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生產性建筑的氣候構形研究
——以鄂西土家族吊腳糧倉為例

潘勇杰，張彤

0 引言

太陽輻射和地球自轉帶來的能量在地表與地球大氣內的交換、轉化，構成了我們認知的“氣候”。諸如遮風擋雨、趨暖避寒、通風采光等對氣候環境的調適，是建筑建造最原初而本質的動機。氣候調適這一命題始終伴隨著人類的生產、生活活動，在氣候調適的過程中，應對不同氣候條件的各地原生建筑構形，即是對風、光、熱等能量要素獲取、保蓄、釋放的穩定結構，塑造和奠定了鄉土建筑形體和空間形態最為恒定的內核[1]。

工業革命以來，得益于能源利用和科技進步，各類如電氣照明、機械通風、空氣調節等以主動耗能為代價的建筑氣候調適手段層出不窮。此類主動式環境調控技術顯然更直接、高效，但同樣意味著更高的能耗和碳排。當1960 年代能源危機和環境問題出現，人們才逐漸意識到社會綜合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一系列諸如“綠色建筑”“建筑節能”等建筑行業觀念和技術的變革應運而生。在此背景下，低能耗、低碳排的被動式環境調控方案被建筑領域關注，與曾經的鄉土建筑氣候調適路徑再次交織，使得綠色建筑研究開啟對于深諳當地氣候特征、資源稟賦的鄉土建筑智慧回溯。

1 鄉土生產性建筑與氣候構形

1 中國各地鄉土生產性建筑

2 鄉土建筑類型及氣候調適差異

3 漢明器陶倉樓，來源：焦作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相較于生產活動，人類的日常生活更需要在自然環境中開辟出容納自身的“內部”。對于不同氣候條件下的舒適性居住探索，造就了各地體現氣候理性且形態各異的鄉土生活性建筑（民居）類型。在鄉土民居之外，用以從事各種農業、手工業生產活動所需要的建筑設施稱為鄉土生產性建筑，它們是人類創造物質文明的溫床，也是產生勞動價值的場所（圖1）。按照生產活動所在部門可分為農業生產建筑（如糧倉、禾晾、蠶室、蔭房1）等）和手工業生產建筑（如酒窖、染坊、磚窯等）等。

鄉土民居和鄉土生產性建筑共同構成了歷史維度的鄉土建成遺產[2]。參考學界對于鄉土建筑[3-6]的釋義，對鄉土生產性建筑范疇作以下界定，以利于此類型建成遺產的甄別：

（1）從地理區位考慮，雖名為鄉土，卻也不限于鄉村地區。在傳統農耕社會，城市與鄉村區域的二元對立尚不明顯，且隨著歷史變遷，大量原屬于鄉村的地區并入城市范圍。

（2）從生產類型考慮，主要為小農經濟（小生產）體制下的傳統農業和手工業，以及工業社會以來具有鄉土性的現代農業及現代工業。

（3）從營造方式考慮，需使用根植于地方本土的建造材料與技藝，且體現出非職業建筑師的設計和工藝傳承。

在小農經濟社會，農業及手工業生產規模普遍偏小，部分無特殊需求（環境、工藝等）的生產活動與生活居住常歸于同一空間或同類型空間，因此平衡地共用同一套以人為本的氣候調適系統。囿于特殊環境需求而單獨設置的生產性建筑，則具備了以“物”為本2）的氣候調適契機。對于生活舒適和生產高效的內部“氣候”的需求，導向不同的氣候構形調適方式，同時造就了鄉土生產性建筑不同于民居氣候理性的形式特征（圖2）。

