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源,李世芬
傳統民居是建筑學及文化地理學研究的重要內容之一。2000 年以來,相關研究已從單一學科理論和研究視角逐步過渡到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研究方法,主要借助語系、民系、民族、移民以及相關技術等跨學科視角,打破傳統行政區劃局限,探討民居建筑類型及其演變機制[1-8]。冀南山區傳統民居作為河北民居的重要組成部分,受自然資源、氣候條件、地形地貌、儒家禮制、商幫文化等自然與歷史人文多維因素共同影響,建筑地域特征顯著。以往有關冀南山區傳統民居的系統性研究相對較少,研究對象及成果相對分散,多局限于部分村鎮等典型地域樣本,缺乏一定的量化分析與體系化研究。本研究打破行政區劃,將冀南山區作為一個整體,在學科交叉視角下對樣本展開定性和定量相結合的數理分析,進而對冀南山區傳統民居類型進行系統化、深入性的探索。
景觀基因理論[9-12]由劉沛林等學者提出,主要聚焦于聚落景觀的特征識別和圖譜構建,但在傳統民居建筑層面的應用研究較少。本研究針對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展開,引入景觀基因理論并加以轉換應用,嘗試建立民居建筑基因識別原則、指標與路徑,延伸和細化民居建筑基因相關內容。結合實地調研數據并進行量化統計分析,識別、提取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基因,進而構建系統性、可視化的地域民居建筑類型圖譜,以期為相關研究與實踐提供類型積淀和模式參考,為冀南山區民居建筑的建造實踐、修繕保護及旅游開發提供借鑒。

