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貼藝術在西方現當代繪畫中的發展與傳承

摘 要：以拼貼藝術在美術史發展的不同階段為出發點，探究拼貼藝術的思想理念、拼貼所需的材料、拼貼的應用技法，淺析各個流派藝術大師的拼貼代表作品及藝術思想和表現手法。

關鍵詞：拼貼藝術；現代繪畫；材料

中圖分類號：J2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0905（2023）04-00-03

“拼貼”一詞是源于法語動詞“coller”，意思為“粘”或者“貼”。[1]早期拼貼一直盛行于兒童和業余愛好者的休閑消遣活動，直到20世紀初立體主義藝術家畢加索和布拉克首次系統地使用拼貼并使其成為一種公認的藝術技法。拼貼藝術本質上就是將剪下來的紙片進行重新組合，拼貼的素材大多數來源于機器批量印制的出版物，如報紙、廣告和插圖。如今，拼貼藝術同樣也是一門新興的藝術表現形式，被眾多藝術家所喜好。拼貼藝術技法拓寬了繪畫的新領域，拓寬藝術家的新視野，增強作品畫面的表現力。

一、拼貼藝術的源起

拼貼的源起與20世紀初的現代主義相關，“立體主義最早系統地使用拼貼并使其成為自己作品中的一個重要部分。”[1]立體主義藝術家布拉克的第一件紙拼貼作品《水果盤和玻璃杯》作于1912年，布拉克將仿木紋的墻紙與炭筆描繪的靜物結合，木紋紙的拼貼在畫面中扮演多重角色，既是畫面構成的需要，也具有具象意義。據布拉克回憶，某天他在市區閑逛時，在商店的櫥窗中發現了一卷仿木紋墻紙，他突發奇想把原本需要手繪的木紋形象使用現成品代替。布拉克裁剪拼貼帶有裝飾性意味的紙，使用現代印刷品粘貼在作品之中，拋棄傳統繪畫所使用的媒介材料讓這些紙片構成畫面。藝術家在嘗試過紙質材料拼貼之后開始發掘拼貼的無限可能，他們開始把日常生活現成物拼貼在畫面上，從此拼貼藝術開始新紀元。畢加索（Pablo Picasso）《有藤椅的靜物》作品中藤椅部分是一塊機械印制的格子圖案布料，畢加索粘貼布料以表現藤椅的紋理，并且在畫面邊緣用麻繩裹住橢圓形的畫框，模糊畫面與真實生活的邊界。“由于這些‘實際的’細節出現在畫中，想象被激發了，回憶的火花在腦子里與這些‘實際的’刺激物與形式拼湊成了最終的物體，想要獲得的實體呈現隨后出現在觀眾的意識中。”[2]隨后畢加索和布拉克踏入綜合立體主義階段，拼貼材料的使用越來越大膽而隨意，此時拼貼已發展成為現代藝術領域中一種自成一格的表現技法。拼貼隨后被許多重要的藝術運動所延續，如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和波普藝術。一些藝術家基于情感與體驗還創造出屬于個人的風格樣式，如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與他晚期的“剪紙”。

二、拼貼藝術在西方現代繪畫中的發展

立體主義通過對材料的拼貼達到對物象解構重組的目的。到了達達主義，拼貼藝術的表現形式則更加豐富。達達主義藝術運動出現在1916-1923年間，藝術家讓·阿爾普（Jean Arp）的作品受到布拉克的拼貼畫影響，他認為將生活用品納入藝術作品中的行為與達達主義有著相通之處，把拼貼畫變成達達主義的藝術作品，只需改變創作方法。于是他從高處灑下材料，讓偶然性來決定畫面的構成。阿爾普在歐洲偶遇當時默默無聞的藝術家庫爾特·施威特斯（Kurt Schwitters），施威特斯受到阿爾普的影響，在1918年的冬天開始使用零散的生活廢棄物創作出他的第一幅拼貼藝術作品《櫻桃照片》。畫面中可見電車票、扣子、電線、廢棄的木材邊角料、破舊的鞋子、布料、煙頭和泛黃的舊報紙，這些來自廢物桶的材料被藝術家運用到藝術作品的創作中。施威特斯繼續創作了數百幅這樣的拼貼畫，這些作品有著統一的名稱“梅爾茲”，該詞是他做拼貼畫時從“Kommerz und Privatbank”（私人商業銀行）廣告上撕下來的一角，字母梅爾茲是唯一剩下的部分，于是他發明了梅爾茲一詞。“施威特斯相信，藝術可以從任何物質而來，而任何物質都可以成為藝術。”[3]

