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圈”的形成
——基于浦東顧氏東川支宗譜的村宅空間秩序研究

周珊，朱曉明

1 既有研究及問題的提出

絞圈房1）是上海土生土長的傳統民居，蘊含著上海鄉村的空間基因，以絞圈房為原型所構成的水鄉本底是現代上海大都市的樹之根、水之源[1]。浦東歷來受到海潮大風影響，明清至解放以前又常有倭寇匪患侵擾，家庭聚居的圍合式絞圈房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居住安全，于是其成為了浦東地區的典型民居，一種居住原型形態（圖1）。傳統的農業生產方式導致浦東鄉村地區居住相對分散，有時一個絞圈房便構成一個村落，因此本文將其稱為“村宅”。今天浦東絞圈房日漸凋零，亟待對這類寶貴的民居遺產展開研究。

迄今對絞圈房的研究可分為3 個階段。第一階段源于1980 年代為改進農村建筑而收集基礎資料，最具代表性的是朱保良先生在上海農村開展的傳統住宅調查，他對“口字型”的絞圈房做出了專門論述[3]。此后，相關研究停滯了10 余年。2000 年前后，絞圈房進入了民俗、方志、建筑領域學者的視野，褚半農[4]、朱亞夫[5]、徐大緯[6]等搜集了大量與絞圈房有關的線索并深入實地考察，他們有意識地將絞圈房與四合院、石庫門等聯系起來，力求將其納入江南民居發展的線索中。第三階段是上海市規劃部門近幾年來開展的上海江南水鄉傳統建筑和鄉土要素普查研究，將絞圈房視為一類“多開間民居”[7]，指出它是“大家族集體生活的大院民居產物，體現了古代上海鄉村地區強調樸素實用的特色”[8]。其中，王海松等從文化屬性和生態特征出發，分析了浦東絞圈房的空間布局，引用了本文所關注的“顧氏宗譜”中的1 張圖——“浦東周浦旗桿村顧宅1949 年前后鳥瞰圖”（圖1b），討論了絞圈房的形制特征[2]。以上成果對認識絞圈房的歷史價值具有顯著意義，但是他們均將空間原型認定為一種穩定成熟的居住形態。實際上，原型的形成過程頗為復雜曲折，村落格局往往無法一蹴而就，建筑原型通常也難以一次完成，各類建造活動從選址開始就是應對自然地理、家族結構、經濟條件等各種挑戰的結果。對“絞圈房是怎樣建成的”這一問題有待展開深入挖掘，因此，本研究將針對絞圈房的建設過程進行研究，由此討論村落空間秩序的形成及演變。

1 浦東絞圈房（旗桿村平橋顧氏十一世祖宅），1b引自參考文獻[2]

2 顧氏宅居的歷史區位與現狀鳥瞰照片

2 研究對象與方法

如今的顧氏宅居坐落于浦東周浦鎮旗桿村平橋五六組，沿六灶港呈帶狀鋪陳（圖2）。通過文獻調研發現，與城市范圍的豐厚的史料相比，鄉村地區歷史圖檔相對缺乏，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學術進展。很多中國傳統鄉村存有宗譜，它們的核心內容是歷代世系圖，記載了家族成員的支屬、姓名、輩分、排行、血親關系等，如果宗譜中有村落營建的相關信息，則為建筑調查提供了便利條件。然而，與同為聚族而居的皖南、潮汕等地不同，浦東地區完整的宗譜遺存稀少，這與其動蕩的歷史有關，清咸豐年間浦東地區受到太平軍侵擾，包括六灶顧氏支譜在內的許多宗譜遺失。所幸，道光元年（1821 年）六灶顧氏（東川公支）十世孫顧蘭芳重新編纂宗譜，依照口口相傳的記憶，將家族歷史進行簡要的詮釋，記錄了歷代人物生平。2005 年，十五世孫顧長生又編纂了《顧氏宗譜》（乙卷本）[9]。宗譜乙卷本中含有1970 年代鄉村新居大規模建設之前的村落樣貌和居住細節圖紙，即“顧氏東川支一九四九年前后祖基宅貌鳥瞰圖”和“顧氏東川支祖基宅貌居方塊圖”（下文簡稱“方塊圖”）。對比1977 年的上海航空影像圖，所繪村宅形態信息真實可信（圖3、4），該案例值得深入挖掘。

由于聚落的形態是環境與文化共同造就的結果，“空間秩序”并非僅局限于物質結構與功能性的表達，而是其背后的族群結構、組織制度、生活習俗、歷史事件等社會文化所推動的。故本文中“村宅空間秩序”指的是村宅建設先后順序及因建設順序而產生的社會關系和空間關系。本研究將基于自然環境和人群的代表性，以浦東六灶顧氏（東川公支）宅居（下文簡稱“顧氏宅居”）為典型個案，從宗譜出發，借助人類學的田野調查及分析方法，解析浦東絞圈房村宅物質空間形態與家族發展之間的關聯，將研究從物質表層推進到人居活動的演變脈絡，尋找絞圈房的建造規律和使用者的家族互動。