1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研究范圍、調研樣本及樣貌分布

2 傳統民居建筑基因識別路徑及圖譜建構路線

表1 傳統民居建筑基因識別原則,李世芬 繪制
冀南山區位于河北省南部太行山脈,地處黃河流域以北和海河流域的上游,主要包括邯鄲市西部的武安市、涉縣、磁縣以及峰峰礦區。該地區為晉冀豫3 省交界處,太行山的東麓,依太行山山勢形成西高東低、北高南低的地勢,地形復雜,是我國東部地區重要山區。其獨特的自然環境和悠久的歷史積淀孕育出趙文化、女媧文化、磁山文化、北齊石窟文化、磁州窯文化和邊區紅色革命文化等優秀文化體系,在民族遷徙、戰爭往來等過程中,各種文化圈層交流頻繁、相互傳播和交叉,民族文化、方言語系文化等相互滲透,形成多元的地域文化與住居形態[13],冀南山區傳統民居也因此成為河北民居乃至我國民居類型的重要組成部分。
本研究在考慮民居建筑典型性的基礎上,選取冀南山區70 余處聚落、150 余座民居作為研究樣本,主要包括明清與民國時期傳統民居,涉及國家級、省級傳統村落和歷史文化名村、宜居村莊、旅游特色村、文明村落及普通村落,涵蓋了中山峽谷、低山丘陵、黃土盆地、河流谷地等冀南山區典型地形地貌。選取的樣本分別位于武安市、涉縣、磁縣以及峰峰礦區等地(圖1)。
本研究采用學科交叉方法,主要有景觀基因分析法和建筑類型學方法,涉及建筑類型學、文化地理學、景觀學、生物學以及歷史學等學科。其中,景觀基因理論借助生物學中的基因分析方法,構建景觀基因識別指標,分層次解析聚落文化景觀的內在特質、外在表達及其傳承特點。通過物質形態分類、層層分級的思維模式和圖譜化的表達方式,將景觀基因理論體系延伸、轉化至民居建筑研究,嘗試構建鄉村民居建筑基因識別與圖譜研究方法,有助于豐富和拓展地域民居基礎性研究,為完善地域民居類型相關研究提供新思路和理論借鑒[14]。
首先,參照劉沛林關于景觀基因的識別原則[9]:內在唯一性原則、外在唯一性原則、局部唯一性原則、總體優勢性原則,結合民居建筑形成與發展規律,提出民居建筑基因識別原則(表1);其次,依據申秀英有關景觀基因提取方法,包括元素提取法、圖案提取法、結構提取法、含義提取法等[11],形成民居建筑基因提取方法;進而,按照民居建筑層次結構,建立其基因識別指標與路徑(圖2),從合院類型、平面布局、屋臉形式、山墻造型、屋頂形式、門窗造型、細部裝飾、材質與色彩、木構架等方面,進行基因識別與提取,通過數據量化分析和圖示化表達方式,記錄民居建筑基因特征,構建民居建筑平面、立面、裝飾及木構架圖譜。
冀南山區多山地丘陵,少平原,自然資源豐富,氣候干燥少雨,其地形地貌、資源與氣候等自然環境特征直接或間接影響著區域民眾的生活習慣和生產方式,傳統民居的營造智慧在選址用材、院落空間、建筑形制和結構形式等方面體現出鮮明的自然適應性。冀南山區傳統民居講究順應地勢和就地取材,利用臺基與自然高差形成層層抬高的空間序列,以土、石、磚為主要材料,木材一般用于梁架及門窗裝飾部位,墻體厚實堅固,具有良好的保溫隔熱性能。
此外,考慮到冬季沙塵和干燥少雨等當地自然氣候因素,冀南山區民居建筑與傳統合院民居相比,功能布局更加自由多樣,規模形式更為靈活豐富。建筑圍合形成內向封閉的狹長院落空間,且平頂成為冀南山區較為流行的屋頂形式之一,使得民居建筑能夠有效抵御風沙,同時兼顧日常糧食晾曬的需求,營造出舒適的院內微氣候和居住環境,體現了良好的生態適應性。
冀南山區地處晉冀豫3 省交界,西通秦晉,東連齊魯,北通京師,南達鄭衛,自古以來便是重要的軍事要地、交通要道,為商業往來的必經之地,多元文化和匠作技藝在此傳播與交融。作為地域傳統文化的載體,民居建筑受儒家思想、宗法觀念、農耕文化、商幫文化、歷史人文等多重因素影響,既有歷時性的傳承,又有共時性的交融。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在空間組織、功能布局、院落尺度、建筑形制等方面遵循儒家禮制思想和家族等級制度。院落一般采用中軸線對稱布置房屋,構件的選用與裝飾的繁簡取決于院落主人的社會地位及建筑等級制度,地勢由外向內逐步抬高,倒座低于院內其他建筑,供仆人居住,廂房次之,供子女居住,正房作為院內層級關系的焦點和制高點,供主人居住。總體建筑布局呈現尊卑有序、主次有別、對外獨立、邊界分明和整體性強的特征。
由農耕文化、商幫文化衍生出的安全防御與亦農亦商的價值觀念和文化特征在冀南山區民居建筑營建技術與裝飾藝術中得到集中展現。建筑匾額題詞以崇尚節儉、明德修身為主題,裝飾主要通過磚石木雕及彩繪的局部點綴,利用諧音、象征等手法表達吉祥寓意,而非窮奢極侈。不同人家的合院多相毗鄰,院與院之間間隔較小,巷道易守難攻,建筑整體較為封閉,院墻堅固高聳,外墻一般不開窗或僅開小高窗,具有較強的防御和隱蔽特點。
3.1.1 平面類型與基因識別
(1)院落格局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為典型的北方合院,除少數因地形地勢與宅基地范圍受限呈三合院和單排院布局外,院落類型主要采用單進和多進式等四合院形制,其中單進院主要包括單內院布局的“口”字形院、一進二布局的“日”字形院和一進三布局的“目”字形院,多進院主要包括“口”字形院串聯、“口”字形院并聯以及多進院并聯等組合方式(表2)。
單內院布局的“口”字形院為冀南山區最常見、最基礎的合院類型,是民居院落平面形式景觀基因的原型。該院落空間較為狹長,長寬比多集中于1~2,部分院落呈方形平面和長寬比≥2的院落格局。房屋沿院落南北軸線對稱布置,南北的正房、倒座和東西廂房之間形成的不同組合模式與位置關系決定了民居院落的個性與特色。其中倒座與廂房多采用相互分離的組合模式,形成的夾道空間供進出院門、倒座或連通鄰院等,在用地受限或倒座設置甩袖時還出現二者直接相連的組合形式;正房與兩廂因正房平面形制不同,存在直接相連、間接相連、完全斷開3種位置關系(表3),局部靈活調節的特征增加了院落趣味性和空間層次感[15,17]。

表2 院落類型識別,改繪自參考文獻[15-16]