相較于20 世紀以來被不斷討論和發展的鄉土民居氣候適應性研究而言，本該與之處于同等地位的鄉土生產性建筑氣候調適研究卻因遺存樣本數量較少罕被提及。近年來，在眾多建筑理論學者有關鄉土蠶室[7-9]、磚窯[10]等研究的推動下，鄉土生產性建筑的環境理性與學科意義引發學界關注[11]。鄉土糧倉作為糧食生產過程的最終容器，亦成為研究重點，相關學者對于鄂西北明清糧倉[12]、關中清代義倉[13]和黔東南苗侗糧倉[14]的調查研究，聚焦了鄉土語境下糧食倉儲建筑環境調控和建造模式的關聯討論。類似研究對象還涉及茶倉[15]、禾晾[16]、蔭房[17]、鹽坊[18]等，所用研究方法也從傳統的定性分析逐步向定性與定量相結合[19]過渡。

因此，本文在“鄉土生產性建筑以房屋構形實現生產環境調適”這一核心觀點下，將鄂西土家族吊腳糧倉作為研究對象，考察儲糧環境需求和地方建造傳統對于地域糧倉構形的影響，并試圖從定性和定量相結合的角度對這種關聯進行成因闡釋。

2 土家族吊腳糧倉的源流與發展

2.1 糧食倉儲歷史與需求

糧食生產是人類賴以生存和延綿文明的根基，糧食儲存作為糧食生產活動的末端環節，自古以來就備受重視。遍觀歷史，中華文明的儲糧智慧可以追溯到半坡遺址的簡易窖穴和河姆渡遺址的“干欄式糧倉”。漢書《論積貯疏》中更是將糧食倉儲譽為“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充分肯定了儲糧在戰備、賑災、平抑糧價等方面的社會功能，繼而推動此后歷朝歷代官倉和民倉共存的局面（圖3）。

糧食儲存面臨的首要挑戰來自于糧食本身。糧食的呼吸作用強度僅在含水量少（＜12.5%）和環境溫度低（＜15～20℃）的情況下才會減弱，以最小的代價維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活動，避免不合時宜的蘇醒發芽。霉變、蟲蛀等儲糧問題帶來的糧食損耗同樣只能在低溫低濕氣候條件下才會得到抑制。前工業時代，在熱輻射、風和降水等不利地區氣候因素下，人類主要借助被動式的空間氣候調適方式對糧食倉儲環境進行控溫控濕。北方低溫干燥的氣候條件促發了窖存的儲糧形式，地窖、半地窖更是成為地區特色；而在南方，常年濕熱的外部氣候使得儲糧形式傾向于地上糧倉，各種隔熱防潮措施數見不鮮。不同氣候條件下的鄉土糧倉形態，集中體現了以“物”為本的空間氣候調適智慧，為鄉土生產性建筑的氣候構形研究提供了絕佳的范例樣本。

4 恩施州全域高程分析

5 恩施氣象臺站溫濕度、風頻數據可視化分析

6 恩施彭家寨吊腳樓群落

7 土家族吊腳樓示意

8 土家族吊腳糧倉——宣恩第壹糧庫外觀

9 糧倉內部

10 糧倉架空層

11 環境實測

2.2 土家族聚集區地理及氣候環境

氣候按照影響因素的差異，不僅有海陸分布和大氣環流造就的全球性氣候，也有因地形和下墊面材質差異而形成的局地“小氣候”。根據巴里（Barry）的氣候分類法，氣候可分為4 個層級：全球性風帶氣候、地區性氣候、局地（地形）氣候和微氣候[20]。微氣候作為鄉土營造最直接面對的氣候層級，受到地區性宏觀氣候、地形及地表覆蓋物的多重影響。

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位于鄂西，同時與湘、渝兩省相鄰，屬亞熱帶季風型山地濕潤性氣候，在我國建筑氣候區劃上屬于夏熱冬冷地區。恩施州全域地貌主要為北部巫山山脈、東部武陵山脈和西部齊躍山脈組成的山間河谷（圖4）。因地形錯綜復雜，地勢高低懸殊，該地區又呈現出“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氣候垂直地域差異。