4 顧氏東川支1949年前后祖基宅貌鳥瞰圖，引自參考文獻[9]

5 顧氏村宅發展脈絡

6 村宅格局簡圖

7 顧氏宅居分布

3 顧氏宅居選址、發展和村宅形態

3.1 村宅選址與發展

浦東地區的制鹽業自唐代起迅速發展，元代達到鼎盛。“灶港”起源于海水制鹽。起先，為了行船運鹵，各團灶開挖通海河道引潮入港，但是各團鹽灶隨著陸地東移不斷東遷，為了繼續引潮進團灶，引潮的河道也持續地被疏浚，這些引潮河道后來成為運鹽河道[10]，因與鹽灶相通，它們被稱為“灶港”。六灶港自老護塘起，在周浦鎮附近匯入咸塘，是古代鹽運水網的重要環節。沿線分布有祝橋鎮、六灶鎮、瓦屑墩、周浦鎮等大大小小的集鎮，也形成了張家宅、傅家宅、王家宅、周南等眾多的村宅，包括本文所關注的顧氏宅居。

宗譜記載：“唯鹿沼東支有譜牒可按，世居鎮東，至萬歷間遷居鎮中……子姓之居鹿沼西偏久矣。”傳說一世始祖望洋公（字東川）早年進京趕考不第，于是回到故鄉并卜居六灶鎮西，二世仰泉公生卒年不詳，“以三世祖順相公生于萬歷辛卯（1591 年）為憑，按照25 年為一代人推斷，則二世祖約生于1566 年，起世祖約生于1540 年，再推遷來此地定居時期，當在望洋公壯盛之年，約1570 年代，為明朝隆慶末萬歷初，距今約430 年左右”。依據清代《南匯縣志》可知“鹿沼”是六灶的別稱[11]，由此判斷東川公支顧氏家族長期在六灶鎮西附近繁衍生息。

明清時六灶港已成為相當繁忙的漕運水系，顧氏宅居沿北六灶港東西向延展，推測家族并非以務農為唯一生計。方塊圖上可見兩個“堆場基”，還有糟坊橋和向北通往橫沔鎮的小路，原來，顧氏祖輩曾做釀酒生意。顧氏始祖開基定居時首選了毗鄰漕運水系的優良區位，使家族生產方式不拘泥于農業，而能同時從事商業活動，宗譜內的敘述和圖示也能夠證明這樣的聚居特征，家族所積累的財富能夠使顧氏族人沿北六灶港購置土地發展蔓延（圖5）。“望洋公石廓”為東川支顧氏祖墳，最早的祖宅在石廓以東，由“通百腳溝小河”西側開始，二者相距約100m。這條小河以東的小石橋河附近有申家、范家宅基。縱向小河浜間距約50m，這也是一處“絞圈”民居的大致占地長度。隨著村落向西不斷發展，新的墳山出現在石廓西側的農田中，鄰近河浜“北糟坊溝”，顧氏宅居跨過了陸家宅基發展。此外，軋米廠、碾米廠西側還有十一世起造的一處絞圈房，即圖1 所示。

8 二房八世至十五世家族譜系與相應房屋權屬分析

9 絞圈房內部格局

浦東地區祖輩定居建宅時，筮宅選址之后先開挖“宅河溝”，挖出的土用以墊高地基。獨立存在的宅河溝，與穩固水岸的竹樹林共同限定了祖宅的范圍。宅河溝的作用除了作為分界將顧氏宅與鄰居的宅基分隔，還可以作為聯系外界水系的通道，和沿河街路共同構成人們通往外界集鎮的路徑。如果以宅居為中心，總體形成了“民居—場地—菜地—宅河—竹林—園地—墳地—農田”的相對位置關系。從圖上看，附近還有一處碼頭，它們共同構成一處傳統村宅的基本格局（圖6）。

3.2 房屋的分配與繼承

將方塊圖中人物的家族譜系進行分析，歸納顧氏宅居的房屋分布情況。可以發現，三房一支的房屋集中在石廓、墳山南側一帶，其中東部房屋屬于二房八世克謙、克恒的后代居住，西側一處完整的絞圈房及附近房屋則屬于二房六世大受的后代（圖7）。