表3 正房與廂房平面位置關系
一進二布局的“日”字形院和一進三布局的“目”字形院在“口”字形院原型基礎之上,通過增加東西廂房間數與院內橫墻,設置一道或兩道隨墻門,將院落平面分割成“日”字或“目”字形,院落規模和等級規格開始提升,單進合院類型得到豐富與變化。采用橫墻和隨墻門代替過廳的分隔功能,不僅削弱了因進深增加而產生的狹長幽深之感,還能有效節約用地、節省成本,實現良好的采光通風和裝飾效果。此外,“日”字形院上、下2 個部分與“目”字形院上、中、下3 個部分通常由外向內依次抬高,進一步凸顯院落軸線與中心,滿足宗法禮制的精神需求與功能分區的現實需要。
多進院格局是在“口”字形院原型基礎之上,根據個人、家庭和家族經濟實力與社會地位,發展形成的串聯或并聯院落組合模式。該類院落(群)多為舊時考取功名、經商致富的大戶人家修建而成的大院與莊園,院落等級和性質隨建筑規模擴大而不斷提高。“口”字形院并聯,即在巷道一側對稱布置“口”字形院落,院門開向過道,另外還有采用主院與輔院的并列布局模式。這種并聯的兩個或多個院落會通過東、西院墻設置的便門保持功能上的聯系。這種橫向發展的院落形式一般用在同一家族、不同家庭的宅院平面布局之中,使用上既可以相互照應,又能夠相對獨立。“口”字形院串聯,即由口字形院原型沿縱軸線方向串聯形成多進院格局,且以二進、三進院居多,規模更甚者再由若干多進院落通過巷道橫向聯系,形成集整體性、私密性、安全性較強的多進院落并聯的院落群布局模式。
(2)建筑布局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主要單體建筑包括正房、廂房、倒座3 種基本類型,其平面布局各具特點(表4,圖3)。
調研數據表明,正房作為院落主人的起居空間,進深1 間,面闊3~7 間不等,以5 間者最多。5 開間一字形與三明兩暗兩甩袖平面布局構成了民居正房平面形式景觀基因的原型,并由此產生系列變體,豐富了正房建筑平面類型,彰顯了正房在院落中的核心地位。一字形正房平面廳堂明間居中,作為家庭議事和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兩側常用隔扇形成臥室,于盡間設炕,其主要平面變體有橫向增減房屋間數、縱向設置前檐月臺或抱廈、豎向形成二層樓閣,其中房屋間數變化以3 和7 開間為主,二層閣樓變體數量是原型的1.7 倍,遠超其余變體形式。因一字形及其變體適應能力較強[18],多用于受地形及宅基地限制較大的合院之中。兩甩袖平面形制是在一字形基礎之上,兩側盡間各凸出一間偏房稱之為“甩袖”,形成“凹”字形平面,正房廳堂位于明、次間,盡間為臥室,炕設于甩袖,其主要平面變體為橫向增減房屋間數、縱向增加甩袖間數與前檐抱廈、豎向形成二層樓閣等不同形式,其中原型與后兩者變體形式占比相近,且較少改變房屋間數。這種甩袖式布局對內動靜分離且私密性強,對外具有抵御風沙、防寒保暖的作用,常見于受地形限制較小、經濟條件較好、社會地位較高的大戶宅院。
通過數據分析發現,廂房作為院落主人的子女居所,進深1 間,面闊3~7 間不等,以一明兩暗3 開間最多。3 開間一字形平面布局作為民居廂房平面形式景觀基因的原型,主要平面變體是橫向增減房屋間數、縱向設置前檐廊道、豎向形成二層樓閣,其中改變房屋間數是最為常見的變體形式,占比約71%,且以4~7 開間為主。通過改變房屋間數,在開間數較多的廂房設置隔墻,能夠靈活劃分功能空間,并控制院落空間的大小規模。如5 間廂房可由一明兩暗的3開間與一門一窗的2 開間廂房組成,7 間廂房可由一門三窗或二門二窗的4 開間與一明兩暗的3開間廂房構成。此外,二層樓閣式廂房基本以3 開間一字形平面為主。