以研究樣本所在地最近氣象臺站的逐年氣象數據為數據源，并進行可視化分析（圖5）。分析結果顯示，一年中該地氣溫在-1～37.7℃之間波動，年平均氣溫為17℃，夏季有較長時段的高溫天氣，全年均呈現高濕度狀態，年平均濕度高達77.4%。在風環境方面，該地主導風向為西南向，多風時段分布于3-6 月，在山體阻隔下依然保持2.2m/s 的年平均風速。總體來看，土家族聚集區糧食儲存難題主要來自于該地區夏季悶熱、全年高濕的氣候條件，而良好的自然風環境又給糧倉通風降溫除濕策略帶來了契機。

2.3 從土家族吊腳樓到吊腳糧倉

在山多嶺陡、木多土少、悶熱潮濕的地理、資源、氣候環境因素下，土家族先民營造出具有適應性、生態性特征的山地住居形式——吊腳樓（圖6）。當地族人采用陡坡吊腳、緩坡吊腳和平地起吊的方式適應多變的山地環境，不僅創造出垂直分層的生活空間，還有效地避開了地面蟲獸和濕氣（圖7）。底層架空、二層少設或不設木板壁圍護、以及屋面設通風口等措施，充分利用了自然對流帶走室內熱量和潮濕空氣。吊腳樓坡屋頂屋檐深遠，起到良好的遮陽效果，屋頂以下的閣樓既作糧食等儲藏用，又充當二層居住空間的空氣間層，極大減少了夏季輻射得熱量。當地較多的降水也塑造了吊腳樓無舉折和檐角上翹的屋面形態，便于雨水快速排下，減少濕氣聚集。

新中國成立后，舊有儲糧設施已無法滿足新儲糧政策下的倉容和技術需求。土家族人面對當地濕熱的儲糧氣候，在吊腳樓環境應對智慧的啟發下，營造出體現氣候調適語境及地區建造技藝的糧倉類型——吊腳糧倉。吊腳糧倉沿用土家族民居 “平地起吊”的建造技藝，主體結構為穿斗木構架系統，排扇下方為0.5m 多高的石柱，排扇之間以“地枕子”連接并擱置木板，此種建構方式下的儲糧平面可離地1m 以上，有效地規避了地區性的潮濕與鼠害[21]。在技術匱乏、能源短缺的1950 年代，土家族吊腳糧倉依托類似的被動式空間氣候調適策略，并利用冬季糧堆降溫后的熱穩定性，實現了現代糧倉借助機械控溫才能做到的準低溫儲糧目標3）[22]。

東南大學建筑學院相關團隊4）近幾年曾多次前往恩施州廓域內進行風土考察與實地測繪5），目前發現的吊腳糧倉遺存主要有3 處，分別是位于椒園鎮的宣恩縣第壹糧庫以及曉關侗族鄉的1 號、2 號糧倉。本文研究案例為其中建成時間最早、現存狀態最好的宣恩縣第壹糧庫（圖8-10）。該糧倉建于1951 年，石質外墻包裹著內部的木質倉體，倉體共分3 組，每組4 厫，厫倉底部通過架空層與地面脫開，厫倉頂部為糧食裝卸平臺，屋頂處還設有傳統官倉常見的“氣樓”。如今，“古稀之年”的吊腳糧倉雖不復往日的使用場景，卻也作為土家族倉儲文化記錄者為后人提供珍貴的鄉土建筑研究樣本。