依據宗譜編纂者顧長生口述，東部一組住宅是顧氏東川支家族最早建設與使用的宅基，將圖中人物反推，至第十四世、十三世均未發現明確的房屋分配規律。在推至第八世時，克謙、克恒占有所有房屋，顯然這不是真實的情況，而是假設其他親屬將房屋轉移給克謙、克恒后代的結果，因為直至十一世才有人走出這片老宅去建設新居2）。這說明在房屋數量不增長而人口迅速增長的時候，房屋的分配方式難以滿足小家庭使用（圖8）。這與田產分配的后果是相似的，農田在歷代分戶過程中被不斷分配，每家所擁有的田地與其他家庭穿插交錯，如同費孝通先生在《江村經濟》中所述，頻繁的土地劃分加大了土地的分散程度，“每家占有相隔甚遠的幾條帶狀田地，從一條地帶到另一條地帶，有時要乘船20 分鐘”[12]。

絞圈房的不同房間存在等第關系。兒子們成家后，一個小家庭通常占據一個次間加一個落檐間居住。長子、次子分別住在正埭的東、西次間，他們的父母可能住在大兒子家的落檐間，更小的兒子們住在廂房、門埭（圖9）。隨著人口持續增長，居住空間變得擁擠不堪，在經濟條件不允許建造新房時，為了騰出空間給兒孫成家，父母就搬到絞圈房主體以外的房屋去居住，而將落檐間分給一個新的小家庭。例如，桂山、桂根、桂桃的父親順明居住在六灶港邊的兩間小房屋，水根、南山、金根、根寶的父親順興居住在住宅主體之外的一間房屋（圖10）。

3.3 房屋建造時間推斷

既有關于絞圈房的研究通常將建造時間簡單敘述為明代、清代。這里將建造與家族人物經歷相聯系，從而力求準確判斷出具體的建造年份。以這樣的思路出發，將宗譜各代人物與方塊圖中人物關系進行推演，發現第七世的應龍、兆龍兩兄弟大致平均占用絞圈房的東、西次間和對應的廂房，由此似乎可以推測該絞圈房為他們的父親六世大受建造。從另一個角度看，大受為二房的第四個兒子，在二房六世的4 個兒子中，次子大成和三子大猷遷至他處或子孫未能繁衍下去，只有長子大倫、四子大受子孫繁多，能夠推測從這一代開始，有4 個兒子的四子大受開始脫離祖宅的位置，建設新的住宅。

這樣的猜想也可以從宗譜的人物記述得到佐證：“大受，生康熙己巳（1665 年）閏三月初六寅時，歿乾隆乙亥（1755 年）十一月初九丑時……（按）公器宇寬厚，性情倜儻，善處事，篤友于兄大成，在京邸貽書以招亦北上。大成卒即扶櫬南歸，不負所托，桑梓之隆雅望者以此悗。歲更擴充基業，光大門閣，亦吾宗之翹楚也。”可見，到了第六世，顧氏東川支家族已強盛起來，大受與其兄大成關系融洽，共同帶動了家族基業發展。宗譜記載大成歿于康熙丁酉（1717 年）6 月，大受在將其兄的靈樞帶回故鄉的第二年建造了新宅，那么圖中西側完整的絞圈房大致建造于大受53 歲的時候，即1718 年（圖11）。從宗譜記載的事件中可以驗證推演結論正確。

10 順興、順明與各自兒子的房屋分布

11 方塊圖與宗譜歷代人物關系推演

12 顧氏宅居尚未完成的絞圈房

3.4 “絞圈”無法完成的原因

依據廣泛的田野調查，得知最為常見的一個“口”字形絞圈房有“整體式”和“階段式”兩種形成方式。“整體式”是將絞圈房一次性建成，財力較強的家庭采用這種方式。但由于地價昂貴，建房資金、材料、人工有限，分階段建造的方式也十分常見。建房主導者考慮兒子的數量，確定房屋形式并購買土地。待挖宅河、植竹林、看風水后，正式進入房屋建設階段。通常先建柴屋暫住，隨著連續的子代、孫代人口不斷增長，依次建造起正埭、廂房、門埭等3）。這時柴屋成為多功能用房，可用于放柴、養殖家畜等。由于“口”字形的絞圈單元能夠依據家庭人口數量需求而復制生長，是一種模塊化的發展方式，故有“三埭兩庭心”甚至“十埭九庭心”的說法[9]，體現了經濟性和身份象征的辯證統一。

從宗譜圖中可以看到不同尋常的情況。“墳山”南側，幾部分住宅看似凌亂，卻隱藏著一個未完成的“絞圈”。3 個客堂間在同一軸線上，依據宗譜編纂者和當地原住民口述，除被太平天國軍隊焚毀的西南角外，其他部分房屋并未經過拆除，而是原來的主人意圖形成完整的絞圈，但由于某些原因未能繼續發展。可見，不同于一埭一埭的建設方式，絞圈房形成的這一種方式可以被稱為“拼合式”。最東側的祖宅也是這類情況，宅河溝限定了適于建造絞圈房的基地，但由于家族發展的歷史原因，拼合尚未完成（圖12a）。