表4 建筑布局識別

3 建筑布局類型量化分析
從數據資料分析可知,倒座作為儲藏、廁所等輔助用房,進深1 間,面闊與正房基本相同,以5 間者最多,常與當心間或東側盡間的院門結合布置,與正房、廂房等共同形成外封閉、內開敞,且兼具一定防御功能的建筑布局。5 間一字形平面布局作為民居倒座平面形式景觀基因的原型,主要平面變體是橫向增減房屋間數、縱向設置抱廈屏門或兩側甩袖、豎向形成二層樓閣,其中,改變房屋間數、設置抱廈屏門或甩袖者較多,分別占比47%和37%,并且抱廈屏門、甩袖與樓閣變體以5 開間為主,增減房屋間數以3 和7 開間為主。
3.1.2 平面類型與圖譜構建
綜合上述院落格局和建筑布局的基因識別內容,建立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平面圖譜(圖4、5)。
3.2.1 立面類型與基因識別
(1)屋臉形式
屋臉指民居建筑的正立面,冀南山區傳統民居以單層為主,部分宅院也常出現2 層形式,建筑一般面闊3~7 間,采用磚石臺基和下堿,房門開至中央,窗戶對稱設置,窗墻比較小。不同墻體材料及其構造做法的選用影響著建筑屋臉形式,廣泛流傳于冀南山區的“外磚內坯”“土坯磚墻”“木骨隔墻”和“石筑墻體”等營造技術,進一步豐富了民居建筑立面造型。第一,外磚內坯墻被之為“銀包金”“里生外熟”,即外層青磚砌筑,內側為土坯磚砌筑,室內墻面以石灰抹面找平后以白灰飾面,外可堅固防水,內可節約成本,具有良好的保溫隔熱性能。第二,土坯磚墻是在門窗洞口、下堿及陽角處砌筑青磚,其余均由土坯磚填墻心,以白灰罩面,這種做法因此又被稱作“磚包邊,坯填心”。第三,木骨隔墻利用隔扇門窗代替青磚和土坯墻體通高到頂,其格心、心屜圖案紋樣豐富,外觀精美輕盈,規格等級較高,用于大戶院落的正房立面,廂房、倒座偶爾為之。第四,冀南太行深山石料資源豐富,本地居民利用當地石材,按形狀大小篩選、打磨毛石,壘砌墻體,形成連片的石頭房,這種石筑外墻立面渾厚穩重,因選用石材的類型差異,在色彩與質感上產生豐富變化。此外,在峰峰礦區彭城、張家樓等磁州窯古鎮一帶,還存在獨特的籠盔墻做法,將燒窯時廢棄的籠盔運用到磚石墻體的砌筑,起到立面裝飾效果(圖6)。

4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院落類型

5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平面布局
上述屋臉形式及其材料做法充分體現出冀南山區傳統民居防風保暖、防水防潮、就地取材、省工省料的特點。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因平面形制與材料構造的組合方式多樣,正房、廂房、倒座等主要單體建筑屋臉形式因此各具特色(表5,圖7a)。
通過數據分析發現,正房為5 開間一字形平面原型及其變體時,外墻立面做法有“外磚內坯”“石筑墻體”“土坯磚墻”和“木骨隔墻”,其建筑數量依次遞減,并根據與廂房的組合模式及位置關系,一層呈現一門兩窗(正房與廂房相接)或一門四窗(正房與廂房斷開)對稱布設的立面形式,二層(若為樓閣式)明、次間設窗,盡間通常設門,以連通廂房平頂或室內空間。通過立面材料與門窗洞口造型形成立面秩序上的襯托和對比,一字形正房屋臉形式得以變化與豐富。正房為5 開間兩甩袖平面原型及其變體時,外墻立面多為“外磚內坯”做法,“土坯磚墻”“木骨隔墻”和“石砌墻體”則以個案為主。若兩甩袖平面原型及其變體為單層時,明、次間對稱布置門窗,可設抱廈,盡間甩袖立面通常無窗,而向月臺內側開窗,形成三明兩暗立面形式與前廊“灰空間”。若其為樓閣式,二層明、次間或與一層明、次間外檐平齊,各間均勻布設門窗洞口;或與甩袖前檐平齊,立面采用隔扇窗,甩袖立面設置門窗,形成虛實相生、中心突出、層次分明的正房立面形式。
通過數據分析發現,廂房和倒座外墻立面主要做法與正房一字形屋臉相同,不同做法的使用偏好趨勢相似。廂房屋臉在面闊及門窗設置方面較正房一字形更靈活自由,當廂房采用樓閣式時,立面還會出現二層施作隔扇門窗的“木骨隔墻”做法,其明間為隔扇門,便于院內搭梯登樓,二層隔扇或與一層外檐平齊,或向前凸出,于一層形成廊道,可與二層正房兩甩袖格局的屋臉形式與月臺廊道形成呼應。倒座前檐朝向院內,后檐緊臨過道,院門常位于倒座明間或東側盡間,使得前檐形成以明間院門為中心的兩門兩窗東、西倒座立面形式和以明間房門為中心的一門三窗或兩門兩窗立面形式。若倒座為變體甩袖類型,其盡間通常與廂房直接相接,可視立面相應縮減1~2 間。倒座采用樓閣式時,院內獨立式影壁墻或屏門正對明間院門,房屋門窗對稱設置,前檐立面與正房形式相仿,但規格等級略低于正房。