3 土家族吊腳糧倉的氣候構形機制

12 測點布置平面示意

13 測點布置剖面2-2示意

14 測點布置剖面1-1示意

15 糧倉場地周邊高程分析

16 糧倉風方位角及熱方位角

17 糧倉風傾斜角及熱傾斜角

為了量化研究土家族吊腳糧倉在濕熱氣候下的環境應對和建造應答，研究團隊在2022 年夏季8 月20-22 日期間，基于低功耗傳感器和物聯網技術的實測方案對宣恩縣第壹糧庫開展了為期3 天的環境實測（圖11）[23]。鑒于糧倉單元式布局且垂直向空間多變的特征，傳感器圍繞典型剖面進行布置，具體測點位置如圖12-14 所示。受限于傳感器覆蓋面、風環境復雜多變等因素，本研究還使用CFD 軟件PHOENICS 對糧倉構形下的氣流組織進行模擬，疊加實測數據以驗證土家族吊腳糧倉的被動式自然通風效能。在定性的策略討論和定量的實測、模擬數據分析基礎上，從形體、空間、界面和構造等維度對土家族吊腳糧倉“形式—氣候”要素的關聯機制展開討論。

3.1 氣候的選擇機制

建房造屋的先決條件即是選擇環境與適應氣候。合理的位置和朝向有利于對外部氣候進行初步選擇，進而獲取適宜的外部能量。“枕山、環水、面屏”這些樸素風水觀念，表達了古人在選擇氣候方面的經驗智慧。

對于山地環境，房屋建造不僅受地形制約，同樣受地形氣候影響。宣恩縣第壹糧庫選址于兩山之間，背靠緩坡。兩側山體成為糧倉的自然屏障，可避免日間過多的太陽輻射，同時山谷走勢與盛行風向相近，便于借助自然通風降溫除濕（圖15）。

朝向方位的考量，是對局地氣候中風、光、熱環境選擇的另一種手段，可由風方位角6）和熱方位角7）來解讀。風方位角表征建筑主體朝向與盛行風向之間的關系，而熱方位角則描述建筑方位對太陽熱量的接納程度。宣恩縣第壹糧庫長邊朝向西南，與盛行風來向一致，使得建筑物多數開啟洞口能最大化獲得自然風（圖16）。在熱方位方面，糧倉長邊法線與正南方向夾角64.6°。理論上，南向的墻面在太陽輻射熱獲取方面優于東西向墻面，熱方位角越小，則表明輻射得熱效果越好。宣恩縣第壹糧庫通過對熱方位角的優化，使其夏季輻射得熱相對較低，避免倉內溫度過高。

3.2 形體的自適機制

如果說氣候選擇是氣候調適的前奏，那么對形體的操作則直切以建筑構形實現氣候調適的主題。對于因地制宜的鄉土建筑，氣候在建筑形體上的雕琢更敏銳而直接。關于體形的描述，可以引入體形系數、風傾斜角8）、熱傾斜角9）、負體形10）等概念（圖17）。

宣恩縣第壹糧庫的外觀形態，整體上呈現一個由高墻圍合的規則長方形體量，較小的體形系數表達了糧倉對于外部熱量的排除。糧倉頂部的“氣樓”和厫倉組團間的垂直貫通空間構成建筑的負體形（圖18），同時充當熱壓豎井，較大的負體形高寬比帶來更顯著的垂直溫度差異，增強了熱壓通風的“拔風”效應；糧倉較大的屋面風傾斜角在伯努利效應下使得屋頂兩側產生負壓區，風壓和熱壓共同作用于室內氣流，向上并通過“氣樓”排出。糧倉的屋頂坡度、出檐深度還影響著建筑對太陽輻射熱的獲取。從圖17 可以看出，糧倉屋面熱傾斜角為負值，呈現以自身形態規避太陽的“自遮陽形體”。

3.3 空間的梯度機制

空間的梯度機制指在空間組織中，依據不同空間對于風、光、熱、濕環境的差異需求，合理配置空間結構和布局，實現梯度化氣候調適。“溫度洋蔥”就是空間氣候梯度下的典型設計策略。在這種機制下，主要功能空間（被調控空間）的環境需求被最大化滿足，而次要空間和輔助空間（調控空間）則充當緩沖區和調節區，實現對不利氣候的屏蔽[24]。