在達達主義藝術家的發展與引導下，拼貼藝術繼續影響了后來的超現實主義。超現實主義藝術家致力于使用不同于傳統繪畫的邏輯作為創作的源泉，如夢境和幻想。在不同于現實生活的夢境世界中，擺脫所有的束縛，最真實地表達客觀事物的面貌。拼貼藝術也隨著超現實主義的發展而發展，關注觀念意識，注重藝術家的心理活動與精神世界。自1923年起，馬克思·恩斯特（Max Ernst）開始使用意識流敘事，利用拼貼技法將人類潛意識的部分組成奇幻的超現實主義世界。恩斯特擅長將物象置于非常規環境，通過對物象的拆解重組，使各個元素之間碰撞產生新的關聯。例如，《被夜鶯嚇著了的兩個孩子》，該幅作品是油畫與現成木板拼貼的新嘗試。畫面中黏合著近似于生活中的木頭柵欄和鳥籠，柵欄中安裝軸承合頁方便開合，此次嘗試打破了傳統繪畫與雕塑工藝間的界限，將畫面從二維平面衍生到二維半空間構建。該作品采用一分為二的上下構圖，在畫面中湛藍的天空占據整個畫面的上半部分，將主要敘事對象集中擠壓在畫面的下半部分。畫面的下半部分低空飛過一只灰黑色的飛鳥，女孩仰起頭飛奔著舉起一把長尖刀，而另一個女孩暈臥在草地中，一個懷抱嬰兒的男人單腳站立在屋頂上，該小屋正是現成品木制鳥籠。恩斯特將拼貼藝術的建構延申至材料間的重組和疊加，即材料從平面到空間的組合，實現材料與空間形態構成的和諧統一。

這一時期的拼貼藝術通常把不相關的事物拼湊在一起，組成一個荒誕有趣的幻想世界。超現實主義溶解了主觀現實，將毫無關聯的物象放置在同一個畫面中，創造出一個比客觀現實更真實的幻想世界。

超現實主義和波普藝術都使用紙質材料拼貼或直接利用現成物呈現畫面，但波普藝術不再只是關注物質媒材而是將拼貼延伸至更有意義的表達方式，從而進入形而上的精神層面。波普藝術家在創作時，將生活中的流行元素通過拼貼呈現在畫面中，廣泛使用日常物品，如報紙雜志、商標廣告、明星海報等元素，他們以分解、組合、拼貼的方式擺脫了傳統繪畫主題的表達方式。1947年，愛德華多·保羅齊（Eduardo Paolozzi）從蘇格蘭來到巴黎追求夢想。他參觀了馬克思·恩斯特的拼貼畫展和馬塞爾·杜尚房間的墻壁上貼滿的雜志后，制作了他的第一幅拼貼作品《我是一個有錢人的玩物》。這幅作品是由時尚雜志上裁剪下來的各類圖片拼貼在一張隨意的舊卡紙上的作品。作品中一位頭發微卷的女郎，穿著一條紅色緊身連衣裙蹲坐在圓形絲絨坐墊上。這時的波普藝術還未正式形成，但這幅拼貼畫包含了波普藝術的所有特征，可以說這張作品是波普藝術的第一個樣本。從此以后，漫畫書、廣告紙、包裝和電視電影圖像等圖像志構成了波普藝術的一部分。

英國藝術家理查得·漢密爾頓（Richard Hamilton）的拼貼畫《是什么使今天的家庭如此不同，富有魅力？》在制作方法上與保羅齊早期的作品相似，都是將大量的雜志剪貼畫拼貼在卡紙上。我們能看見一位身材健碩的先生和他的妻子，這對夫妻的家中擺滿了最新的家用電器：電視機、磁帶播放機。該作品建構了一個未來普通家庭生活的模樣。他通過拼貼挖掘社會對未來高科技家電的普及的樂觀主義精神。波普藝術將視覺與象征合并，記憶和現實混合，提供了一種視覺文化的清單。漢密爾頓之后的波普藝術家創作的作品不再是完全致力于揭露現代文明的丑聞與不公，而是帶著理解意識與強烈的感情去審視他們生活的世界。

美國藝術家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曾在美國的黑山學院就讀，在老師的指導下他吸收了達達主義的藝術觀念并且開始關注材料自身的價值。20世紀50年代，勞森伯格在杜尚（Marcel Duchamp）現成物的啟發下尋找能代表城市生活的藝術物品。勞森伯格的作品以抽象表現主義的繪畫方式組合拼貼生活現成物，常見的有機械復制的圖片、舊報紙、釘子、布條、紙箱、動物標本。這些毫無關聯的現成物在勞森伯格的手中通過一系列媒介組合拼貼在畫面中，打破了傳統繪畫與雕塑之間的界限，形成別具一格的藝術表達方式。勞森伯格把生活現成品轉變為創作素材，營造都市文化生活氛圍，形成綜合性的繪畫組合方式為現代藝術帶來新的活力，藝術家意識到不只是機械復制的圖案可以直接拼貼，只要是現成物經過一系列巧妙的組合，都能成為畫面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一舉動顛覆拼貼藝術的材料限制，將拼貼藝術從畫面二維的空間拓展到三維空間。藝術家以非定向的方式處理畫面的布局排列，從這些來自城市生活本身的實物中，觀者體察到藝術家以流行性文化營造的都市生活氛圍。藝術家用獨到的慧眼從生活的主題中，以最常見的流行文化與周圍的個體產生各種各樣的關系，賦予其社會屬性。