6 屋臉外墻營建技術

表5 屋臉形式識別

7 建筑立面類型量化分析

8 山墻造型識別
(2)山墻造型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左鄰右舍接連山墻,前屋后院相鄰而居,建筑之間間隔較小,山墻立面在調查研究中往往被忽視。調研數據表明,由于屋頂形式、山墻材料與砌筑方式的不同,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山墻立面類型多樣,形成了以硬山、懸山為代表的人字山墻和以青磚平頂、石板頂為代表的平頂山墻(圖7b、8)。
懸山人字山墻常與倒座、廂房和正房一字形平面布局結合,呈現較強的選擇傾向。其主體一般由土坯磚砌筑,麥秸泥表皮或白灰罩面,基礎或下堿多采用磚石壘砌,此類山墻常因風雨侵蝕而出現外皮剝落、土坯磚風化的現象。硬山人字山墻在不同房屋中的使用偏好程度由高至低依次為正房一字形、正房兩甩袖、廂房及倒座。其類型主要包括磚砌、石砌和磚石土混砌,其中混砌硬山墻不全用青磚砌筑,而是采用土坯磚或毛石填充墻心,并與之混砌,形成類似于五花山墻樣式的磚土、磚石硬山人字山墻,不僅能有效排水,防止內部構件腐化,還能節省磚用量,降低造價,同時具有一定的裝飾效果。平頂山墻在不同房屋中的使用頻率均較高,其通常由下堿與上身構成,立面形式簡潔,構筑材料及類型與硬山人字山墻無異,而一些商賈大院則會在其上部施作磚瓦砌筑的鏤空花墻,起到排水、防御與裝飾的作用,豐富平頂建筑的山墻造型。
(3)屋頂形式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以青磚平頂、石板頂、硬山頂和懸山頂居多,還存在“海青屋頂”和平坡結合等屋頂類型,因建筑原型、變體以及立面外墻構造的不同,主體建筑的屋頂形式呈現出多樣性與差異性(表6,圖7c)。
從數據資料分析可知,正房兩甩袖原型及其變體主要采用平坡結合、青磚平頂和硬山頂形式,其中平坡結合頂僅見于該類型。正房、廂房與倒座一字形原型及其變體的屋頂形式主要有青磚平頂、硬山頂、石板頂和懸山頂,前兩者適用范圍更廣,常見于各類土坯、磚石房屋,石板頂則主要用于石筑房屋。當外墻立面采用土坯磚砌筑且山墻兩端檁條梁架無青磚外皮封護時,建筑硬山屋面通常向山墻外側出挑一壟瓦形成類似于懸山的屋檐,但檁條仍封在山墻面內,或直接采用懸山做法,檁木懸挑出梢,以避免風雨侵蝕土坯墻身和木構屋架。當廂房采用樓閣式布局時,還發現有“海青屋頂”形式,其平頂部分可以滿足晾曬等生產生活之用,朝向院內的半坡屋頂,一方面給人以硬山之感,有利于屋頂排水,保護基礎和墻體;一方面使得雨水流向院內,寓意“肥水不流外人田”[19]。
3.2.2 立面類型與圖譜構建
綜合上述屋臉形式、山墻造型、屋頂形式的基因識別內容,同時結合數據統計分析(圖7d-7f),建立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立面圖譜(圖9)。
3.3.1 裝飾類型與基因識別
(1)門窗造型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的宅門裝飾精美,按照形態特征可劃分為獨立式、貼墻式、挑檐式、抱廈式、一體式、券洞式、炮樓式7 種門樓類型(表7),除獨立式與抱廈式門樓外,其余均屬合建型門樓、屋宇式宅門(圖10a)。
在院內建筑門窗方面,調研數據表明,冀南山區傳統民居主要有雙扇木質板門、檻窗和橫批窗等類型。在水平木過梁或磚拱過梁作用下,門窗洞口形制有矩形、圓拱形、弧拱形和圓形,木過梁上壓雕花磚檐,磚拱過梁拼砌線腳圖案,形成磚套與護檐,并飾有齒紋、繩紋、竹節紋、銅錢紋、回字紋、“暗八仙”以及植物花卉等紋樣[21],起到防雨和裝飾的作用。

