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的詩 [組詩]

若水

或 者

火車拉走了離別而不再重逢的人

火車并不在意

或者，火車顫動不已

像一次啜泣

枕木并不在意

或者，枕木的臉已陳舊，已變黑

像被瀝青黏住腳步的老年人

而車頭昂揚飛奔

并不在意

或者，車頭悔恨不已，不顧一切地回頭

而車站已消逝在風里

或者，車站就在我們體內

徹夜亮燈的地方

而等不到一個買票的人

“與字典同眠”

為了在睡夢中也能做出解釋

為每一個人的生

為每一個人的死

為每一次莫名其妙的相遇以及

相遇之后的離散

而事實上

真相從不安睡在每一個字的里面

與外面

仇恨、戰爭與殺戮往往需要一個解釋

一個看似能站得住腳的理由

而你知道的，愛從來無須解釋

所以我們在每晚入睡前總對字典里每一個字說

“別說話了，睡吧，睡吧”

“緊急中的冥想”

忽然地，我愛你

辭典端莊，但忍不住笑

“忽然”這個詞，忽然被這么好地用了一次

第一次，最后一次。剛才還陰沉的天，忽然

藍了。

失 眠

睡眠把我丟在這里

如一只陳舊的麻袋，裝滿石頭

被丟在

馬路邊緣

我的金子呢？我的銀子呢？

我被你吻過的嘴唇呢？

我的父母呢？

我被祝福過的童年呢？

睡眠把我丟在這里

如老天把雨水丟在深井里，拼命追問，自己

是誰

為何會活成這樣，活在這里

——連回音都沒有

是，然而還有

是明晃晃的大太陽下

突然的風雨與冰雹

是身后那因壓低了聲音而愈加清晰可聞的

幾句輕蔑、侮辱

是無故降臨的一次次臉上和心頭的虛無與悲傷

使我寫詩

——然而還有那猝不及防的愛與善意

還有那烏云瞬間散去，上蒼突然鋪展在我一

個人頭頂上的

滿天星辰

活在一起

把日常的話活成一個個

成語

或者，連話都不必說

眼神，一個暗示

活在一起，用緊握的手，相挨的膝蓋

安撫焦慮

用一把水靈靈的芹菜

掩蓋社會新聞上的壞消息

偶爾打個電話，發個微信

問候幾個老朋友

也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地表下的水已被抽取了那么多

人和人，為什么要那么饑渴

活在一起，用諒解的眼神

安撫活著

失 依

不是在雨中，而是在雨外

我們在談論一首詩的用詞

是經過秋的“花園”

還是“果園”？

除了在詩中，這世上

沒有一座花園和果園，為你我所擁有

心靈時常遭災，卻沒有援助

身處在人類的洪流中

卻沒有救生筏，或一根浮木

詩歌是一根金黃的稻草

我們抓住它，依靠它

卻更像是在傷害它

身居屋內卻常常淋雨

像是親人卻隔了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