拼貼藝術誕生于現代主義思潮，工業化的快節奏生活擴大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藝術家渴求新的表現形式滿足精神需求，現代科技的興起拓展了藝術家對材料的解讀，拼貼藝術技法走向多元化。波普藝術打破了高雅藝術與通俗藝術的界限，使藝術走向大眾生活。從波普藝術的萌芽，到后現代藝術的誕生，形成了反權威、追求平等、崇尚自由、貼近大眾的氛圍。在這個過程中，拼貼藝術實現了從形式到概念的自我完善。

三、拼貼藝術在西方現當代繪畫中的傳承

從波普藝術到現當代繪畫，藝術對材料的使用不再只是關注材料的物質屬性，轉向關注材料本身所能呈現的歷史意義以及人文內涵。藝術家從個人身份出發，呈現本地域的意識形態和文化氛圍。馬格納斯·普萊森（Magnus Plessen）是一位年輕的德國藝術家，在新生代的歐洲藝術家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普萊森的作品中將其所熟悉的具象主題與抽象表現利用拼貼結合在一起。普萊森在純色卡紙上畫出主體物的外輪廓，不刻意隱藏打型時留下的線條，粗獷的線條留下斑駁的痕跡和特殊的紋理豐富畫面層次，接著剪切出他繪畫創作中的主體，具象的主要人物在裁剪中分離，以抽象表現的方式又重新組合在一起。通過對物象的解構和重組深挖拼貼藝術所能呈現的視覺內涵。普萊森的畫面采用一種壓縮平面的方法來處理空間的構成，背景剔除現實場景，只留下純粹的純色場景。普萊森近期的新作統一采用經典的對比色藍色和黃色，在冷暖色相的碰撞中，人體延展的身體上下起伏旋轉，呈現流動的幻象，創造了一個不完全基于現實或完全虛構的圖像世界。普萊森的作品乍看之下，顏色鮮艷、人物動態輕盈，作品中從現實生活截取元素以虛構的方式拼貼在二維空間，色彩與形象在二維平面中通過拆解重組進行抽象和具象之間的轉換，不安感油然而生，具象與抽象的結合引起深層次的對比。“指導我們進行拼貼的不是抽象的標準和原則，而是我們那不能虛擬化的、與我們在場經驗密切相關的敏感力。”[4]藝術家從生活出發，呈現現代生活的快速的、壓迫性的生活壓力，通過集成、拼貼、復制準確表達出來。

美國藝術家霍華德·謝爾曼（Howard Sherman）是一位在得克薩斯州藝術界有著新興影響力的當代畫家。謝爾曼的作品將典型的人物形象概括為不規則的幾何形體，利用紙質拼貼、顏料的揮灑分割空間的塊面，塊面與塊面經由拼貼交接，打亂畫面的區域空間并使之活躍起來。將常規的視覺形象通過紙質材料分割成正方形、長方形以及不規則圖形，又通過層層材料的拼貼使新的形象在色塊交疊、融合中誕生。謝爾曼的藝術呈現出他對身體以及童年時代的真實感受，那是他對生命的感知和體驗。藝術家畫筆所畫過的區域，留下明亮鮮艷的色彩，呈現來自生命深處原始而又沖動的力量。用俏皮的帶有幽默感的形象抵消了他盛氣凌人的筆觸痕跡。表現性的人物形象有著強烈而又洶涌的情感底蘊，藝術家在創作的過程中采用紙質材料的變通，材質由媒介轉變為直接的審美對象，結合個性語言的發展把對詩歌、諺語、肖像等元素的理解融入畫面中。材料藝術伴隨著社會進步與科技革命而發展，多樣的材料在藝術家的意象化拼貼中探求拼貼藝術綜合運用的潛在空間。

自20世紀初立體派藝術家在繪畫創作中加入拼貼技法并使之成為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在歷代藝術家的不斷應用和嘗試中，觀念、手法得以不斷提升，拼貼技法完全顛覆了傳統繪畫的單純性和刻板性，走出傳統技法的應用，走向多個領域。潘諾夫斯基說道：在一件藝術作品中，形式不能與內容分離，色彩、線條、光影、體積與平面的分布，不論在視覺上多么賞心悅目，都必須被理解為承載著多種含義。因此，拼貼藝術僅呈現精巧的繪畫形式、繪畫技巧是遠遠不夠的，在現當代的拼貼作品中藝術家由形式上升為觀念的自我完善，探索拼貼所能呈現的更深層次的內涵與意義。科學技術的進步和信息技術革命為拼貼藝術家提供了探索新藝術形式的可能性，拼貼藝術在材料的自由運用、媒材的拓展和觀念的不斷更新中融合本土生活環境、文化傳統，反映社會意識的形成與發展，探索新的材料語言和繪畫技法。

參考文獻：

[1]H.H.阿納森.現代藝術史[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20.

[2]沃納·霍夫曼.現代藝術的激變.第2版[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

[3]威爾·貢培茲，王爍，王同樂.現代藝術150年：一個未完成的故事[J].當代美術家，2019（02）：95.

[4]劉象愚.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