表6 屋頂形式識別

表7 門樓類型識別

9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立面
檻窗和橫批窗心屜主要采用方格、席紋、一碼三箭、風車格、套方錦等樣式。此外,在規制較高的民居大院中存在隔扇門窗,每間4 扇,常用一碼三箭、正斜方格填充格心,還有步步錦和冰裂紋等樣式欞花[22]。豐富精美的門窗裝飾藝術表達了富貴繁盛、福壽綿長、家業興旺的美好寓意,體現了對美好生活與錦繡前程的價值追求(圖10b、10c)。
(2)細部裝飾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細部裝飾因受儒家禮制、商幫文化、農耕文化、宗教信仰和防御觀念等民俗民風影響,以磚石木雕的形式表現了包括人物、動物、植物、器物文字以及幾何紋樣等主題的裝飾內容。不同的裝飾題材不僅可以單獨使用,還常搭配使用,形成一些固定的圖案組合,呈現出顯著的地域特征,并通過諧音、形聲和寫意式表達,造型藝術與吉祥寓意結合,凝聚了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精神價值的追求。在雕飾類型中,磚雕最為常見,木雕的選擇傾向次之,石雕使用程度則相對較低(圖10d)。
磚石雕飾采用線雕、浮雕、透雕等多種雕刻手法,分布在院內屋頂、墻體以及門枕石和柱礎等處。屋頂部位,屋脊設有仰顎式獸吻,采用荷花、牡丹紋花脊,寓意富貴高潔;檐端瓦當采用獅虎紋飾,檐口滴水形似如意,雕刻寶相花紋等植物圖案,象征莊嚴圣潔,生生不息。墻體部位,墀頭裝飾精美者爐口束腰或采用樓閣樣式,常飾有福、祿、壽、囍、九、如等文字或以八仙人物雕刻,下設須彌座,刻有蝙蝠銜桃、卷草紋等動植物組合紋樣;影壁上部壁頂有磚石仿木雕飾,下部壁座為須彌座,中部壁心既有菱形格拼貼,刻福壽字樣的樸素造型,也有福祿壽、八仙人物法器等以人物、神獸和植物紋樣題材為主的雕刻圖案;匾額嵌于門樓之上,“詩禮傳家”“忠實剛毅”“敦厚義禮”等磚雕題詞反映了儒家思想治學治家治業之道;此外,正房中心門東側的前檐墻設有天地廟,雕刻屋檐、屋身和基座,裝飾有道教符號、幾何紋樣等,粘貼對聯和神像,放置香爐及供品[16],供奉天地十方之神,以求天地保佑(圖11)。

10 建筑裝飾類型量化分析

11 磚石雕刻識別

12 木雕彩繪識別
木雕技藝除用于門窗造型,還出現在斗拱、梁枋以及室內隔扇和炕罩等構件上。斗拱常見有一斗三升斗拱、單拱斗拱以及重拱斗拱3 種類型[23],昂、翹與耍頭有龍頭、象頭、麻葉云等雕刻形式,兩端透雕云紋和植物花紋;梁枋雕飾主要集中于下部的垂柱和雀替,柱頭刻有蓮花,雀替包含植物花卉、花瓶花籃、龍紋以及幾何樣式等豐富題材,做工細膩、靈活輕快;炕罩兩側隔扇一般刻有石榴、松鼠、葡萄等,寓意多子多福、家族興旺。而彩繪多施于木構屋架檐部和門樓大門走馬板等處,以山水花鳥、吉祥文字、儒家經典和歷史典故為主,起到美化建筑、教化育人、保護構件的作用(圖10e、12)。
(3)材質與色彩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主要采用青磚、夯土、石材、木材等當地材料建造,外墻表皮一般不作處理,直接表現材料的顏色和質感,呈現中高明度、低純度色彩[24-25]。但不同材質特征的民居擁有豐富的建筑本體色彩(表8),以夯土為主要材料的土木結構建筑,主體色集中于黃色和棕黃色系上;以青磚為主要材料的磚木結構建筑,主色調以灰色、黃色和藍紫色系為主;以石材為主要材料的石木結構建筑,色相主要分布在灰色、黃色、藍色以及褐色系。另外,建筑細部裝飾的點綴色所占面積較少,色相分散,多為中高明度、高純度的黃色、褐色、棕色以及藍綠色,起到活躍空間氛圍、增添生活氣息的作用。
3.3.2 裝飾類型與圖譜構建
綜合上述門窗造型、細部裝飾以及材料與色彩的基因識別內容,建立了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裝飾圖譜(圖13)。

