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陡峭與深淵的召喚中 [組詩]

熊加平

順 從

一只猩猩出現在馬路上

和出現在動物園結果是不一樣的

前者會引來圍觀、驚嚇，甚至恐慌

后者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一張鐵絲網布滿了無數張嘴

教會了我們順從的意義

我在向朋友談論這種可能性時

他首先反問我的是一只猩猩

為什么會在馬路上出現

它待在動物園不好嗎？安全、舒適

而且還可以供游客欣賞

我向他解釋自由，動物的天性

甚至追溯原始的生存法則

他不以為然，我們的談論因此而止

他坐在滿是防盜網的房子里

遇不到那只逃出來的

馬路上的猩猩，那只猩猩一直

關在動物園的鐵絲網里

孔乙己

吃茴香豆時我就會想起孔乙己

像一種頑疾不可治愈

根植于體內的嘲笑與鄙夷

總會不經意間從語言里飛出

我打工賺錢，介于短衣幫與他之間

卻仍然保持著某種迂腐的氣息

這個時代已不缺少一把椅子

我每天喝酒，像是替他活到了現在

有一次，在書中的某一頁

我大聲地喊住他，他沒有應答

也未轉身，而是怔了怔

徑直往前走。一個多世紀過去了

他終于脫下了身上那件

又臟又破的長衫，他越走越快

仿佛就要從書本里走出來

畫在白墻上的女孩兒

畫畫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一個女孩兒留在了空空的白墻上

面對一個無聲的人

我停了下來，而此時正在下雨

我多么想擦去她眼角的淚

我想起青春、花朵，想起她眼睛里

曾噙著一汪清澈的山泉

現在不見了。她在這個時代沉默

在地圖上小到毫不起眼的一個

工業園區的一面白墻上

茫然地看著匆忙的人們

雨水淌下來，石子勾勒的素描

有些模糊，我不知道

畫畫的人去了哪里——

他也許是一個剛出校門的學生

因為孤單一時興起

也許是個女孩兒，畫的是某個工友

或者自己

落 日

我們坐在樓頂看落日

仍有黃葉，從大樹上飄過來

給本就略顯涼意的黃昏

增加了凝重的氣息

你剛洗過的長發

幾絲霜白隱約可見

在夕陽中閃著刺眼的亮光

如想象中的事物

突然闖入，又難以接受

我們回憶一起走過的日子

語言如泉水叮咚

亦有激蕩處，像瀑布

撞擊巖石，發出巨大的聲響

轉而又安靜下來

這符合生活的本質與哲學

我們并肩坐著，晚霞依然美麗

黑夜來臨前的恐慌得到了

適當的緩解

此時落日正慢慢地往下走

但萬物謙遜，落日也不例外

落下遠處的高樓后

又偶爾從樓群間隔處

向我們送來余溫

秋水廣場憶舊友

我來到的這里，你也來過

我深情地望著贛江水

你也應該深情地望過

我們終于回到各自的秩序中

這些年，這里變化太大了

江邊的酒吧和夜宵攤都不見了

樓房越建越多

車和人也越來越多

但旋轉的摩天輪還在

贛江日夜永不停歇

想起你，我就會來到這里

這個秘密沒有人知道

對面南昌城的燈火開始亮起來

滕王高閣仿若舊時宮殿

江風吹過臉頰

輪船嗚咽著遠去

那時候我們酒意未消

在江邊指點風流

吟誦著滾燙的詩句

那時候我們還算年輕

年輕真好啊，激動時

還有力氣去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