浦東地區居民歷來有建造絞圈房居住生活的愿望，但有時絞圈房最終卻無法完成。如顧氏宅居的三房住宅雖依祖墳而建，也有清晰的宅河格局，3 處客堂位于中軸線上，除了西南角的空缺被太平軍毀壞之外，整體也并未形成完整的絞圈房（圖12b）。這與三房的家族歷史有關。依據宗譜對三房五世迺行、六世大元、大本的記錄，可知迺行是三房唯一的男性，他的兩個兒子中，大元（1691-1721 年）及其獨子永錫（1713-1750 年）均英年早逝，遺孀傅氏撫養了3 個孫輩，“雖家遭顛沛，而基業光昌，可謂女丈夫也”。而迺行的另一個兒子大本（1696-1743 年）也僅有一子。艱辛的經歷或許是對三房家族的重大打擊，這一支的“絞圈房”就此停工。三房再次出現人丁興旺已經是清末的第十世（圖13），約100 年過去了，未完成的住宅不可能再度復工。此時由于附近的土地被村宅占滿，當人口過多、房屋和土地不能滿足需要時，便有相當多的族人遷往他所建設新的村宅以謀求生存。因此，家族的發展情況直接影響了絞圈房能否建設成功，反之，在觀察村宅呈現的面貌時，也能夠推測出家族發展興衰。

4 浦東絞圈房形成的其他案例

基于以上論述，將浦東絞圈房的建造過程進行平面抽象示意，通過現場調研與訪談口述相結合，進一步解析純新村南王家宅、旗桿村張家宅、儲店村傅家宅等實例（圖14），與顧氏村宅的形成方式進行對比，來驗證絞圈房的形成方式。

13 三房家族歷代子孫數量統計

14 浦東絞圈房形成方式實例

15 絞圈房的形成類型

旗桿村張家宅由一個絞圈、北側柴房和東、西側屋組成，東西兩側均臨宅河，與七灶港以竹林相隔。開基者先建造完成正埭、東西廂房、柴房，其子代完成門埭，完成了絞圈房。孫代分別建造了東、西兩排側屋，增加部分柴房，擴展了絞圈房的使用空間。

純新村南王家宅由一個絞圈和北側柴房組成，東臨宅河，坐落在七灶港北側。開基者為3 個兒子建造了正埭、西廂房、柴房。30 余年后，開基者的子代又為其各自的兒子建造新房，完成東廂房、門埭，形成完整的絞圈房。

儲店村傅家宅在北六灶港生長蔓延，十世傅聞宇為兩個兒子各建一個絞圈，形成了有兩個庭心的絞圈房。與本案例顧氏宅居的六世大受、十一世立崗的建造經歷相似，均為家族財力雄厚時一次性完成建成絞圈房建設。

通過梳理以上這些絞圈房村宅的形成方式，不難發現與顧氏宅居的相似性。由此，絞圈房的形成方式可以歸納為3 種類型：家族經濟條件有限，通過連續2～3 代完成的“階段式”；各小家庭建造各自的房屋，而愿望是最終組合成完整絞圈的“拼合式”；家族發展到一定程度，某一代積累了較多財富，脫離祖宅建設新宅時一次性完成絞圈的“整體式”（圖15）。

5 結語

顧氏宅居作為浦東絞圈房建設發展的一個縮影，完整地展現了一個絞圈房村落的發展脈絡，為傳統村落歷史研究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樣本。盡管歷史文獻缺乏、現狀遺存不完整等現實因素導致浦東傳統村落研究較為困難，但是通過對現存歷史影像、屋主口述信息結合宗譜材料挖掘，能夠判斷出絞圈房建設的過程。本研究以“走向歷史現場”的人類學方法，通過對家譜中圖紙的繪制方式，發掘出村落物質空間與社會形態之間的深層關系，總結出村落格局原型。通過歷史文獻、口述信息和現狀實物的相互印證，基于對《顧氏宗譜》中圖像及家族人物譜系信息釋讀，梳理出顧氏家族從明萬歷初年選址開基到村落發展成形的相對完整的歷程。

在此基礎上以點及面，擴展到對浦東現存絞圈房村宅的實例解析，進一步論證絞圈房建造形成過程的普遍性，即村宅選址及發展過程是從主要河道到開挖宅河，居住空間形態主要受家族人口數量增長趨勢和經濟實力影響。本研究初步再現了浦東地區村宅形態的生長發展，為認識上海大都市的歷史空間發展邏輯提供了積累。

注釋

1）絞圈房的“絞”字在浦東當地方言中讀作gǎo，《上海市川沙縣志》等方志在記載絞圈房時曾特地標注了讀音。

2）宗譜中明確記載十一世立崗于1840年前后新建絞圈房，本文不對此宅展開討論。

3）埭，音dá，上海地區方言，為一排房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