對于生產性建筑，容納生產活動的空間即為最主要的被調控空間。宣恩第壹糧庫在熱環境的差異化需求下，分為直接調控空間、選擇調控空間和被調控空間（熱受體）3 級梯度（圖19）。直接調控空間即前文所述的由“氣樓”和垂直貫通空間組成的負體形，該空間具有半開敞屬性，作為室內外環境的緩沖地帶，是內外能量傳遞與轉化的橋梁。選擇調控空間是糧倉氣候梯度的第二級，由環繞倉體四周的首層、夾層過道和門廳組成，該部分空間不僅充當交通使用，還因為較多的開啟洞口而具備氣候調適的選擇性和靈活性。第三級梯度是被調控空間（熱受體），由糧倉中最為封閉且對熱環境需求最穩定的倉體以及管理人員辦公空間組成。倉體和辦公空間雖同作為熱受體，卻因服務對象差異而指向不同的氣候調適需求。倉體為糧食儲存服務，隔熱是首要需求，而辦公空間以人員舒適為本，日照不可或缺，因此辦公空間布置在倉體的南側，充當倉體隔熱的又一層屏障。

18 糧倉負體形示意

19 糧倉空間梯度示意

20 1-1剖面各溫濕度測點溫度數據分析

21 1-1剖面各溫濕度測點濕度數據分析

22 2-2剖面各溫濕度測點溫度數據分析

23 2-2剖面各溫濕度測點濕度數據分析

圖20所示為8月20-22日糧倉1-1剖面各測點溫度及室外空氣溫度變化曲線。從圖中可以看出，夏季室內不同位置溫度與室外熱環境波動趨勢相近，室內最高溫度出現時刻較室外有1～2h 的延遲。各測點的溫度變化差異，同樣驗證了糧倉空間組織在熱環境調適中的梯度機制，即倉體作為被調控空間（熱受體），四周走道及中庭貫通空間作為調控空間提供氣候緩沖，整體呈現從上到下、由外至內的溫度梯度變化特征。倉體作為熱受體在熱調控空間的環裹下，擁有較好的穩定性，溫度日較差維持在3℃以內，并在夏日高溫時刻維持同室外氣溫6～8℃的溫度差異。溫度與相對濕度的協同性使得糧倉濕環境同樣呈現類似的梯度差，如圖21 所示。倉體內部濕度在夏日全天均維持在較高水平，可能與空置倉體內部無有效通風有關。

如此設計，由易到難，由淺入深，巧妙對學生的前期學習情況進行了鞏固和反饋，教師繼續指導：“課堂背誦，要做到一看二想三誦讀。”在引導學生填空檢測的同時，巧妙培養了學生的背誦能力。

圖22、23 所示為同時段糧倉2-2 剖面各測點的溫濕度變化曲線。在夏日高溫時段，糧倉南側室內測點呈現比北側測點更高的溫度取值，充分驗證了辦公空間作為熱流屏障布置在倉體南側的合理性。結合圖20、21 對比分析可知，北側的厫倉比南部兩側的厫倉具有更佳的熱環境性能，具體表現在高溫時段0.7℃和3.2%的溫濕度差異以及日較差更小的熱穩定性。圖22 還表明了中庭貫通空間在炎熱氣候下營造舒適熱環境的能力。作為生產性建筑，糧倉中庭貫通空間不僅作為氣候緩沖地帶為生產主體（糧倉）提供熱調控，還為生產活動（糧食裝卸）提供了舒適的操作環境。

3.4 界面的引導機制

建筑界面對于氣候的調適主要分為“靜態控制”和“動態控制”兩個維度。靜態控制體現在圍護界面的材料及構造設計上，而動態控制則是對圍護界面開啟系統的配置。圍護界面上的開啟洞口作為室內外能量交換的通道，其開啟大小、位置及時段等，引導著建筑通過對流、輻射進行的能量交換過程。

