老年群體對數字技術持有不同的心理態度,這會內化為個體的生活方式和數字選擇。激發自主學習的主觀能動性將有效助力老年群體跨越數字鴻溝。提升老年群體數字技術應用的可行能力,需要從能力生成端進行素質培養,而不是在結果端實現單向度的改變。此外,為了促進老年群體主動地開展心理補位,應該密切關注老年群體的切實需求,并通過激發他們學習的自主性,吸引他們積極主動地了解和使用數字技術,進而轉化為老年群體使用數字化產品及服務的內生動力。
可以通過需求引導和自主價值實現的心理補位來促進老年群體自我增能。一方面,增設適老化數字產品和服務的體驗渠道,例如通過定期舉辦適老產品博覽會或開設社區體驗店,讓老年群體親身體驗數字設備的社交便利性和休閑豐富性。這樣的活動可以拓寬老年群體數字技術接入和使用的渠道。并且,身臨其境的體驗也可以激發他們自主學習的內生需求,從而提升他們的信息素養,實現真正的自我增能。另一方面,倡導數字時代老年數字鴻溝治理的價值導向,并重新審視老年群體的社會價值。樹立老年群體終身學習的理念,創造有利于老年群體共享數字發展紅利的生態環境,從而實現自身增能與社會發展相融合。隨著步入老年階段群體的知識素養水平的不斷提高,他們在自主學習方面也具備了更強的基礎和能力。充分發揮老年群體主動學習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可以實現賦能和增能的有機統一。數字化技術終將對改善老年群體生活質量產生積極影響,但老年群體只有通過積極主動地學習,不斷提高自身的信息素養和能力,才能真正實現社會參與和社會融入,進而實現更高的人生價值。
老年群體數字鴻溝處于復雜動態的情境之中,在信息社會中長期存在,并隨著新技術的出現而發生變化并在快速迭代中產生新的形態。本文通過構建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分析框架,從技術邏輯和價值邏輯相耦合的視角論證了治理的生成邏輯,并在此基礎上分析其現實表征及治理的核心要義,為治理路徑設計提供了科學依據。研究表明:①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動態更迭性和長期存在的剛性,要求治理層面的主動更新與穩定統一有機結合。因此,需要跳出消彌老年群體數字鴻溝的窠臼,從整體性治理的視角探尋解方。②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是價值邏輯與技術邏輯的耦合,技術邏輯表現為接入溝、使用溝和知識溝這三道數字鴻溝之間的承轉關系,而價值邏輯則體現為獲取數字資源、參與數字學習和提高信息素養之間的良性互動。技術邏輯和價值邏輯相互作用,共同生成和影響老年數字鴻溝的現實表征和解決路徑。③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要內外合力,對外構建多元協同的支持體系,對內形成需求導向的能力培養機制,進而生成外部賦能與主體增能并舉的路徑。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以下三個方面的具體建議。第一,政府部門在大力推動新一代信息技術與老年產業深度融合的過程中,也要關注信息技術對老年群體的實際影響。各級政府在追求數字效率的同時,應兼顧老年群體的特定需求,推動適老平臺、適老產品和適老服務的同步發展,以提供可行的老年群體數字融入路徑。第二,充分發揮家庭與社會服務支持的作用,明確各方的職責,并建立合力發展的促進機制。家庭是老年群體數字鴻溝治理最直接和最有效的參與主體,而社會組織和社區工作人員則扮演著積極的輔助角色。家庭數字反哺與社會支持合力,共同提升老年群體的信息素養和數字能力。第三,老年群體數字能力的提升是在數字化實踐過程中完成的,而提升的程度受到老年群體學習數字技術的積極性和主觀能動性的影響。因此,老年群體要摒棄傳統觀念,主動學習數字化技術,并建立與數字化社會的有效鏈接,以適應數字化時代的快速發展。最終,通過外部賦能與主體增能的協同共進,實現全社會數字公平和數字化生態改善的治理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