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3年春節檔,電影《滿江紅》贏麻了,上映多天熱度不減,票房突破40億元。如果你看過電影,一定會對這段名場面印象深刻。高聳灰暗的院墻內,一隊人馬穿過悠長的甬道,所有人神情嚴肅、步履匆匆。突然,高亢粗獷的音樂乍起:“一保官!王恩師延齡丞相……”
電音感十足的配樂,搭配殺氣騰騰的快步疾走,卡點精準,瞬間讓人上頭。這段鏗鏘有力的唱詞名叫“十保官”,是豫劇《下陳州》的選段,隨著電影的火熱,它也成了網友熱議的“走路BGM”。一時間,全網開啟各種模仿秀,有去電影拍攝地重走這段路的,有在跑步機上競走的,就連消防員們也排起隊形來上一段……
網友紛紛評論:“沒聽懂戲詞,但聽到這配樂就想跑一圈”“魔性,我已經被洗腦了”。不懂戲曲的觀眾夸“得勁兒”,戲友們則從熟悉的唱腔里辨出真身,這不是張曉英的聲音嗎?河南人的驕傲啊!
也許很多人對張曉英不太熟悉,但在戲曲圈,她可是響當當的“大腕兒”。她是業內知名的女丑,被潘長江稱為“最好的彩旦”;她還是個大網紅,短視頻平臺就有300萬粉絲。
因為電影爆火,張曉英也被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她發布的一條《滿江紅》配樂視頻獲得了55萬點贊、4.3萬條評論,一場直播就能吸引200多萬網友關注。
從寂寂無聞的戲曲演員到“中原第一女丑”,唱進張藝謀大片,讓小眾的地方戲成為網友模仿關注的對象,張曉英的戲曲春天,真的來了。
逆襲:從無名之輩到中原女丑
電影《滿江紅》上映后,張曉英的電話就沒消停過,來恭喜的、采訪的、邀她演出的……從初一到十五,各種活動安排得滿滿當當,哪哪兒都有她的身影。
毫無疑問,她確實火了,而且火出了圈。
只是外人看見的,是張曉英一炮而紅的幸運;看不見的,是她數十年如一日的苦練功。
1971年,張曉英出生在河南禹州的一個梨園世家,父母都是豫劇團的演員。她打娘胎里就開始聽戲曲,一歲時便會跟著曲子打板,7歲已經會唱不少選段。
雖然女兒天賦過人,父母卻并不同意她學戲。他們太清楚學戲的苦,更希望女兒好好上學找份安穩工作,不用像他們一樣到處奔波。
但是張曉英認定唱戲就是自己最熱愛的事,瞞著父母找老師把在讀學校的學費退了,然后拿錢回家和父母攤牌,告訴他們自己一定要學戲。
看到女兒如此有決心,父母終于松口了。12歲這年,張曉英到許昌市戲曲學校進行系統學習,專攻黑頭戲。
畢業后,她順利進入禹州市豫劇團工作,跟著劇團到處演出。可她不甘于此,而是想去外頭闖一闖,學習更多技藝,登上更大的舞臺。
2003年,32歲的張曉英獨自來到鄭州闖蕩,她花150元租了一間簡陋的小屋子,屋內除了擺張床,就一條水管、一個燈泡,唯一的窗戶是個只剩幾根鋼筋的破窗框,風一吹,就嘩啦啦地響。
為了養活自己,她每天騎著一輛半舊自行車,奔波于一間間茶樓,一邊唱戲一邊拜師學藝,有時跑了七八間茶樓沒有一個人點她的戲,最慘時一個星期都沒有收入。
好在張曉英懂得苦中作樂,她把這段經歷變成了戲曲唱段,鼓勵自己:“腳蹬腫,腳蹬爛,亮相亮了個扁桃體炎,大小茶樓都跑遍,跑了半夜沒有掙住錢啊!”
沒人點戲,張曉英就免費唱戲。由于唱黑頭戲太費嗓子,她靈機一動,抓起毛巾綁在頭上,扮起了丑角老太太,唱些輕快的小段。
沒想到這個表演很受歡迎,大家開始爭著點她的戲。就這樣,她一下從無人問津變成了被各大茶樓瘋搶的角兒,每天都要趕好幾個場,鞋底都快磨穿了。
為了讓觀眾眼前一亮,張曉英按照自己的特點,對扮相進行了改良。后來,只要這個頭頂一朵大花,喜樂又可愛的“老太太”一登臺,不用開口,就能逗得觀眾前仰后合。
憑借獨特的老太太形象,張曉英迅速打開了知名度。2005年,《梨園春》節目舉辦戲曲擂臺賽,邀請她前去參賽。結果,她一路過關斬將,奪得年度擂主。
因為比賽中的精彩表現,張曉英受到河南省曲劇團的關注,由此進入劇團,成了“曲劇狀元”胡希華的徒弟。2008年9月,她又拜“黑頭大王”蘭力為師,成為他的第六個弟子。
之后,張曉英嘗試把嚴肅的黑頭唱腔融入戲曲小品,創作了多個劇本,并在演出中不斷打磨。她憑借戲曲小品《桑林收子》榮獲多項大獎,并在2015年拿下“中原第一女丑獎”。
驚喜:從直播間一路唱進張藝謀大片
2020年,線下演出因疫情暫停,張曉英一度失去了舞臺和收入。
為了練嗓子,同時補貼家用,張曉英成了第一批試水直播的專業戲曲演員。直播時,她除了演唱拿手的黑頭戲,也會扮上經典的老太太裝束唱彩旦。
年近50歲,從熟悉的劇團舞臺轉移到陌生的線上直播間,沒有團隊、沒有流量扶持,張曉英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但靠著專業的水準和平易近人的姿態,她很快就在平臺站穩腳跟,收獲了300萬粉絲。
唱了這么多年豫劇,卻在短視頻平臺火了,張曉英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她不知道的是,一個更大的機會正在等著她。