糧倉的氣候調適界面分為3 級：由“氣樓”常開洞口構成的敞開型界面、由外圈石墻門窗構成的選擇型界面以及由屋頂和木質倉壁組成的隔絕型界面（圖24）。各界面的開啟方式（大小、數量、相對位置等）對糧倉內部的自然通風產生了顯著影響。圖25 所示為實測時段內剖面1-1 各風速測點所獲取數據的變化曲線，可見在室外風速較低的情況下，糧倉內部依然存在明顯的空氣流動。

通過剖面特征分析可知，糧倉在頂部“氣樓”和中庭貫通空間的垂直溫差下，結合各類型界面門窗洞口大小、相對位置的設計，引導自然氣流進入室內，并攜裹熱量和濕氣由下而上經“氣樓”排出（圖26）。糧倉石砌外墻底部常開的圓形洞口在熱壓通風機制下充當進風口，與架空層齊平的洞口位置以及與頂部“氣樓”出風口較大的高度差保證了該機制下的通風效果。圖27 所示為與實測時間段相似氣象（室外氣溫32℃，風速1m/s）、倉體內部無堆糧條件下糧倉的風環境模擬結果。模擬結果與實測數據表現出較高的相關性，具體表現在室外＞外側窗＞中庭下部＞中庭上部的風速差異。

當室外風速較大時，糧倉選擇型界面的眾多開啟洞口使得風壓通風占據主導地位。糧倉氣樓迎風面與背風面對位貫通的洞口設計，有效減少了過流路徑的阻力與迂回，由此產生的負壓區帶動下部氣流抬升并逸出室外（圖28）。圖29 所示為室外風速較大時（3m/s）糧倉的風環境模擬結果，從圖中可以看出糧倉頂部氣樓處風速較大，并形成局部渦流。由石砌外墻下部洞口流入的自然風穿過糧倉架空層后經對側洞口流出，總體呈現迎風側過道＞背風側過道＞架空層＞中庭的風速差異，并基本維持在1.5m/s 左右。

24 糧倉氣候調適界面類型圖示

25 1-1剖面各風速測點風速數據統計

26 糧倉熱壓通風狀態下氣流組織圖示

27 糧倉熱壓通風（主）狀態下風環境模擬

28 糧倉風壓通風狀態下氣流組織圖示，來源：參考文獻[25]

29 糧倉風壓通風（主）狀態下風環境模擬

3.5 構造的開閉機制

界面的靜態控制通過對材料及構造的開閉組織，實現傳導、對流、輻射3 種能量交換過程的強化或抑制。對于濕熱氣候條件下的土家族吊腳糧倉，以材料及構造方式降低夏季儲糧溫濕度的策略可大致歸為兩類：抑制熱傳導和強化熱對流，主要依賴于墻體、地面、屋頂這3 處圍護界面實現。

強化熱對流的材料構造方式，其落腳點是為自然通風服務，以實現散熱和除濕。糧倉強化熱對流的構造主要為界面開啟洞口的附屬組件，例如外墻上的支摘窗擋板，其特殊的開啟方式既保證了氣流進出的通道，又實現對太陽熱輻射的抑制（圖30b）。而在地面層級，儲糧倉體被一排排石柱架空抬升至1m 左右，避免了地面熱傳導和濕氣的傳遞，同時也因貫穿的氣流通道而為自然通風提供絕佳路徑（圖30c）。

4 結語

本文是將氣候構形理論應用于鄉土生產性建筑研究的一次嘗試。文章以鄉土生產性建筑為研究對象，聚焦鄂西土家族吊腳糧倉，考察了地區性氣候環境對該地區糧倉建筑形式與建構的外在表征與內在機制。研究表明，土家族吊腳糧倉的形體、空間、界面、構造特征呈現出建筑形式與氣候的高度關聯，究其根源可歸納出氣候選擇、形體自適、空間梯度、界面引導以及構造開閉這5 個維度層層遞進、環環相扣的氣候構形機制。