表8 材質識別與色彩提取

13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裝飾,引自參考文獻[16,21-22]
3.4.1 木構架類型與基因識別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受北方官式建筑的主要影響,屋頂木構架采用抬梁式及其變體,形成青磚、石板平頂和硬山、懸山坡頂形式,由墻體承重體系與墻柱混合承重體系承擔屋頂荷載。通過數據分析發現,平頂結構形式基本采用兩檁三椽和三檁四椽式木構架,前者主要施作于廂房和倒座,以及部分一字形和兩甩袖正房,后者多見于一字形和兩甩袖正房以及少量廂房和倒座,而四檁五椽僅作為個例出現于一字形正房。坡頂結構形式以五檁四掛居者多,主要與一字形正房、廂房和倒座結合,兩甩袖正房次之,而六檁前廊式木構架數量相對較少,呈現出與正房兩甩袖平面布局相結合的建造偏好(圖14、15)。
墻體承重體系是指墻身內外不設木柱,僅由磚墻、石墻、土坯墻或其混合墻體承擔外部荷載,屋架大柁搭置在前后檐墻,檁條穿插固定在山墻兩側,因此外墻均為承重墻。當建筑為平頂形式時,傳統抬梁式木構架簡化為梁檁椽搭接,呈兩檁三椽和三檁四椽式構架,底部木梁上置瓜柱直接承托檁條及檁下杄條,通過瓜柱豎向尺寸調節屋面坡度,圓椽交錯搭接在檁條之上,再上鋪望磚、泥背、礁渣背、麻刀灰。當建筑為坡頂形式時,采用五檁四掛抬梁式構架,五架梁上置瓜柱承托三架梁,再立脊瓜柱并施作叉手,支撐上部檁椽與屋面構造。

14 木構架識別

15 正房、廂房、倒座不同構架類型的數量變化關系

16 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木構架
墻柱混合承重體系是指外墻與木柱共同承擔外部荷載,主要運用在正房兩甩袖及其變體平面布局之上。其一,前檐墻正中3 開間出抱廈,月臺中部由兩根檐柱支撐單坡雙步梁硬山布瓦頂,與由檐墻支撐的兩檁三椽、三檁四椽平頂構架共同構成平坡結合的木構屋架。其二,采用六檁前廊式硬山、懸山梁架,月臺設檐柱,與山墻、檐墻共同承重受力。此外,當建筑為樓閣式時,在前檐墻或外廊設檐柱、梁枋,與磚石、土坯砌筑的山墻、后檐墻共同承托樓板與頂部荷載,此類亦采用五檁四掛或六檁前廊式構架。
3.4.2 木構架類型與圖譜構建
綜合上述木構架的基因識別內容,建立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木構架圖譜(圖16)。
本研究引入景觀基因理論并加以轉換應用,嘗試建立民居建筑基因識別原則、指標與路徑。結合實地考察和量化研究,進行類型識別與提取,構建系統性、可視化的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類型圖譜。研究發現:冀南山區傳統民居建筑基因與類型特征在地域自然條件與社會文化的綜合作用下,院落格局、建筑布局、立面形制和細部裝飾豐富,選址用材與營建技藝獨特,不僅受地形地貌、資源稟賦及氣候環境等自然層面因素影響,同時在文化層面遵循儒家禮制思想,兼具安全防御與亦農亦商的價值觀念和文化特征,形成良好的自然適應性與鄉村地域文化景觀。
下一步將結合建筑學、社會學和人類學方法[26-27],轉換到本土居民視角下的民居建筑及其建造傳統相關研究,通過設計問卷調查與數據統計分析,分類定量探討不同人群細分下的當地建造偏好與選擇傾向,以從不同角度進一步驗證本研究的有效性,并為冀南山區傳統民居的保護措施制定及其當代轉譯策略提供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