2022年,張藝謀籌拍電影《滿江紅》,特意找到歌手韓紅為電影配樂作曲。
由于電影歌頌的民族英雄岳飛來自河南,岳家軍也大部分是河南人,韓紅的團隊多番討論,最終敲定用豫劇做配樂。“因為破案的過程很費腦,節奏很快,將豫劇和電子、搖滾等現代音樂結合,可以把這種緊張感表現出來。”
但對于向來嚴苛的張藝謀來說,這還不夠。必須精心挑選豫劇經典片段重新創作,找到合適的演唱者,讓戲曲選段成為電影的一大亮點。
為此,張藝謀聽了很多戲曲演員的作品,都不太滿意,直到聽到張曉英的聲音,他覺得和電影的感覺一下就對上了。在河南電視臺一位導演的牽線下,制作團隊聯系上了張曉英。
第一次“觸電”就是大導演張藝謀的電影,這讓張曉英感到非常興奮,可當她聽到音樂小樣時,卻犯愁了:“我一聽腦袋就大了,那個節奏就是‘咚咚咚、當當當’,跟原本的戲曲節奏完全不同。”
由于是和電子樂結合,節奏變得很快,原本豫劇中很多唱詞尾音的拖腔都要去掉,這讓張曉英心里很沒底,也擔心戲迷聽了會不接受。
經過一番心理斗爭,張曉英決定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當時就想著豁出去,不管中不中,先試試再說”。于是,她開始根據制作團隊提供的伴奏填唱詞。
《滿江紅》中一共有9段豫劇,張曉英獻唱7段,每段配樂都在20秒左右,但就是這100多秒的配樂,她和配音團隊足足磨了兩個月。
那段時間,她待在家一句句琢磨戲詞,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滿腦子都是選段,整個人像“魔怔”了一樣,“有時候跟不上節奏,有時候跟上節奏忘了詞,一段戲的小樣得錄幾十遍”。
選段定了,小樣也得到了認可,張曉英便起身前往北京進行錄制。但因為是第一次唱電影配樂,她一開始很難進入狀態。
一旁的韓紅見狀,溫和地鼓勵她不要緊張,并用手勢打拍子,示意情緒收放的節奏,幫助她慢慢進入電影的氛圍。找到了感覺,張曉英越唱越對味,進棚錄制了兩天,所有配唱就完成了。
最后呈現的效果也十分驚艷,幾段戲曲配樂不僅得到了張藝謀的認可,也征服了廣大觀眾的耳朵。
初心:將戲曲融入生活,讓更多人愛上戲曲
因為愛戲如命,張曉英總是抓住一切機會宣傳戲曲。
她會將直播間當成普及戲曲知識的窗口,告訴網友“豫劇、曲劇和越調是河南的三大劇種”,也會表演三弦書《賣丫鬟》、四平調《小包公》、道情《王金豆借糧》等河南小眾稀有劇種選段,不遺余力地展示多樣的戲曲文化。
2月1日的一場直播里,她再現了《滿江紅》的多個經典唱段,不僅吸引了超過200萬人觀看,也刷新了人們對傳統戲曲的認知。
“我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很多不喜歡傳統戲曲的朋友喜歡上戲曲,弘揚我們優秀的傳統文化。”在張曉英看來,戲曲要傳播、傳承,就少不了創新。多年來,她一心撲在戲曲創作推廣上,傾注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忽視了對家庭的照顧。
幸好,她的丈夫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她。
當初,張曉英背井離鄉到鄭州追夢,卻屢屢碰壁,連上臺唱戲的機會都沒有。她一度消沉,對自己產生懷疑,是丈夫一直鼓勵她堅持下去。
為了讓她安心學藝表演,丈夫干脆放棄心愛的嗩吶,一路追隨照顧,又包攬了家里的大小事務,不讓她操心分神。
說起丈夫,張曉英提到最多的詞就是“虧欠”。她說自己的個性就像紅辣椒,要強潑辣,嗓門也大,很少有溫柔待人的時候。丈夫卻說:“有辣味才叫生活。”
她心疼丈夫每天圍著灶臺轉,可惜了一手嗩吶絕活。丈夫卻說:“有你就夠了,還吹啥。一個家總得有人主內、有人主外,我愿意當留在家里的人。”
有時,張曉英不用外出表演,丈夫便會拿出嗩吶、二胡,陪她練習選段。兩人一個演奏,一個唱曲,搭配得十分默契。
藝術源于生活,好的表演總會還原生活中真實的一面。對于張曉英來說,把生活過得紅紅火火,戲也會唱得有滋有味。
意外“出圈”后,張曉英第一時間把這份喜悅分享給了恩師蘭力,“師傅,《滿江紅》里的配樂是我唱的。”
聽完選段,病床上的蘭力老師展開了笑顏,驕傲地為徒弟豎起大拇指。得到師傅的認可,張曉英覺得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值了。
“弦不離手,曲不離口”,這是張曉英對自己的要求。不管是早年跑茶樓學藝,還是后來做直播,再到如今紅遍全國,唱戲的功夫,她從來沒放下過。
褪去身上的種種光環,張曉英其實是一個特別簡單專注的人,只想把戲唱好,只想給大家帶去更多的歡樂。
所以,她才能在谷底時耐得住寂寞,在名利傍身時依然堅持創作,才能在走過半生之后,迎來人生的“第二春”。