30 材料構造方式模型圖示

從理論層面來說，本文提供了一種結合田野調查、環境實測、性能模擬方法對鄉土生產性建筑進行“形式—氣候”要素互成機制研究的方法；從現實層面來說，本文的研究結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該地區濕熱氣候條件下糧倉類建筑的在地建造應答，可以為類似調控需求的地域綠色建筑形式生成提供思路和方法。同時，本文作為研究項目的階段性成果，尚存許多待深入探索的議題。文章著重探討了土家族吊腳糧倉具體實例在“當下”構形參數下的環境調控機制，但尚未充分解答關于構形參數與環境調控效能間的交互機理問題，例如改變開啟面積或負體形高寬比等參數對調控效能的影響程度，以及如何優化構形參數以實現調控效能的最優解。從“構形”研究的角度過渡到更深入的“構型”研究，結合形式能量關系適應性分析，揭示地區氣候環境下建筑空間形態生成的氣候理性與構型機理，將是本文團隊接下來的工作焦點。

注釋

1）蔭房，也稱晾房，是吐魯番當地葡農利用光熱資源進行葡萄干晾制、生產的生土建筑。蔭房通常呈平頂長方形格局，墻面以土坯磚塊錯落疊砌而成，由此形成的方形或多邊形孔洞在滿足自然通風的同時，又使得垂掛的葡萄免受直射光。蔭房木櫞上設若干“掛架”，用樹枝、鐵鉤或麻繩固定，以掛晾收獲的新鮮葡萄。“掛架”離地面有半米左右的高度，便于通風和清掃掉落的葡萄。

2）所謂以“物”為本的氣候調適，即作為生產性建筑需首要滿足生產活動的工藝環境需求，與之相關的生產人員的工作環境需求次之。

3）所謂低溫儲糧，即平均糧溫常年保持在15℃以下，局部糧溫最高不超過20℃的儲藏方式；準低溫儲糧是降低標準下的低溫儲糧方式，需保持平均糧溫恒定于20℃以下，且局部最高糧溫不超過25℃，引自參考文獻[22]。

4）自2019年“兩河口：土家鹽道古村的再生”東南大學、華中科技大學和威尼斯建筑大學三校國際聯合教學肇始，至2021年張彤教授聯合策展的第17屆威尼斯雙年展官方平行展“兩河口，一個土家會聚之地的再生”，再至2022年亞洲干欄木構建筑遺產的保護與再生學術研討會，4年間東南大學建筑學院張彤、李海清、王川、淳慶等團隊先后參與到恩施州土家族干欄木構建筑遺產價值、保護與再生研究。

5）2019年暑假，東南大學建筑學院2016級測繪調查小組成員朱翼、楊靈、張卓然、唐宇軒、藍明發和鄭舒欣在李海清教授指導下對恩施州宣恩縣第壹糧庫開展了詳盡的現場測繪。測繪圖紙為本研究提供了珍貴的基礎數據，其中本文圖12-14的平立剖底圖，圖26、28的剖面底圖均由李海清老師提供，在此一并感謝。

6）風方位角指建筑體形長軸方向的法線與主導風向之間的夾角。

7）熱方位角指建筑體形長軸方向的法線與正南方的夾角。

8）風傾斜角指建筑迎風面的法線與主導風向的夾角，包含屋面風傾斜角和立面風傾斜角兩個概念。

9）熱傾斜角指建筑立面與垂直方向或建筑屋面與水平方向所成夾角，包含屋面熱傾斜角和立面熱傾斜角兩個概念。迎向太陽方向時其值為正，背向太陽方向時為負。

10）負體形用于表述與建筑形體具有緊密而明確幾何相關性的外部空間，如庭院、天井、軒、廊等。負體形具備獨立完整性質和幾何形狀，對建筑室內物理環境產生可以解析的作用與影響，一般情況下起到過渡、緩沖以及調節優化環境物理性能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